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间,远处的那支兵马已经杀到了面前。丁奉只看到一杆银枪闪烁频频,如飘瑞雪,所过之处无一合之将。旗号近了,那个大字也映入了眼帘……
“是……是赵云?!”丁奉望着赵云的部队,大惊失色,“他尽起江州之兵赶过来了?!”
自夺下涿乡后,赵云杀向东南方,沿途又救了好几名将领,打听到刘备在这个方向,便带军杀奔了过来。没料到吴军发动总攻,整个战场战线往西推移了不少,赵云一路猛冲之下发现自己杀到了吴军后方。刚才听到这边的爆炸声,赵云便再度冲杀了过来。如今的夷陵已经混乱不堪,蜀军溃逃之间顾不了秩序,吴军追杀无序的蜀军也没了秩序,互相之间通信不便,杀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去通知陆逊赵云的援军赶回来了。
因为发现赵云的,都已经死在他枪下了。
赵云部队冲了过来,丁奉军阵脚大乱。丁奉提起力气和赵云硬拼了几个回合,见士兵抵不过赵云大军,想着要把此事告诉给陆逊,便虚晃一招败退了回去。赵云冲散山道间的吴军,这才收敛兵马,回头看着燃烧的战场。
“傅彤将军!!”赵云一眼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军旗,急忙下马奔到那一排靠在崖壁之上的尸体。
因为大火还在燃烧,尸体已经变得焦黑,赵云已经认不出谁是傅彤了。但是,这数十人死去的姿势却是出奇得一致。
他们举着手臂,数十双手不约而同地指向一个方向。赵云望向西边,一时默然。
“傅将军……”赵云立起身来,在这堆尸体面前静默了片刻,“你们不会白死的。”
“将军……”
“众军,随我去西边打探!”赵云上马喝道,“走!”
赵云部队穿过马鞍山东,奔行在山间。沿途草木无存,余下的只是灰烬与白骨,还有无数散落一地的物资。一路上,被焚烧的尸体已经化为马蹄下踩碎的骷髅,余下的尸体都在死前做着最后的挣扎。他们总有一只手指着一个方向,给后来的援军告诉前进的路。
自卷入夷陵战场以来,赵云冲杀了半夜,已经救出十余队蜀军。从这些幸存者口中打听到了无数消息,赵云汇总起来,对吴军的阵势初步有了了解。此次吴军亦是倾国而出,在数百里的夷陵战场上交织的军队远非当年赤壁所能比肩的。到处都还燃着火焰,山被焚毁,河流干涸,碎石倒塌,一片混乱不堪。
赵云带队越过马鞍山主峰,只看到了无数战死的士兵,没有幸存者也没有碰到吴军。他立在山顶俯瞰,东南西北都是火海,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人。辨认了一下方向,赵云远远地望到那边的山峰。
“没记错的话,那里是虎牙村曾经的地方。”赵云道,“也就是说,那里临近了长江。”
“如今到处是火,陛下应该会从水道撤退,那么……”
想到这里,赵云带军往虎牙村遗迹奔去。军队俯冲下山,没入火海之中,行不到片刻便遇到五六队吴军散骑。和其余吴军一样,这些人明显是没料到会有成群的蜀军军队反杀,都被赵云打的措手不及。可是,在山坡上最好辨认方向,下山后历经几番冲杀,四处都是单调的火焰,加上地势复杂,赵云最后挑死一名吴军时,已经不知该往哪里走了。
正思索间,赵云听到雄浑无比的军号声。回头只看到了此起彼伏的火焰,但赵云听得出,这是行军的号令!
“难道吴国的主军来了?”赵云暗暗心急。如果陆逊带着数十万吴军来至,自己再找不到刘备,那可就危险了!
赵云正没有眉目,身边的凌利急忙道:“将军你听那边!”
经凌利这么一提醒,赵云把注意力集中,认真听着。耳边有风声,火焰燃烧的声音,树木垮塌的声音岩石碎裂声,还有……交战声!
“那边有人交战!”赵云喝道,“行军!”
一声令下,部队穿过过燃烧的平原,往不远处的山峦飞奔。绕过数个山头,赵云只看得吴军的军旗,旗号“潘”。
“贼将,纳命来!”赵云仰天长啸,席卷起一地火焰扑入吴军之中,身后部队鱼贯而入。正领军厮杀的潘璋没想到赵云会从侧翼杀入,意料未及,左臂被涯角枪贯穿落入乱军之中。从左翼杀入的赵云军冲散这一队吴军,聚敛军士,救下被包围了这队蜀军。
“关兴,张苞?”
“云伯伯!”
被围的正是关兴与张苞!他们身边也只剩下了两百来人,脸上尽是血迹,急忙向赵云围拢了过来。
“你们怎么样了?”赵云下马扶起张苞,后者的腿上已中了数枪,站不起来了。
张苞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最喜欢打赵云,如今也已成长为一员青年将领。
“云伯伯,昨夜陛下逃到马鞍山,被吴军追上,傅彤将军留下断后。我们到了这里,又中了埋伏,与陛下失散,所以才……”
赵云摆摆手:“你们快向秭归……不,如今之势恐怕秭归也被吴军攻陷了。你们往巫县与鱼腹方向撤退,我再去救其他人。”
关兴道:“云伯伯,如今陆路大多数被吴军封锁,我们从水上走吧。”
赵云想了想:“陛下去了哪里?”
张苞指着一个方向:“陛下向石门山去了。”
“嗯。”赵云点头,“你们这就撤退,抄山间小道,莫走水路。吴军既已封锁陆路,定会于水设伏,我们到了水上,可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关兴张苞二人面面相觑,领命。
“对了张苞,星彩哪里去了?”
听到赵云的问话,张苞迟疑着:“姐姐她……追杀范疆与张达去了,不知到了哪里……”
去追杀父仇人了?赵云咬咬牙,回身上马:“不听话的丫头!”
救下关兴张苞后,赵云再度领军杀向江面,直奔石门山而去。熊熊烈焰依旧燃烧着,一时间,赵云这支后来的援军成了所有陷入死战的蜀军的希望。
'(486。生生死死)'
这条道路……似曾相识……
赵云纵兵飞奔在此起彼伏的火浪之中,两边草木已经化为一片灰烬,但是脚下这条碎石路却是那么眼熟。
这是由夷陵通往虎牙村的道路。
时隔多年,赵云依旧记得那个小村子,那个位于虎牙峰石门山下的渔村。那时的赵云落难到此,被天真无邪的女孩认为亲哥哥,后面的冰灵寒泉、战睚眦、遇天狐皆因此而生。那时执着于复仇的赵云修炼到半夜,抬头就能看见,月亮是那么的圆。
如今头顶的天空尽是飘散的黑灰,火浪掀起无数灰尘,乌云弥漫,不知白天还是黑夜。风势太大,火吞没了虎牙村周围的一切,本已被毁的遗迹雪上加霜,什么都没有剩下。一片赤潮,赵云依稀能看见那张笑脸。
因一个人,赵云记住了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刻在心里永不忘却。
绕过燃烧的山峦,看到江面了!映入众军眼帘的是江上激烈对撞的船只!吴军的艨艟斗舰于江面构成一个圆并不断旋转,被带动的水流形成巨大的漩涡,将蜀军战船锁死在了里面!吴军的旗号为“孙”,而蜀军……
那是刘备!赵云一眼看到了正中战船上的刘备,他身边还有马超等人,看来都是想从水路撤退误中埋伏!
“绳索!抛!”赵云回头大喝。
赵云部队向两边分开,数队士兵手提绳索,绳子尽头缠着钩爪。军队就在虎牙村遗迹的江边,对着吴军的战船抛出了钩爪。数十根绳索遮天蔽日,落在了最外围的战船上,钩爪勾住了船栏!
“拉!”赵云喝道,“弓箭手,放箭!”
绳索部队吼着杀声,把勾住的战船向江岸边猛拽。吴国擅水战,战船种类繁多,在如今狭窄的水道上动用的是体型最小最灵活的艨艟斗舰。在这种地势限制下,斗舰能充分发挥它的优势。曾经的赤壁之战,周瑜也是将曹操的船队引到险处,利用斗舰施展了火计,最终一把火烧出天下三分的基础。
可是,体型小便意味着重量轻,地形狭窄便意味着进退困难。在赵云军绳索部队的不断抛射之下,外围的吴军战船已经被铁钩破坏了整体结构,靠外的倚栏完全破碎,船只失却了平衡,江浪一打便颠簸不已!
好些船只被拉得近了,岸边的弓箭手即刻放箭,箭雨弥漫了整个江面,无数吴军跳入江中,无处可去只有往岸边游,等候多时的步兵一通乱戳,一时间江面被血染红,凌乱不堪。
正在围攻刘备的孙桓眼看就要得手,没料到包围圈会被赵云部队破开一个缺口,他们包围蜀军所利用的水流也旋聚不起来。蜀军战船偏大,见没了水势阻碍即刻撞了出来。艨艟斗舰又怎撞得过大船?缺口处的吴军战船被撞得七零八落,马超护着刘备就往岸边靠拢。
蜀军虽破围,吴军依旧占据优势。孙桓见刘备主船逃出,当即聚敛船队,成排战船追了过来。逃脱的蜀军仅余下四条大船,身后十余只斗舰紧追不舍。位于蜀军最末的程畿见状,下令把大船一横,顿时拦住了半个江道!追来的斗舰减速不及,纷纷撞在大船之上,地动山摇江浪激荡,吴蜀双方的士兵都被掀飞了太多。
大船破损,江水灌入其中,程畿一人立在船头,手持破戟,义无反顾地拦在了追击的吴军面前!
“休要走了刘备!”远处的孙桓见刘备主船渐渐靠近岸边,急得大喝,“杀刘备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吴军得令,一时嗷嗷叫地扑向了程畿部队。夹在两岸山间,程畿驾驶的大船逐渐下沉,他只是立在最前挥舞着破戟,身上鲜血如注。江水蔓延了上来,就要吞没整支船队。
孙桓正要再下令,却听到头顶上空一阵马鸣,抬头看去,大惊失色。
是赵云!如今吴军已经追入了江湾,两边就是山峰,赵云从山腰上纵马直接跃了过来!涯角枪泛起寒光,对准了惊慌失措的孙桓!
“轰!”吴军后队传来震天炸鸣,江水被激上万丈高空。前方的吴军回头只看到无边江浪涌起,赵云连人带马杀了出来!白龙驹高昂着头,载着赵云在无数艨艟斗舰之中跳跃杀戮。斗舰本来就小,又加上赵云从高空坠落的冲力,顿时被江水吞没。赵云从船队尾杀到最前,江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翻涌的江水之中,孙桓不断挣扎着,这才抓住了一块木板。他看着远处如入无人之境的赵云,咬碎铜牙:“可恶,就差一点了!”
赵云杀到大船处,如今的这条船只剩下了船头还在江面上。程畿一手拿着破戟,一手扯着船帆,身上的血洞触目惊心,脚下的尸首堆积如山。
“程将军!”赵云急忙扶起程畿。当年入蜀之时,赵云自江州攻取江阳,程畿就是他的第一个对手。没想到如今……
见是赵云,程畿面肌抽动着,布满鲜血的脸做出笑容:“赵云将军……陛下……请保护好陛下……”
程畿就这样死在江水之中,战局之危,没容得赵云做出任何反应。身后的吴军船队被冲散,正在重新聚集,赵云跃上接应自己的船,向岸边靠去。弓箭手早已立在岸边,等着吴军前来。被救上船的孙桓见强攻不可,又不是对手,万般不甘心,只好下令撤退。
赵云、马超聚敛军队,护得刘备下船。刘备回头看去,江面上尽是飘着的尸首及船队残骸,血染红了半个长江。陆地上依旧是熊熊烈火,吞没了一切声音。
“陛下,孟起,如今吴军攻势太猛,我们快撤退吧。”赵云道。
马超身上也尽是鲜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吴军的。自夷陵火起以来,是他、傅彤、程畿三人一直保护着刘备撤退。到了这里,其余两人都已战死了……
“陛下,子龙所言有理。”马超道,“局势已定,我们且先向秭归撤退吧。”
刘备看着这百里火海,不知该想什么。
他想起了关羽与张飞,想起了刚出成都时的百万大军,想起了刚开战时的势如破竹。如今,在夷陵,那些都伴随着陆逊的这把火烟消云散。
官渡之战,曹操的一把火烧掉了乌巢,成就了霸业。
赤壁之战,周瑜的一把火点燃了长江,铸造了神话。
夷陵之战,陆逊的一把火焚尽了连营,毁灭了刘备。
原来天下,都是诞于火焰,又亡于火焰……
刘备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口鲜血喷出,随从急忙扶住他。
“我刘玄德,誓与东吴不两立!”刘备已经出离了愤怒,他拔出双剑就要冲入火海,“给我杀!!”
“陛下!”马超等人没想到刘备会失去理智,拦他不住,竟被刘备挣脱!此刻刘备的眼里只剩下了火焰,他嘶哑地吼着杀声,驾着的卢,往东杀去!
“砰!”
刘备只觉腹中重击,两眼一黑,栽下了马。赵云一只手接过他,看向身后的士兵。
“赵将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