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诚脸色稍霁,摆手道:“大当家的言重了。涪灵只是可惜这份家业啊。”
韩芳轻叹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尽是无可奈何的糟心事。”
韩芳站起身,和首席谋士来到窗口,微风拂面,接着明朗月色眺望山间夜景,心境清宁了几分,突然笑道:“乡里婆娘乡里样,那狐媚子不管如何面容姣好,也是一身的乡土味道。”
张秀诚会心笑道:“洪迁方大义也不过是乡里汉子,没尝过山珍海味,自然卯足了劲头去争抢个头破血流。你瞧瞧,这不就邀约来到广场比试了。”
韩芳双手按在窗栏,“不打紧,方大义看着粗犷,心思其实比怀春女子还要细腻几分,一肚子算计最多,他也只是借机找洪迁的麻烦,如今寨子凋零,第三把交椅空悬,他就想要把抢先放在屁股底下坐着,洪迁根骨好悟性也不差,武艺稳步晋升,方大义也只能凭仗蛮力趁早打一架,再过一年半载,就不用跟洪迁较劲了。这头黑牛小聪明太多,哪里知道洪迁根本志不在此,其实如今多结交一些香火情,以后指不定还要靠洪迁撑着那杆杏黄旗。涪灵,回头我教训一顿方大义,让他安分守己,你也与半个徒弟的洪迁说几句,咱们啊,真是又当爹又做娘的,辛苦。”
张秀诚笑道:“算好的了,比起那些给人当孙子的寨主们,咱们起码还算是给人做长辈。”
两人相视一笑。
张秀诚皱眉问道:“大当家,那名叫徐朗的姑塞州士子如何处置?”
韩芳摇头道:“不去计较,今时不同往日,不管他是负笈游学的士子,还是官府处心积虑派遣的探子,咱们都招惹不起,前者还好,以礼相待,若是后者,即便惹不起,总还能躲得起。”
张秀诚眯起一双杏子眼,杀气凛然:“无妨,官府真敢带兵剿杀我们,不留退路,只需让我带十名精悍兄弟潜伏入城,杀这些官老爷的后院一个鸡犬不留。”
韩芳笑道:“你这雷部天君,可不像方外真人。”
张秀诚眼神黯淡,喟然道:“什么真人,本就是披着道袍的匪人,只会在纸堆里降妖除魔捉鬼,”
韩芳一脸遗憾道:“是寨子庙小,容不下涪灵兄施展满腹才华和拳脚,如果当初能够再势大几分,壮大到三百兄弟,就有了分量去要价要官,被朝廷招了安,少不得能有六七个流内实权官职,三四十个品外散官,且不说涪灵兄的经纬韬略,仅就道德宗外门弟子的身份,何至于在寨子里对付那些柴米油盐。”
张秀诚伸出双指捻须,豁达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等凡夫俗子强求不得。”
韩芳蓦地睁大眼睛,与此同时,道人脱口而出:“不妥,这魔头怎的露面了!”
韩芳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边道士。
青石铺就的校武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人,俱是山罕见的锦衣华裳,而且寨子里的草寇即便穿绸缎服饰,也难免有沐猴而冠的嫌疑,这十几位俊男美人则气质熨帖得很,好似天庭仙人下凡尘,让人眼红嫉妒,为首中年男子身穿一袭广袖大白袍子,赤足而来,面如冠玉,不佩刀剑,但身边有数名唇红齿白的捧剑侍童。有这等气派场面的,不用说也是六嶷山长乐峰沈门草庐的贵人驾临。当韩芳看到洪迁退出场外,不跟方大义厮杀,走向那名好似人间公侯的雍容男子,毕恭毕敬作了一揖,韩芳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果不其然,洪迁已经偷偷改换门庭,投了那座草堂,韩芳嘴角冷笑,道人张秀诚勃然大怒,怒斥一声“孽障”,身形直掠出窗,飘落广场,方大义和十几名看热闹的寨内兄弟也都如临大敌。
张秀诚抽出背后松纹桃木剑,剑指洪迁,痛心道:“洪迁,寨子待你不薄,当初你擅杀官兵,走投无路,是当家的怜惜你一身本事,才收容你,为何要做出这等忤逆之事?!”
洪迁浅淡一句话就让半个师傅的张秀诚哑口无言:“人往高处走。”
洪迁继续面无表情说道:“不错,是我禀告钟离仙师,有陌生男子试图接近青竹娘,青竹娘既然进入过草堂仙府,本就应当生是草堂的人,死是草堂的鬼,她作风不检点,我去与仙师说一句,这有何错?师父,仙师已经答应我,只要你肯离开寨子,仙师法外开恩,草堂会有你一席之地,这等泼天荣华,不正是师父你梦寐以求多年的吗?徒弟好心好意为你搭了一条青云梯,何错之有?钟离仙师这趟出行,顺路而来,无意跟寨子计较,只是去取了那对狗男女性命。”
赤脚踩地的显贵男子终于开口,眯眼道:“听说忠义寨里两位当家的身手不俗,要不然跟洪迁一起给本仙做假子,不过是改了原本姓氏,赐姓钟离。不过这之前本仙还要看看到底是否入我法眼,看你韩芳棒法到底是如何的打遍边境十三镇,看你张秀诚是不是真的剑术能引雷,如果让本仙大失所望,这座寨子今夜也就踏平,抹去名号,这杆杏黄旗早就让草堂诸位高人不顺眼,替天行道,行的竟是歪门邪道,可笑至极。”
男子抬起头,面露讶异。
旗帜顶端,站着一名负剑而立的年轻男子。
他怒极而笑:“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敢当着本仙的面抖搂那几分雕虫小技,洪迁,去斩了旗杆。”
若是斩旗,就等于跟寨子结下血海深仇,洪迁知道其中轻重,但仍然咬牙前奔,一刀砍断旗杆。
不敢当着草堂魔头的面去拦下洪迁的张秀诚脸如死灰。
忠义寨,彻底完了。
旗杆轰然倒下,塌向广场中央,但那名只敢在山脚跟一名寡妇的游学士子,并没有失足坠地,身形始终笔直如枪矛,和旗杆一同落地时,砸地的旗杆晃荡而起,被他一脚踢出。
旗杆做剑,激射向意态逍遥的草堂魔头。
洪迁期间怒喝一声,劈下一刀,不曾想锋锐刀锋砍在,非但没有断去旗杆,一股巨大劲道反弹入刀,几乎握刀不住。气海翻腾的洪迁踉跄后退几步,眼神惊骇望去,已经看不到那文弱书生的踪迹。
姓钟离的草堂魔头嗤笑一声,踏步而出,伸出一掌按在旗杆一端,寸寸断裂。
高手风范尽显无疑,众人只瞧见势如破竹的画面,却没看到他脚步悄悄后滑了几寸,魔头数次提气,都止不住后撤迹象,眼神已然惊惧不输洪迁。
当他看到那名年轻剑客一闪而逝,终于按耐不住,沉声道:“剑来!”
剑童赶忙丢出一柄布满冰裂肌纹的朴拙古剑。
下一幕,便是那年轻人站在六嶷山赫赫有名的中年魔头身前,一只手越俎代庖替主人接住了古剑,另外一只手掐住魔头的脖子,往提起。
魔头碎裂了一杆旗帜,这个年轻人便让手中古剑寸寸扭曲崩断。
顾仙佛盯着这张狰狞通红的脸庞,冷淡问道:“你也配用剑?也配剑来二字?”
2017/10/1 4:02:15|42963377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后厨
春风楼大当家齐小染亲自坐镇楼里面指挥手脚麻利地下手布置,有些细微之处干脆亲自阵,过了午时以后,任颜冠竟然亲自带着下人长随来到了春风楼,一边仔细检查着春风楼里面的每一处的装饰一边提出一些自己的意见,来往的下人看到这没有丝毫架子的州牧大人却也不敢凑过来,在任州牧身后那几个护卫能杀人的目光中只能手脚麻利的跑开。
齐小染胆战心惊地跟在任颜冠身后,二人楼下楼大多数情况都是任颜冠在指点着装饰说着什么齐小染只有俯首应和的份,不过齐小染也算是阅尽人间繁华,二品州牧咱没见过,五品同知识却伺候过,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再者说公门修行的人物大多都一个德行,适应了最初的震慑感觉之后,齐小染只是把态度放的更加恭谨,却好歹没出什么乱子。
把楼楼下仔细巡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岔子以后,任颜冠才轻轻出了一口气,不过他却没有离开,而是转身带着侍卫和长随去了后厨。齐小染面色不变却心中一凛,任颜冠是读书人,所有的读书人都是拜的孔圣人,自当遵循“君子远庖厨”的训诫,但是看今日任颜冠以他二品大员的身份还如此亲力亲为,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任颜冠确实把顾家把顾仙佛当成了主子二,则是任颜冠受人指派或者暗示而来。
他背后的人,信不过春风楼。
想到这里,齐小染眼神稍微变了变,不过还是毕恭毕敬地跟在任颜冠背后慢慢步入后厨,并且表现极其听话,并没有让人预先通知后厨一声,甚至还主动压下了两个请安的伙计。
任颜冠瞥了春风楼大当家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好歹神色和蔼了许多。
既然这人懂规矩,那也省的自己再费口舌。
春风楼的后厨占地相当大,也许是奉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道理,但更大的可能是春风楼就是单纯为了烧银子,所以才把后厨也装饰得富丽堂皇,足以抵得悦来客栈雅间的规模。
任颜冠轻手轻脚走进后厨,放眼望去,只见约三百尺的后厨内井井有条,大约二十余个掌勺师傅已经齐阵,红白两案皆有之,更多的手脚麻利的伙计在洗菜择菜者有之,杀鱼剥虾者有之,反击是没有闲下来的人。
任颜冠微笑着点点头,半转头对身后的齐小染笑道:“齐掌柜虽为女子,但是不输男儿啊,不仅把春风楼打理得风生水起,更是把这寻常客栈中最脏乱差的后厨也打理得井井有条,王爷把这次接风宴选在春风楼却没选在悦来客栈,还真是眼光独到啊。”
齐小染柔弱一笑,娇滴滴道:“任大人谬赞了,妾身领着这么多伙计在西凉讨口饭吃实属不易,要是再敢偷工减料,那日子就过不下去了,王爷这次选咱们春风楼办接风宴,咱春风楼啊,还真是受宠若惊,任大人放心,这个接风宴,春风楼一定给任大人办得漂漂亮亮的,不给任大人丢脸。”
任颜冠一边随意走动着欣赏着这后厨内的种种景象,一边摇头说道:“齐掌柜此话差矣,选春风楼,是王爷的主意,本官可不敢在齐掌柜面前邀功,王爷信得过春风楼,信得过齐掌柜,齐掌柜可要对得起王爷的信任才行啊。有了王爷这一次声势浩荡的接风宴在这,春风楼的名头,不说盖过对面那座酒楼,起码短时间内,是能与悦来比肩的。”
齐小染是七巧玲珑心,一听任颜冠的试探之语心中便透明雪亮,感情这任州牧是以为王爷之所以选在这春风楼般接风宴是因为我齐小染与王爷有染了,呵,我要是真能攀王爷的高枝儿,我还起早贪黑地弄这酒楼干嘛?
心里虽有不屑,可齐小染还是有一丝敬佩在里面的,公门里修行的,不论地位高低官位大小,背后的势力却都是盘根错节,鲜有孤身一人奋斗在庙堂之中的,而这也就导致了,拔萝卜简单,但是带出的泥却可能多得让拔萝卜的人承受不住。
任颜冠的随意试探,又何尝不是一个老狐狸下意识的反应呢?
吃这碗饭的,一句话都能听出八个意思来。
虽然任颜冠的猜测八竿子打不着,但是齐小染并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对于她这种容貌还算不错家底儿表面看去也算厚实身份又能让男人们充满征服的女人来说,这种误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当下,齐小染盈盈一笑,伸出柔荑捋了捋鬓角略显凌乱的青丝,模棱两可道:“是啊,王爷看得起咱春风楼,咱春风楼确实不能让王爷失望,任大人提点的是,妾身记下了。”
齐小染自觉这句话并未有瑕疵之处,毕竟含糊模棱的本事她从小就会,但是任颜冠接下来的反应却大大超出了齐小染预料。
只见任颜冠看了齐小染一眼后,便挥手招过两名随队的老者,轻声吩咐一句过后,两名老者又召唤过各自的小厮,齐小染这才发现,那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厮背着的竟然是经过简单装饰过后的药箱,两名老者打开各自的药箱,取出银针等一系列事物,从两方开始仔细验毒。
齐小染对于任颜冠前后态度变化之大有些疑惑,按照道理讲,刚才自己的回答明明滴水不漏,但为什么任颜冠一眼便能看出自己的真实底牌?
难道说这任州牧也有望穿人心的本事?
齐小染悚然而惊,下意识后退半步。
任颜冠带来的侍卫不明所以,看这情形只当是齐掌柜心中有鬼,看到验毒开始便想开溜,当下这名四十余岁的干练刀客便前两步,右手拨开卡簧,腰间狭刀已经出鞘半寸。
与此同时,坐在楼顶打坐的春风楼供奉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低头望去,目光似乎可以穿透层层障碍。
二者气机交汇,后厨之内似有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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