动大量人力,送来一张雍容华贵,体量十分之大,花了无数木工雕工画工漆工的‘紫檀千工床’过来。
现在他便站在这张高八尺,长九尺,宽一丈的大床前叹为观止,沈默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床也可以分里外‘两间’,里面是供睡眠的床榻,外面则是可穿衣解衣的小更衣间。
虽然不怎么识货,但光从那些精美雕刻的花卉祥瑞图案,在上面还镶嵌了数十颗西洋来的琉璃与玛瑙,便知道这玩意少说得几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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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尚且如此,那些来安床的全福大嫂们,更是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一遍遍地摩挲着这张贵逾千斤的千工床,真想躺上去享受一番啊。
直到外面喊一声:‘吉时已到’,这才一圈人一起使出吃奶的力,将婚床向东移了一寸,便到了安床吉位上……其实当时便可以直接放好,却非得一遍功夫两遍做,真是形式主义害死人啊。
把床安好后,好命婆们便将床铺好,上面铺上龙凤被,再撒上红绿豆、莲子、红枣、桂圆、核桃等十几样喜果,然后让个小娃娃上去打个滚,也不怕硌着人家孩子。
这次上去打滚,哦,应该叫‘翻床’的,乃是诸大绶的儿子,其实吴兑也有儿子,但属相不对,只能让贤。
按完了床,沈默便请那些好命婆们出去吃茶,他还真不习惯自己的卧室里站着这么多人呢。大嫂子们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再看那紫檀千工床一眼,一边对沈默啰啰唆嗦的嘱咐道:“今晚千万别忘了祭‘床母’,不然她老人家会不高兴的。”“安床后不能安房,也不能单人独睡。”
沈默大喜道:“那谁跟我睡呢?”暗道难道是传说中的暖床丫鬟?心中却马上浮起那个温柔似水的身影,便想到自从将柔娘送进沈家台门,便再也没有见过她,想必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身份,跟过去的种种告别了吧。
想到这,他心里不禁有些酸酸……男人就是这样,即使拥有了天下最美丽的牡丹,却依然幻想着整个花园都属于自己。唯一不同的是,有的人付出行动了,有的人仅停留在幻想层面。
正在胡思乱想间,便听吴兑笑道:“想什么呢?人都走光了。”
沈默这才回过神来道:“到底谁陪谁啊?”
“我……”吴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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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去婚房,关上门,再将一对‘红双喜’贴上。从即日起直到大婚之日,任何怀孕的、戴孝的、来月事的妇女,都不准进入,否则不吉利。
此时院子里也开始贴喜字,中堂、门上都要贴,还挂起了贴着大红囍字的红灯笼,看着一派囍气洋洋的院子,沈默终于找到了那种做新郎的激动。
就在情绪刚刚升起,还没有遍布全身时,便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马匹的嘶鸣声,一个百户军官冲进来,焦急道:“巡按大人在哪?”
沈默正从后院出来,闻言轻声道:“我在这。”
那百户立马给沈默跪下,双手奉上一个竹筒道:“中丞大人急件!”
沈默微微皱眉,马上拿起那信筒,拧开盖子倒出一封信,展开一看,确实是胡宗宪的笔迹,只有短短数句道:‘贤弟行将燕尔,兄本不该劳烦,然此事十万火急,事关整个东南局势。一旦处理不善,立即酿成不可收拾之大祸,翼求贤弟以万民为重,火速来杭。’
怎么连‘此事’是什么事都没说?沈默奇怪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百户茫然摇头道:“小的不知。”
点点头,沈默吩咐道:“等我半个时辰,让我收拾一下,和家里知会一声。”百户当然无所不允,便跟着下人去偏厅吃茶去了。
吴兑这才凑过来问道:“你要出去?”
沈默点点头道:“回杭州,弄不好有大事要发生。”
吴兑也不问出了什么事,他虽然不如社友们有才,但情商却是除沈默外最高的一个,深知什么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他问的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是的。”沈默感激笑笑道:“帮我把这事儿跟我爹讲一下,我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你这就走吗?”
“先去趟殷家。”沈默轻声道:“若是不声不响走了,万一耽搁了婚期,那就实在是太失礼了。”拍拍吴兑的肩膀,不负责任道:“希望我回来时,你已经把我爹安抚好了。”
吴兑翻翻白眼道:“我会对得起解元郎这份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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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到了殷家,沈默见到了殷老爷,殷老爷多会装的一个人啊,不管心里多闹性,面上都笑呵呵道:“不着急,大事为重嘛。至于结婚那是小事,晚几天也无所谓的。”
沈默虽然听着这话有些情绪,但殷老爷能痛快放心才是他最想要的,便假装糊涂,含混过去,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道:“我能不能见一见若菡?”
“她已经你的人了!”殷老爷提高声调道:“想见就见,我管不着!”
沈默心说‘您这是吃炸药了吗?’但自知理亏,只好赔几句,便在前院丫鬟的带领下,往后院绣楼而去。上楼见到穿一身大红嫁衣的殷小姐,不由有些错愕道:“现在就穿上了?”
殷小姐羞得脸比嫁衣还红,边上的画屏推他一把道:“还不快下去!”
沈默这才意识到,未婚妻在试穿嫁衣,不由讪讪道:“我在楼下等你。”便蹬蹬蹬下了楼。
过了好一会儿,殷小姐才下了楼,本想好生教训他一顿,但见沈默脸上写满了焦急,话到嘴边便转成为:“发生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胡巡抚让我立刻回杭州,今天就出发……”沈默满脸歉疚道:“具体要待多长时间,我还不知道,只怕万一……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殷小姐先是一愣,过一会才恢复平静道:“没事,不急在一时,什么时候忙完了什么时候回来办吧。”
“谢谢。”沈默叹口气道:“让你受委屈了。”
殷小姐微微摇头,轻声道:“其实最难的是你,两个老爹都要安抚,还得马上赶路。”便让厨房赶紧给沈默准备路上吃的点心。沈默摆摆手道:“不必了,巡抚衙门的人等着我呢,早去才能早回。”说着向她逼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我会每天想你的。”
殷小姐本来有些提不起精神的小脸上,登时便春暖花开,她轻声道:“我也是。”
“那我走了。”这么多丫鬟守着,也没法干点什么,沈默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舍。
殷小姐也秋波宛转,却是示意他往她的身后看,这种情人间的暗号,也只有沈默能破译,他依照指示看一眼,终于注意到早站在那里的画屏,赶紧不好意思道:“我这边一着急,就漏人了。”说着朝画屏龇牙笑笑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便急匆匆的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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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倒是老爹把他和胡宗宪狠骂一顿,捎带着连吴兑也不是人了。沈默好一个安抚加保证,这才让老爹消了气。事实上,殷老爷也不想让他抗命,只不过心里不痛快,需要骂骂他发泄一下罢了。
待把老爹安抚住了,沈默便跟着巡抚衙门的亲兵,日夜兼程往杭州赶去。
第二六九章 天下奇闻
抵达杭州时,正是中午时分。
一进城沈默便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只见大街上来往的百姓,脸上竟没了往日的骄傲,仿佛遭受了极重的打击一般,不时还见到有人群汇集在路边,似乎在情绪激动地讨伐着什么。
沈默在最近的人群处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听中间那个士子慷慨陈词道:“仅仅百十号倭寇,便在我大明朝的腹地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打到南京城下!我大明朝十几万重兵竟然束手无策,屡战屡败,被杀伤人数达四五千人之多!至今仍未将其歼灭!这样无能的军队不要说跟国初相比,就是孱弱不堪的宋朝军队也比它强一万倍!”
人们的怒火被煽动起来,大明国民的自尊受到严重的侮辱,青筋在额头暴起,脏话喷涌而出,但没有骂倭寇如何如何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荒唐之极的大明东南军队,以及这支军队的领导者——提督赵文华,总督杨宜,浙江巡抚胡宗宪和苏松巡抚曹邦辅等人。
听明白事情的大概之后,沈默完全难以置信,他虽是文人,但对东南的军情倭情十分了解。他知道卫所军队乃是一群完全不堪重用的废柴,但对于‘一百多倭寇干掉四千多官兵、还险些攻进南京城’这种耸人听闻的故事,却绝对不会相信。
因为就是四千手无寸铁的农民,也足以把一百个俞大猷、何心隐那样的高手,打得妈妈都不认识了……除非,那一百倭寇是集体穿越来的小鬼子,人手一挺歪把子机枪!
沈默正在考虑要不要提醒胡宗宪,处理一下这些散布谣言之人时,便见街口处一阵喧腾,杭州府的官兵出现了。一看到凶神恶煞的官兵,人群便四散开去。
在先一步抵达的便衣巡捕的指引下,官兵们将一个又一个活跃分子捉了起来。沈默便见方才在自己附近慷慨陈词的士子,偷偷混进人群里想溜,却被捕快从背后掼在地上,二话不说先捶上两拳,然后五花大绑了。
沈默便悄悄离开了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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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抚衙门外的大坪整整四亩见方,寓意朝廷统领四方。正中高矗着一杆三丈长的带斗旗杆,遥对着大门和石阶两边那两只巨大的石狮,以空阔见威严。
此时没有一丝风,那杆斗上的大旗无精打采地低垂着,纹丝不动。天色尚早,巡抚衙门的朱红大门却紧闭着,大门石狮两旁的八字墙上,贴着‘中丞出巡’的告示,似乎是在对此做解释。
更令沈默惊奇的是,大门外的登闻鼓也不翼而飞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鼓架,让人不禁要问,巡抚衙门搬家了么?
当然是不可能。沈默收回胡思乱想,对那要去叫门的百户道:“我们从后门进去。”便拨转马头,往拐角处行去,一行人只好紧紧跟上。
从后面叫开门进了院中,沈默便见到了迎出来的文徵明,文老才子一脸凝重的朝他点点头,两人便携手往前院走去。
沈默轻声问道:“不知巡抚大人找我何事?”
文徵明面色忧虑道:“这下麻烦大了。”
沈默道:“我在外面听了些传闻……”
“虽不中,亦不远矣。”文徵明叹息道:“我大明遭受此等奇耻大辱,陛下肯定会雷霆震怒的。”身为巡抚衙门的幕僚,他自然站在胡宗宪的立场上说话。
看着花厅在望,沈默皱眉道:“都有谁在里面?”
“赵侍郎、胡中丞、按察使侯大人,还是周知府。”文徵明叹口气道:“胡中丞请大人偏厅稍坐,等打发了那些人再与您说话。”
沈默点点头,文徵明便领他去花厅边上的耳房,挑开门帘,无声做出个请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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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中,赵文华高踞主座,其余众官员按尊卑分列左右就座。沈默进去耳房时,这里的会议已经临近尾声了,便听杭州知府周培德疲惫而忧虑道:“督公,以下官愚见,这件事瞒是肯定瞒不住的,咱们还是尽快如实上报吧。”
赵文华不耐烦道:“那些倭寇把江浙重镇基本转了一圈,我还不知道瞒不住?”顿一顿又道:“这件事肯定是要震动天颜的,到时候钦差下来,你们可都给我看好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吧?”
众人赶紧摇头道:“不用大人费神,我等晓得。”
“晓得就好。”赵文华沉声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们不捅娄子,一切都有我在,有我父亲在。”说着包含威胁道:“若是说胡说八道,传出什么风声去,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众官员赶紧保证,一定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赵文华这才稍稍放心,又问道:“那些煽动民心的奸人抓起来没有?”
周培德和浙江提刑按察使侯丕正道:“按察司、杭州府的兵丁衙役全部出动,应该已经捉拿归案了。”
“你们俩赶快去审。”赵文华下令道:“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把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谋揪出来,妈了个巴子的,这种时候谁给老子添乱,老子就让他全家去死!”
一直沉默不语的胡宗宪这时出声道:“就算审出来,也不要乱抓人,一切以弹压形势为重,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照中丞的意思办吧。”赵文华说完也起身道:“我也回去了,得赶紧给小阁老写信,请他拿个主意。”
胡宗宪便将赵文华送出去,走到门口时,赵侍郎不无深意的对他道:“这件事可大可小,梅林兄可要多担待啊。”
胡宗宪愣了,赵文华赶紧笑着补充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兄弟你就不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