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死之前的两句话一直回荡在赵云脑海里。杀了你之后，我以为自己明白了你的话。到现在才发现，我什么都不懂。
现在明白得，是不是太晚了……你让我向西，我却停在了这里，甚至有可能……永滞不前……
无边黑暗之中，赵云心底里升起莫名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相信，自己永远不可能再前行……
他明白，那种感觉叫绝望。
＇（218。眼睛）＇
“吱……”
赵云摸索着推开了门，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夜深人静了，这个村庄十分安宁，没有任何人打扰。天狐等人应该都睡着了吧。赵云在门口立了片刻，抬起脚，向眼前的黑暗迈出了一步。
他只是想出来走走。看不见周围的东西，赵云只是茫然地走着。天空有没有月亮呢？云朵会不会很厚？想起以前每个夜晚，自己都会在月下修行，完毕后会凝视着月好一阵子。现在，那些只存在于记忆中了。
零星的脚步声响在耳边。不知不觉，赵云走到了村口。摸到了一块石头，赵云顿了顿，停了下来。
我该去向何方……赵云抬头，被缠住的双眼对着天空。过往的一切浮现在黑暗之中，那么清晰，却那么陌生。现在和以前，完全是两个世界了。再也感应不到体内的真气，再也没有文姬的陪伴。我究竟……要如何……
赵云又向前迈了一步。很茫然，没有目的，只是想走着。身形在月光之下，格外寂寥。
“再向前，就出村了。”身后传来声音。赵云一顿。
是马云璐。从赵云推门而出的时候，她就一直跟在赵云身后，默默地看着面前的赵云走着。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打扰赵云，只是如今赵云就要走出村，心下担心着安危，便出言制止。
赵云换换地坐在了那块石头上，没有再走。马云璐停了片刻，走了过去，靠在旁边的树上。两人沉默无言。
马云璐和赵云有些地方很像。他们都是打碎了牙往心里咽的人，再伤心，都是一个人受着，从不感染别人。正因为这样，马云璐能够明白面前的赵云有多难受。这种沉默无法用言语来安慰，唯一能做的，只是陪着一起沉默。
她抬起头，注视着天边的月亮。自己和赵云，细细想来，还是有些交集的。襄阳他无意间占了自己便宜，引来自己恼羞成怒的追杀。而后一起合力破开神兵祭血。再到后来，便是遇到了和贾诩缠斗的自己，在月魂意识冰玉重叠的空间内救下被追杀的自己，又一起被冰玉化为冰雕……
因为之前的种种，这次群英会，马云璐一直关注着赵云。他挺身揭露布衣门，她看在眼里。他拼力解开四向封印，她看在眼里。他冷静地破开幻天噬灵，她看在眼里。他为那个女子燃烧双瞳，她看在眼里。他推开自己独自迎上玄真攻势，她记在心里……
“幽幽姐她……很厉害……”马云璐道。话本来就少的她不知道怎么打破这沉寂，只好说道。
赵云点头：“她是上古神兽之一，自然很厉害。”
马云璐应了一声，两人又陷入沉默。
“昨天我去了那边的城镇一趟，打探了下情况。”马云璐道。赵云没有反应。
“此次群英会，布衣门惹得天下震怒，无数门派诸侯联手反抗。曹操、燕云宗以及一些门派仍旧站在布衣门那边，想必会僵持不下。”马云璐道，“而你和我，都已经死在了那场群英会里……”
其余人都认为自己死了么……赵云抽动着嘴角，随即恢复平静。自己这种状况，和死有什么区别……
“我从幽幽姐那里听说了你曾经的所有事情。你还要走下去么……”马云璐问道。她的衣衫在晚风中飘舞，煞是好看。
赵云自嘲地笑了。
“我这个样子，还能怎么走……”
马云璐没有说话。赵云从苏醒过来以后就是这样，对任何事都不再有心，完全处于行尸走肉的状况。马云璐的脑海里闪过这样一句话：
哀莫大于心死……
她看得出来，赵云如今是死心了。甚至连念头都没有了…。
是啊。马云璐靠在树上。从天狐那里，马云璐听说了赵云的往事。他师从左慈六年，出山四年，一路挣扎，好不容易获得了三股真气，生死间夺得月魂冰玉，到达了巅峰，如今却一无所有。失去冰玉，失去月魂，失去功力，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眼睛都失明了……
十年的生生死死，换来的却是无尽的空白。人一生中有多少个十年？
马云璐低下头，看着坐在旁边无神的赵云。双手紧了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些时候，马云璐才开口。赵云没有回答。
马云璐走到赵云面前，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重新站起来。”马云璐道，“你哥哥和吴言选择了你，托付给了你，你不能就此消沉。”
“你不能流泪，因为你不只为自己而活。”
赵云摇摇头：“可是，我现在……”
“正是因为你现在的功力尽失，才会有别人没有的机会。”
赵云一愣。
“现在的你可以重新来过。”马云璐道，“有了你之前十年的经验，你可以选择最正确的方式修行，你可以避免过去犯下的不可挽回的错，你可以纠正之前功力上的错误，以此再振作起来。”
“这些东西，破了之后才会更坚固。你功力尽失，恰恰是真正变强的开始。”
赵云许久都没有说话。功力尽失，但是可以选择最正确的路重新来过……在这路中，还可以避免曾经犯下的错。如此一来，也许不再需要十年，也许在这之后，自己会超越之前的自己……
破了……才会更坚固……
破而后立……
“可是，我的眼睛……”赵云的声音小了下去。看得出来，马云璐所说的在他心里起了不小的涟漪。
“普通人的眼睛失明了便无法恢复，但是你的是龙瞳，一定有着什么方法才对。”马云璐道，“就算现在没有方法，也一定能够找到。”
“现在天下群英都在与布衣门反抗，你的时间还很多。你未来的路还很长。”马云璐捧起赵云的脸。
月光照耀下，马云璐俯身，仔细地看着面前的赵云。赵云看不见面前的人，但也许能够想象出马云璐的脸是如何的柔软。
“如果你看不清未来的路在哪里，我就做你的眼睛。”
＇（219。选择）＇
边陲小镇，几近黄昏。
已经靠近凉州了。马云璐坐在这家小酒馆里，默默地听着周围人的喧嚣。
几日前马云璐的话在赵云心中起了不小的涟漪。众人能够感到他心中的火焰在重燃。为了躲避布衣门在中原的追捕，众人便一路向偏僻的西边行去，一直到了这里。虽然双目失明，但赵云的听觉仍十分敏锐，而他之前修行时万般锤炼的身体依旧强健。此刻的他正在客栈里进行恢复吧……虽然没有了功力，重新开始。但是已经比刚醒来的他好多了……
只是……马云璐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她也不确定赵云是否能够再站起来……十年的功力，岂是说说那么简单，而且……
她皱了皱眉。布衣门也在开始准备向西域进发了啊……从之前和现在听到的情报来看，布衣门现在联合一些势力在和诸门派进行交织。之前赵云分析过，布衣门准备了这么久，为何会在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情况下挑明关系。如此看来，布衣门是在吸引天下群英的注意，趁着正面纠缠众门派无力分心时，将自己的爪牙伸向西域。
赵云已经开始振作了啊，用他极强的分析力分析出了布衣门的意图。马云璐盯着杯中的自己，露出了罕见的一抹笑容。
西域……吴言究竟在那里留下了什么，竟然值得这样去抢夺……而且布衣门不惜提前暴露计划也要得到，难道仅仅只有吴言的东西？
仔细地从周围人的交谈中精简着情报，马云璐的面前已经出现了好些空酒杯。她从小就和军队一起生活，跟着父亲马腾驰骋于西域凉州境地，也难免会沾酒。外人也许不知，但是家里人可心知肚明。论喝酒，整个马家还没有谁能喝得过这个年龄最小的妹妹，只是她平日不怎么沾酒罢了……
在酒馆内听着其余人谈话的同时，马云璐目光越过窗子，射向街道。邻近凉州，这里也有好些西凉士兵，马云璐认出了那些打扮。那些都是平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士兵，只要自己一现身，他们就会跪拜行礼……
只是，在天下人心中，自己已经死了，连同赵云一起。想必父亲他们正在找我吧……这个时候，应该去见见父亲和两位兄长，让他们别为我担心……
可是……马云璐握紧了酒杯。一旦回去见了父亲，自己就不可能再去西域。而赵云他就要……应该没事吧，有着天狐和普净的帮助……马云璐摇摇头。天狐说过，她在赵云身边待不了多久，因为她感应到曾经待过结界出了问题，需要去查看。而那个普净也有事要做。如果自己一走，就等于把赵云一个人丢在了西域……
如果自己不走，父亲他们就会以为自己已死，会痛苦，会为自己担忧……
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杯酒喝光，马云璐留下银两，起身离开了酒馆。在门口顿了顿，避开了西凉士兵，向客栈走去。
找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小路，马云璐快步地走着。绕过这里，就是小客栈了。想着前后的事，马云璐有些不知所措，但依旧向赵云一行人的方向走去。
前面有一队西凉士兵！马云璐表情一滞，下意识地闪到旁边的暗巷里，屏住了呼吸。那队士兵从面前走过，并没有发现躲在暗处的马云璐。看着他们远处，马云璐松了口气，莫名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马云璐怔怔地望着那队士兵远去的背影。他们……是来找我的吧。为什么我会……
甩甩头，马云璐将头中杂念丢开，等着那队士兵走远。许久，才走出了巷口。低着头，思考。随着脚下路的延展，马云璐看到了面前一双熟悉的鞋子。抬起头，发现那锦衣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就在这个无人的巷弄。
“怎么了，云璐？为什么不见我们？”马超奇怪地道。
马云璐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微弱，却被马超捕捉到了。从马云璐走出酒馆，马超就发现了她。惊喜妹妹没死之余，他发现印象中一向很冷的马云璐有些异常，于是一直跟着。直到刚才马云璐躲开了那队士兵，马超更是确定她心中有事。如果无事，为什么不立刻回凉州见父亲呢……
“既然你还活着，就应该快点回来啊。”马超轻轻道。他记得妹妹不是这么不懂事的人啊……
马云璐不知说什么，索性不说，只是立在马超面前。
“有什么事么？”马超道。他四下看了看，声音低了下来：“云璐，除我之外还无人知道你活着。如果有什么事，让我知道，好吧？”
好半天，马云璐轻轻点了点头。兄妹二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马云璐欲言又止的模样，马超只是等着。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会说的，从小就这样……
于是马云璐将群英会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马超。得知了马云璐和赵云之后一系列事情之后，马超坐在对面，没有说话。马云璐垂下眼帘，不知面前的哥哥会如何处置这件事情。整个凉州，除了马腾，就是马超的话最重了。马腾不在，家里的事便由他说了算。马云璐的目光靠向马超，还没有接触到就又躲开。她想象不出马超是何表情。
“是这样啊……”马超一脸平静。多年征战的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冲动。他仍在思考。
“按理来说，你还活着，就应该跟我回去。”马超道，“父亲他们都很焦急，而且你还有婚约在身……”
马云璐心头一沉，身体僵硬了起来。婚约么……
“父亲见了你之后，是不会容许你跟着赵云去西域的。马韩两家，不能再决裂……”
马云璐一直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
“云璐，此间道理，你比我更明白才是。”马超道，“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吧？”
许久没有再说话。家族和赵云，又要做出选择么……她从小就做过无数次这样的选择，家族和个人之间，她一直选择的是前者。最终只能拔出刀，将刀尖对准自己，默默一人咽下心中的痛。这一次，又是这样……
只是，这次却有些舍不得……很强烈的感觉……当初在襄阳将自己的面纱拽下的少年，在凉州无意间撞见和贾诩缠斗的自己的少年，在冰玉空间内救下自己微笑着说“你安全了”的少年，和自己一起化为冰雕的少年，推开自己独自迎向玄真攻势的他……
马云璐身体有些颤抖，似是在挣扎。最终平静，缓缓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