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含笑道:“不必,在下满腹诗书,如万斛泉涌,急于喷发。”
胡杨撇了撇嘴,心道:“京中来的口气大,不知什么来头?”问:“周公子可有功名?”
周宣道:“区区在下只是一个附庸风雅的盐商而已。”
胡扬顿时露出轻蔑的神色,心道:“原来如此,盐商嘛,银子是有,吟诗填词则可笑至极。”这下子心里有底了,思量着直接向周宣提亲,让周宣把姐姐或者妹妹嫁给他作妾,女道士无妨,还俗嘛,料想一个盐商,还敢不允!
这时。一个青衣小婢过来轻轻扯了一下胡扬衣袖,胡扬回头一看,那小婢冲他眨眨眼招招手,扭身穿过人群往后门而去。
胡扬心里暗喜,这定是哪位名媛闺秀仰慕他才华,让贴身小婢来唤他去相见。只不知是哪位小姐?张刺史家地小姐很是美貌,若是她那就不亦快哉了,哈哈,偷香机会来也。
胡扬大步追上那小婢,低声问:“你是哪家小姐的侍婢?”
那小婢巧笑道:“公子随我来,包管公子惊喜。”
胡扬心痒难熬。跟着那小婢出了“谢眺楼”后门,因为楼前有人把守,这后门冷冷清清,孤峰峭壁竖以铁栏杆。铁索环绕,怪石竹树掩映。
胡扬跟着小婢绕到一丛翠竹边,见一个红裙女子手扶修竹,腰肢细细,头发简单地梳成一束垂在腰背上,单是一个背影已是极为动人。
胡扬咕嘟一声咽口水,走过去一躬到地:“蒙小姐相召,小生急急赶到。”
红裙女子慢慢转过身来,胡扬眼睛陡然睁大,惊道:“夏侯流苏!”
胡扬曾赴连昌公子之约。在鸣玉楼见过夏侯流苏一面,夏侯流苏表演了一段西域胡旋舞,那脸蛋、那身段让胡扬垂涎三尺。愿出重金梳拢,但夏侯流苏坚持卖艺不卖身,又传闻连昌公子对夏侯流苏有意,所以胡扬不敢动强,一直远观而不得亵玩。没想到今日却特意约他在这里相见。岂不是喜从天降!
夏侯流苏瓜子脸,眉目如画。尤其是睫毛,又密又长,双睫垂下时宛若幽帘盖住双眸,而当睫毛上扬时,那眸光真如秋水晨星,肤色晶莹得近乎透明,整个人象是冰雕玉琢的一般,没有一丝风尘气,手里却把玩着一只草编的蚱蜢,恬然一笑:“胡公子可知流苏求见之意?”
胡扬两眼发直道:“流苏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小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夏侯流苏嫣然一笑,莺声呖呖道:“不知胡公子对夺取诗魁有无把握?”
胡扬又惊又喜:“流苏姑娘是希望小生获此诗魁?”
夏侯流苏羞涩道:“是。”
胡扬信心暴涨,大言道:“以小生之才,视此诗魁如探囊取物尔。”
夏侯流苏道:“听说京中来了位周公子,惊才绝艳,一首《春日》诗直闯敬亭山二关,此人是胡公子劲敌啊,诗魁莫要被他夺去。”
胡扬好生后悔让周宣免考过第二关,又不知是哪个饶舌的,这么快就把那首“有情芍药会含泪,无力蔷薇卧晓枝”传到夏侯流苏耳边了,赶紧道:“那姓周的是个鄙陋地盐商,人物猥琐,论诗才更不是本公子的对手,流苏姑娘尽管放心好了,小生绝不会让一个盐商俗物与你共渡春宵的。”
夏侯流苏道:“这诗魁最后一关是由我出题,我先把诗题告诉公子,胡公子好生揣摩作出一首绝妙好诗来。”
胡扬只认为这是美人垂青,丝毫不觉得作弊之耻,见夏侯流苏玉手纤纤递来一张小纸条,他不急着接纸条,却捏住夏侯流苏滑嫩指尖,色迷迷道:“手如柔荑,古人诚不我欺也!”
夏侯流苏将纸条塞在胡扬手心,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胡公子看看诗题吧,可千万不要让流苏失望。”
胡扬扫了两眼小纸条,笑道:“易与耳,易与耳!”
夏侯流苏突然转身,眼睛盯着二十丈外“谢眺楼”下的一株梨树,微风拂过,洁白梨花片片飘落。
“什么?”胡扬见夏侯流苏眼露警惕之色,不禁问道。
夏侯流苏示意他别说话,慢慢向那株梨树走去。
梨树后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摘起树根下的一朵金黄地小雏菊,拈在手里,随即一个人影转身离去,但见背影苗条,行步婀娜,是一绿裳女子,入“谢眺楼”不见。
夏侯流苏问:“胡公子认得这女子否?”
胡扬道:“不认得,应该是尚香社的小姐闺秀,采菊梨花下呢。”
夏侯流苏“嗯”了一声。心想:“隔着二十丈远,这女子也听不到什么。”说道:“胡公子快回去吧,一炷香时间快完了。”
胡扬恋恋不舍道:“不急,我是墨酣斋诗社首领,免考直接上第二层,流苏姑娘。小生对你是倾慕已久,既然流苏姑娘垂青于小生,不如现在就让小生一亲芳泽,这样,小生作起诗来也有劲…………”说着,手就想搂夏侯流苏不堪一握地细腰。
夏侯流苏轻捷地闪过。突然说:“有人来了。”
胡扬以为先前采菊女子又踅回来了,扭头一看,并无人迹,再转回头。夏侯流苏就已经不见了。
胡扬嗟叹了一会,又将手里的诗题看了看,搓成一团丢到铁栏杆外,落下深崖,然后心情甚好地回到“谢眺楼”大厅,直接上二楼坐着揣摩诗题。
那采菊女子不是别人,就是蔺宁,方才蔺宁见胡扬随一小婢出后门,不免好奇,便知会了三痴一声。悄悄跟着胡扬出了后门,看哪家小姐与此人私会偷情,听到胡扬叫了一声“夏侯流苏”。蔺宁知道夏侯流苏是宣州花魁,这么多诗人骚客争这诗魁就是为了与夏侯流苏一夕之欢,所以便藏身梨树后,留心听胡扬与夏侯流苏说话。
若是一般人,隔着二十丈远。“谢眺楼”上又不时传来吟诗唱词声。是很难听清胡扬与夏侯流苏说什么地,但蔺宁就不同。她自幼接受鹘门秘法训练,耳聪目明远胜常人,翠竹边那一男一女的对话她是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感觉这个夏侯流苏有点不对劲,当下轻轻跺了一脚试探,胡扬毫无感觉,夏侯流苏立即就听到了,分明是身怀武艺的,而且那警惕的样子分明是心怀鬼胎。
蔺宁当即伸手摘了一朵雏菊大大方方回楼,把看到地、听到的一一对周宣说了。
周宣疑惑道:“看这样子夏侯流苏是针对我来的,但为何要助那胡扬夺诗魁?”
三痴道:“不是景王,就是皇甫继勋,这两人视主人为仇敌。”
静宜仙子担忧道:“宣弟,那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周宣眯了眯眼睛,笑道:“这场好戏怎能错过,有老三贤伉俪在此,谁能动我一根寒毛,我现在有个主意,让三嫂夺这诗魁如何?”
蔺宁知道周宣诡计多端,说:“主人要助我夺这诗魁吗?但花魁可不会看上我这女子。”
周宣道:“我已经问过了,若是女子夺取诗魁,会有三千两银子的妆奁奖,是那个连昌公子出的钱,不取白不取,第二名是魁副,若也被女才子夺去,那宣州城的青萍诗社和墨酣斋诗会动解散,男诗人以后都不要作诗了,羞也羞死了…………”
林涵蕴笑嘻嘻道:“有趣,有趣,若魁副是男地呢,花魁还肯不肯陪他一夜?”
周宣笑道:“那就要看花魁对这诗会魁副中不中意,若象本公子这样英俊潇洒的,那她是太愿意了。”
静宜仙子劝道:“宣弟,这事开不得玩笑,那花魁明显对你不怀好意,而且又是会武艺的。”
周宣道:“没事,我有办法对付,将计就计是我地拿手好戏,我要把幕后主使揪出来。”
这时,主持诗会地一个颇负才名的士人朗声道:“一炷香时间已到,请诸位依次吟诵自己的诗词,尚香社的扫眉才子先吟,随后是青萍诗社,再后是墨酣斋诗社,最后是外地地诗人词家。”
周宣趁宣州三大诗社地诗人依次吟诗之际,把一阙《蝶恋花》让蔺宁背熟,蔺宁知道周宣没让林氏姐姐出面而让她出面肯定是要借重她的武艺,当下用心记忆。
蔺宁虽然孔武有力,但并非粗蛮女子,也甚聪慧,周宣念了三遍,她就记住了。
一百多位诗人,一个个都要吟诗唱词,听也听烦了,周宣没听到有什么特别华彩地诗词,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这才轮到外乡人,就见角落里走出一个剑眉玉面的青年公子,目光扫视全场,“谢眺楼”大厅就是一静。
剑眉公子拱拱手。说道:“在下连昌,新填一阙《蝶恋花》,请各位方家雅正。”
林涵蕴睁大眼睛打量着这风度翩翩地剑眉公子,低声对周宣说:“原来他就是连昌公子,真是名不虚传,很神气!”
周宣瞪了她一眼。悄悄伸手在她后臀捏了一把。
林涵蕴捂着屁股,小脸通红,嗔道:“你…………”她没想到周宣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捏她屁股,真是色胆包天!
大厅上其他人都准备静听连昌公子吟诵《蝶恋花》,所以林涵蕴地声音就显得很惹人耳目,所以目光一起向周宣八人聚来。
周宣道:“涵蕴。不要喧哗,仔细听连昌公子的名章隽句。”
连昌公子闻言,浮颊一笑,朝周宣遥遥抱拳。开始吟道:
“窗外绿阴添几许?剩有朱樱,尚系残春住。老尽莺雏无一语,飞来衔得樱桃去。坐看面梁双燕乳。燕语呢喃,似惜春迟暮。自是思量渠不与,人间总被思量误。”
一阙词罢,喝彩声一片,有人吹捧道:“留春、惜春,真是一往情深啊,连昌公子此词可以压卷矣!”
林涵蕴嚷道:“压卷,也太早了吧。还有我们没吟诵呢,周宣哥哥,该你了。”
周宣心道:“这连昌公子文才不错。但与哥们还是没法比,哥们是晏殊、欧阳修、秦少游这些历代名家灵魂附体啊,和我比,那真是鲁班门弄大斧…………不自量力啊!”说道:“请广陵第一女词家宁夫人先吟。”
被冠以广陵第一女词家头衔的蔺宁倒是毫不怯场,声音清脆道:“我也是一阙《蝶恋花》。请各位听好…………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林涵蕴带头“噼哩啪啦”鼓掌,小茴香、茗风、涧月积极响应,在场地尚香社女才子们也都喝起彩来,一时莺莺燕燕,口脂芬芳。
主持诗会的士人赞道:“开句奇绝,连用三个深字,如此笔力实在让人叹服,结局之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亦是极妙,痴情女子,无情落花,两相对比更增惜春之痛。”
周宣笑道:“今日彩蝶都恋花,在下亦以《蝶恋花》一阙凑个热闹…………”吟道:“晓日窥轩双燕语,似与佳人,共惜春将暮。屈指艳阳都几许,可无时霎闲风雨。流水落花无问处,只有飞云,冉冉来还去。持酒劝云云且住,凭君碍断春归路。”又是林涵蕴大力鼓掌,但这次因为没有尚香社女子响应,所以场面没有蔺宁热烈,这正是周宣所需要地效果,他就是要突出蔺宁,给蔺宁选的词也是千古名章,比他这阙名气大得多。
主持诗会的士人开始点评了,要选二十人更上一层楼。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又不是斗虫,又不是围棋,这要评出诗词高下还真费事,周宣冷眼旁观,看出要不是有人暗中要把他推上二楼,他这个外乡人很可能落选二十强,毕竟这他阙词不如蔺宁地那阙让人印象深刻,虽然比那些宣州人地诗词强了很多倍,但真要落选,他也无处申诉,这和后世的很多征文大奖赛一样,获奖者其实都是内定地。
周宣与蔺宁同上二楼,静宜仙子她们留在了楼。
楼上、楼下待遇大不相同,二楼每人一张几案,除笔墨纸砚外还摆放着桃、李、草莓等水果,还有宣州特有的点心、糕饼。
周宣与蔺宁连案而坐,便于考试作弊。
胡扬见周宣也入了二十强,有点吃惊,心道:“下面那些人怎么放这个盐商上来了,莫非是用了银子贿赂?”不过胡扬事先知道了夏侯流苏的诗题,刚才已经搜索枯肠填好了,自以为绝妙好词,所以笃定得很,对周宣笑了笑。
主持诗会的士人也上来了,说道:“有二十人晋级上楼,连同楼上六位声名素著地诗家词客,今年诗魁就将在这二十六人当中产生,诸位,请以《清平乐》、《浣溪沙》、《如梦令》、《蝶恋花》这四种曲牌任选其二,每人填词两阙,请写在纸上,限一炷香交卷,词意必须与伤春、惜春有关,还有,不要署名…………”
有那不擅长词的士子叫道:“怎么全是词啊,写诗行不行?”
诗会主持道:“皇帝陛下喜爱填词,我辈小民岂能不追从之,不要多言,焚香…………”
周宣却是心里暗喜,这四种曲牌后世流转的名篇极多,古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