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筋绽起,虚空一抓,“义勇魏延”离盆飞起落入三痴掌中,看了两眼,猛地将虫丢在地上,踏上一脚,碾得稀巴烂。
林涵蕴“哦哟”一声。退后两步。躲到周宣身后,这个三痴太残忍了,输了就把虫踩死。会不会狂性大发连人也乱杀啊?
周宣以一个强者的宽容心态说:“老兄不必焦躁,接下来围棋你很有胜算的。”
三痴吐纳了几次,才让心情平静下来,彬彬有礼地一伸手:“请到这边来。”
周宣三人进到左边那间草房子,哇,外面看是简陋地茅草房。这里面竟是一个雅致地棋室,三脚鼎一般的香榧木棋墩,深黄色,庄重大气,棋子就是上回在山神庙里看到的用极品墨玉和羊脂玉琢磨而成地棋子。
周宣扶膝跪在龙须草蒲团上,屁股压着脚后跟,问:“请问怎么对弈?”
三痴对面跪坐着,平静地说:“一局定胜负。”
古棋先行不贴目。执白棋先行等于是让先棋,所以古棋决战都以五局、七局、九局来争胜,轮流先行,以表公平。
周宣说:“一局定胜负。岂不是有一方等于是让先了!”
三痴道:“谁猜到白棋就是谁的运气好,猜先方法由你定。”
周宣笑道:“既然由我来定。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猜猜我帛鱼袋里有几两几钱银子?”
林涵蕴“扑哧”笑出声来。
三痴冷冷注视周宣:“你很无耻!”
周宣回敬说:“彼此彼此。”
周宣只是开个玩笑,原以为三痴肯定不同意这种猜先法,没想到三痴竟说:“我猜不着,你执白先行吧。”
周宣小小的惊了一下,这个三痴真让人不可捉摸,说他诚实吗,他竟用事先藏好的青背虫来赌;说他卑鄙吗,他竟大度地让周宣占据先行之利,要知道,高手争棋,这一先几乎可以决定胜负。
周宣心想:“三痴很狡滑,肯定又有什么诡计,我得打起十二分小心,这棋一定不能输。”
周宣不知道的是,三痴常与二痴下让先棋,对二痴的让先招法非常熟悉,他准备用当初二痴对付他地诡秘险棋来对付周宣,那种棋路相当于极高明的骗招,是二痴几十年心血浸淫,精深缜密,非同小可,对手如果落入其套中,就好比苍蝇撞入蜘蛛网,很难全身而退的。
“啪”地落下第一手白棋,挂角。
三痴略一思索,四间宽夹,古棋布局就是这样,比较松散,没有压迫力。
周宣十余手迅速占据大场,先手的优势稳稳把持住,看着对坐凝神下棋的三痴,心想:“估计你的棋也不怎么样,上次那个‘孙陷庞涓’的死活题你不是一时都做不出来吗?呃——那种高级死活题我如果不是见得多也不一定很快就能做得出来,不能大意,不能大意。”
周宣提醒着自己,每一手棋都思考再三才落子,与他平时落子如飞大不相同,毕竟这关系到
的脑袋和自己一生地幸福。
下到五十余手时,周宣体会到三痴的实力了,行棋稳健,棋感敏锐,从目前看棋力不会低于那位庐州的冯渊。
周宣肺管又冒起烟来,憋不住,赶紧起身跑到草房子外狂咳,咳得天昏地暗,面红耳赤。
林涵蕴这会还不错,跟出来替他抚背,嗔道:“我说了吧,那么冷的水还跳下去,这会不会影响你下棋?”
周宣自己摸了一下额头,好象有点烫,糟糕,发烧就不好办了,得加快行棋速度,争取中盘击倒三痴,磨官子地话怕撑不住。
回到棋局旁,周宣审时度势,这时他的白棋已经领先不少,三痴地黑棋在左上方还有五枚孤棋,只要对这五枚孤棋发起进攻,不求杀龙,在攻击中获利就行,只要这一场战役下来,就能扩大领先优势,而棋盘也相对缩小了很多,离最终胜利也就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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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宣本来就是攻击型的棋手,追杀大龙是他的拿手好戏,着法凌厉紧峭,招招不离三痴后脑勺,三痴的孤棋越走越重,被周宣左右逢源占了不少便宜。
三痴长考了足足两刻钟,搭了一手想借力腾挪,周宣这时喉咙又烟得厉害,随手一长,然后跑到门外咳嗽,咳回来一看,脸色就变了,糟了,中招了!
三痴的圈套抖出来了,一手凌空飞点宛若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直刺周宣心窝,有这一手棋,不仅黑棋出逃的大龙基本脱险,周宣的一条白龙反而显得眼位不全,攻守已经逆转,周宣前面累积的优势顿时化为乌有,还要为做活大龙努力,这全是刚才那招随手棋惹的祸,要是跳一手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至少自身活棋没有问题。
周宣第一次感到了揪心,喉咙又一阵阵的烟上来,这时也顾不得跑到门外去咳了,就捂着嘴狂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棋局。
思考了一会,周宣又开始落子,先做活大龙再说,哪知三痴追大龙的手法极高明,不是一味杀棋,而是在攻击中把各处薄弱之处趁机走厚。
数十手棋过后,周宣的大龙还是没活净,便宜却被三痴占了一大堆,形势已经落后不少。
周宣咳嗽着,半天不落子。
林涵蕴和李大人都不会下棋,但会看脸色呀,见周宣跪坐在那焦躁不安又迟迟不落子的样子,就知道形势不妙。
李大人不安地搓着手,想走开到门外透口气却又挪不动步,看看棋局,又看看周宣,盼望周宣重新露出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
林涵蕴拿出水袋,拔了木塞递给周宣。
周宣喝了一大口,那冰凉的潭水入喉,顺食道直达胃部,所过之处一片清凉,周宣晃了晃脑袋,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棋局还没有绝望,还有机会。
周宣感觉全身发烫,用手摸摸额头,却又觉得还好,不怎么热,他也没空想这是因为他的手也发烫,自然摸不出额头的热度了。
周宣苦思良久,目前的局面再四平八稳的进行下去白棋必败无疑,一定得另谋出路,那就是冒险,反正这样进行下去也是输,不如放手一搏,一个优秀的赌徒就是要在逆境中敢于孤注一掷,当然,冒险的结果也许是失败来得更快,但就是败也不能这样束手就缚,一定得拼,这时谁也靠不了,就算老天爷有意眷顾你,也得靠你自己去把机会拼出来。
周宣置未活净的大龙于不顾,抢先手在右上角做劫,一边打劫一边跑龙,这对白棋来说其实负担更重,好处是扰乱了棋局,给三痴也增加了压力。
三痴愤怒了,周宣太过分了,大龙未活竟脱先抢别的棋,这分明是藐视人,一定得狠狠教训他,赢他不算赢,要杀他大龙才过瘾。
三痴动了杀心,主动放弃劫争,让周宣消劫获利,下一手飞镇既阻截白龙的归路,又破其眼位,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中腹白龙在脱先一手后形势更严峻了,只要稍有不慎,大龙立即愤死,棋局也就结束了。
这时的周宣,脑袋就象是在火里烤一般,高烧得焦头烂额,眼睛酸涩无比,眼泪汪汪的,全身滚烫,而手足冰凉。
九十九、谁使诈你使诈
光在不知不觉间飞逝,这局棋从上午辰时开战,直到没结束,双方激战已接近三个时辰了。
李大人面色苍白地站在周宣身边,脚站麻了都不知道。
林涵蕴在椅子上坐一会,又走到周宣身边站一会,她知道周宣发烧了,那热度就象是火炉,根本不用去摸,站在他身边就能感觉到热气。
周宣嘴唇通红干裂,眼里布满血丝,鼻子已经堵了,只有张嘴呼吸,呼出的热气都能让整个屋子的气温升高,上身半俯,凝神贯注在棋盘上。
林涵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第一次为一个男子感到心疼,突然使劲拍边上的桌子,尖叫道:“别下了!别下了!”
林涵蕴叫声实在够尖锐,把两位对局者从入神状态中拉回来。
周宣嘶哑着声音问:“林副董,怎么了?”
林涵蕴对三痴大声说:“周宣病了你知道吗,这棋就算你赢了也不光彩!”
三痴看了一眼周宣,问:“能下完吗?”
周宣张大了嘴笑道:“当然能,这棋我已优势。”扭头对林涵蕴说:“没事,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一盘棋坚持不下来算什么男人!”
三痴淡淡的反问了一句:“你优势了吗?”埋头继续下棋。
若论黑白双方占据的地盘,的确是周宣多,前面他脱先赢得的劫争,获利很不小,但中腹那条白龙,已经蜿蜒六、七十个子。却还没看到活路。
棋谚云:“棋长一尺。无眼自活。”就是说杀大龙是很难的,虽然现在周宣的白龙就象是走独木桥,桥下就是万丈深渊。稍有闪失就万劫不复,但对三痴来说,同样非常紧张,他也不能有任何错漏,一旦被周宣做活白龙,那他也只有认输。
此时地周宣。浑身冒热气,好比火焰腾腾地天神,高烧没有烧得脑袋发晕,反而极度亢奋,白龙在黑棋的重围中且战且走,倒真象是长坂坡杀个七进七出的赵子龙,骁勇善战,浑身是胆。虽然面前是杀了一层又一层地黑盔黑甲的三痴士兵,但周宣就是屹立不倒。
但渐渐的,周宣感觉不大妙了,脑袋开始沉重疼痛。集中不了注意力想棋,他的精力已经被极大地消耗。如果不是身体够结实,早已倒在棋桌上了。
林涵蕴记得以前有一次她生病发高烧,姐姐用布巾浸凉水敷在她额头上,她觉得清凉舒服,便也取出自己的丝帕,从水袋里倒出水,将丝帕淋湿,就去敷在周宣额头上。
周宣觉得额头一凉,果然舒服,但丝帕不吸水,水珠流得周宣一脸都是。
周宣仰脸望着林涵蕴,微笑道:“二小姐也会照顾人吗?”一句话说完,又紧盯着棋盘,他已看到了活棋的妙手,现在需要地是精确的计算。
周宣强撑着一步步计算,往日不需要一分钟的计算现在要算十分钟,终于脸露喜色,手颤抖着下出那手愚型弯。
三痴一愣,这手棋他没有想到,这手棋从棋形来说很难看,愚型一般都是俗手,但三痴仔细一看,脸上血色瞬间退尽,脸比李大人还白。
白龙活了,两眼做活了,黑棋怎么下都无法破它这只眼!
三痴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是铁青,他知道自己输了,他输在不该强杀周宣的大龙上。
周宣也知道自己赢了,苦熬三个多时辰,这一刻他却非常平静,脑海里瞬间回顾这一局,从左上蔓延的战斗波及全局,棋势奔腾,涛澜万丈,在三痴妙手阻击下,整个后半盘周宣都是如履薄冰,在黑棋的惊涛骇浪中白帆一片奋力冲驶,终于在最后一刻冲出重围。
周宣有一种感觉,他长棋了,棋力是越压越长,心思是越逼越妙。
林涵蕴和李大人两个见周宣与三痴都坐在那久久不下棋,不知怎么回事,但三痴脸色之差是一眼可见的。
良久,三痴站起身,单膝跪下,拱手低头,涩声:“主人在上,请受剑奴一拜。”
三场赌局,三痴两连败,这第三场比剑也就毫无意义,三痴这剑奴当定了。
周宣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忽然身子一晃,如果不是李大人和林涵蕴一左一右扶住他,他就要一头载倒在地了。
就在这时,忽听草房子外一人厉声道:“三哥,你怎能甘为剑奴!”
灰影一闪,一人来到棋室内,一把将三痴扯起来。
林涵蕴叫道:“是你!”
周宣稳住虚浮的脚步,见来人一袭文士长衫,身形偏瘦,正是与他赌虫地那个清瘦文士,昨日在甘棠湖畔又见了一面。
三痴面无表情地说:“我输了,我不能食言,从今日起,三痴就是周公子的剑奴。”
:“很好,不愧是言必信、信必果的游侠。”
清瘦文士大声道:“三哥,你没有输,是周宣使诈!”
林涵蕴嚷了起来:“我们使什么诈了,你问问三痴,我们使诈了吗?输不起呀,想赖皮啊,无耻!”
清瘦文士盯着周宣说:“你给你的虫子喂食了什么?黄背虫战胜青背虫,这是绝不可能地事!把你的帛鱼袋拿出来看看。”
周宣恍然道:“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问三痴:“剑奴,是你派他跟踪我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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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痴躬身答道:“剑奴不知。”
清瘦文士见三痴以剑奴自居,气极,出手如风,一把扯下周宣腰间的帛鱼袋,伸指一掏,掏出一粒小药丸来,质问:“这是什么?”
周宣说:“这是虫食,怎么了?”
清瘦文士气势汹汹地问:“这是什么药,为什么你的蟋蟀吃了这种药后会勇猛无比,以弱胜强?上次你那什么‘小将张苞’与我的‘河东徐晃’战成平手,我就已经疑心,没想到你果真使诈!”
周宣头很晕,勉强支撑说:“这是我的养虫秘法,我拿什么喂虫要你管?虫规矩我违反了哪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