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哆嗦。”
张守仁听的发笑,仔细打量那突骑军人,见他虽然是在叫苦,脸上却是神采奕奕,精神十足,身上的衣甲颜色破旧,兵器破损,却仍然是掩不住的勃勃英气。
他又问道:“吴将军可曾说过,为什么要这么练兵么?”
那小兵精神一振,答道:“他说了,什么狗屁战法,阵形,到了战场上一个个是孬种的话,再好的阵形也没个鸟用。就咱样这群鸟人,也敢称什么精兵,他非得把咱们的卵子操练下来,挺的住的才是精兵,挺不住的就滚出突骑。”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向张守仁道:“这吴将军也是个猛人,校演场上可是一点情面不留。说来也怪,这样练法,咱们虽然是累的跟狗似的,心里却也是痛快。只盼着将来能在战场上,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不能让这狗头低看了。”
他显然是和同僚在私下里骂过不少次吴猛,此时回张守仁的话,却也忍不住带出来“狗头”两字,待说完之后,猛然省悟,立刻吓的脸色惨白。
张守仁却恍若不闻,只低头沉思片刻,便笑道:“算了,这里不必看了。咱们立刻出营,不必打扰吴将军练兵。”
他如此吩咐,旁人自然不敢多说,一众亲兵在守营突骑的带领下,又从来路返回,迤逦而出。一众亲兵拿眼去打量张守仁的脸色,只见他微微带笑,显是愉悦之极。各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都知道他对军纪和队列操演要求极严。飞龙全军之所以屡败强敌,就是靠的军纪和战法。而今日吴猛这般的做法和说法,等若是挑战张守仁在突骑军中的权威,他不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面露喜色,当真是奇之怪之,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张守仁心中却也是百味杂陈,一则以喜,二则以忧。喜的是吴猛这样的练兵法,显然很配合突骑这样性质的骑兵队伍,男儿热血,豪杰志气,照这样练法,到后来再加上阵法演练,突骑必定会成为一支无敌雄师。忧的便是将领的个人魅力太强,使得麾下将士归心,现下的三千突骑是张守仁手中的王牌,主力中的主力,对张守仁忠心不二,但是就怕时间长了,对吴猛也是言听计从起来,不免有些忧心。
“大敌当前,还是不要想这些无谓的事好。”
他心里嘀咕一句,摇一摇头,把这些不好的想法驱赶出去。突骑军中,有着大量的间龙细作,还有军正司下的军法官,再有各级的军官,都是跟随他时间很长的老人,料想各人就是对吴猛归心,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第七卷 血战归德(三)
极力扫除着心中的一点忧虑和成见,又忍不住自嘲一笑。自己不过是一个节度使,天下江山还不知道在哪里,就这么着疑心属下,每尝览阅史书,都嘲笑那些疑心病十足的帝王,觉得他们不智不明,自毁长城。现下看来,自己也不过这么点基业,就战战兢兢,唯恐被人谋夺了去,权势二字,果真令无数的英雄豪杰竟折腰啊。
一路蜿蜒而行,自城西荒凉处穿梭而出,绕过城内繁华之所,就在城墙边下,一排排青瓦楼房巍然耸立,除了小半是民用的学校之外,便是培训少年军人的讲武学校了。
颖州之内,首重武学。这讲武堂每年耗费了六州收入大量的金银米谷,收入的少年多半是精挑细选的坚毅果敢,聪明机灵的少年。各军中的军官和军人,多半是成年后招募,虽然百般训练,总归有着种种不足,唯有这些从九岁到十五岁年纪入学的少年,天真未曾雕凿,不明世事,成年后的陋习与胆怯,并没有在少年心中形成决定性的力量,只要从小以极其严苛的方法加以训练,少则四五年,多则七八年后,这些少年将投身军伍,成为张守仁军中的基础,为他征战天下,忠心不二。
以斯巴达式的训练方法,日尔曼人般的刻板教程,罗马式的战术素养,这支渐渐增多,以孤儿和贫家子充实其中的讲武堂,在张守仁心中,有着不下突骑军的份量。
一队队身形黝黑,面色表情已经脱掉稚气,满含坚毅与勇气的少年,桩子一般站在庭院之中。他们光着上身,还兀自带着冷水浴后的一滴滴水珠,寒风吹过,不少人的皮肤冻的青紫一片,却是没有人肯动弹分豪。
张守仁常来巡查,对这些场景见的多了。讲武堂内,每天早晨空腹跑步,然后冷水洗浴,站立一个时辰后,然后方能进食。他转头看了一眼操场中的沙漏,料想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便翻身下马,默默的站在场边。
稍顷过后,几声沉闷的鼓声响起,场中的少年们开始活动起身体,不停的擦拭着身上的冻痕。这样的严寒天气,就算是天天如此,也须得小心防护,稍不注意,便会冻伤冻病。讲武堂内的淘汰率很高,少年们稍有不慎,违反军纪,或是跟不上进程,抑或是受伤得病,都会被淘汰。每个少年,被选取入学初,就会得到很多的荣誉和实质的奖励,虽然现在还没有人满一学年,但张守仁早就有命颁布,凡是可以成功升级的,每人均会有赏地和俸禄。甚至在将来,可以由官府下发奴隶,为其耕作。
孤儿们自幼受苦,贫家子也是饱尝世间冷暖,各人都知道机会不易,一旦熬过这一年,甚或是从讲武堂内毕业,成为军官,都对自己和家族有莫大的好处。是以无论如何困苦,各人都是咬紧牙关,拼命坚持。
“末将参见大人!”
“学生等见过山长!”
胡烈虽然是这讲武堂实际的负责人,担任学正之责,而山长之名,却一直挂在张守仁的头上。他熟读后世史料,知道某个枭雄就是当年手握军校大权,将大量的优秀军官拉拢至麾下,使得军队归心,最终得掌天下数十年之久。这样的现成法子,张守仁自然是老实不客气的拿来用了。
“不须多礼,你们快些去进食。冷浴过后,身体很亏,早些吃些热食,不易受伤。”
张守仁满脸和祥的笑容,督促着这些少年们离去。虽然这些堪称恶毒的训练方法完全是他一手设计,可是论说起他结这些少年的照顾和关爱,却也是颖州城内旁人不可相比的。
因为如此,这些少年学子们,仍然是一个个毕恭毕敬地向他一一行礼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张守仁又转身扶起胡烈,向他笑道:“你也是,何苦向我行大礼。”
胡烈人过中年,却是丝毫未露老态,此时身手矫捷的站起身来,摸了一把自己下巴黑白相间的大胡子,向张守仁笑道:“礼不可废。我只是这个学校的学正,得让这些小猴子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颖州和学校之主。”
他意犹未尽,忍不住向张守仁道:“我听说……那吴猛在城西闹的很不成话!”
张守仁伸手一摆,向他道:“要叫吴副使。”
“好吧,那就是吴副使大人。末将听说,吴副使接了突骑印后,威福自擅,闹的很不成话。”
张守仁见他神色不悦,显是因为自己刚刚情不自禁打了官腔,让这胡烈心中吃味的原故。他心中一动,先哈哈一笑,然后方才指着胡烈道:“校尉,你这也太过小气。”
胡烈自然知道他是何意,当下老脸微红,向张守仁道:“你适才和我打官腔,我只好如此。”
张守仁叹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好意。不过,大家现下同乘一条船,当得上下同心,无端猜忌同僚,不是好事。你们和吴将军并不是一起出来,心中自然会有些芥蒂,这个我也明白。只是,吴将军少年时就在南疆征战,论起实质战功和经验,还在我之上。若是不敢放手用他,不如放他回去,也免得误了人家。”
胡烈虽然对张守仁评价吴猛的话并不服气,心中却也明白他说的对,当下重重点头,答道:“是了,末将明白。只是,他若是想搞什么花样,末将等却也容不得他。”
张守仁微笑点头,答道:“这个我自然也省得。”
当下不免又问了几句学堂的细务,胡烈为人老诚稳重,善于识人,若不是如此,当初也不会把张守仁这个寻常小兵,提到队正的职位上。此时由他来做学堂的学正,虽然进取不足,但守成有余,张守仁也自放心。
待听得胡烈说了半日,学堂内诸事顺遂,张守仁大感满意,不免夸上几句。见胡烈面露得色,张守仁却突然问道:“前些日子,我命人送来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名叫王浩的,他学的如何?”
这讲武堂内,学子已经过千,胡烈哪里能记得许多。当下愕然想了半响,却并不是首尾。只得召过几个负责学生籍贯和内务的军官,拿来入学记录,查询一番。
“大人,这个王姓少年,虽然体格不弱,性子也很坚毅,却是不知怎地,很难熬过最基本的课程。入学不久,已经病了几次,若不是大人令人送入,早就被淘汰了。”
那负责军官也不顾张守仁面色难看,当下直言不讳,又道:“依末将愚见,若不是成,还是让他退学了事吧。”
张守仁皱眉道:“虽然如此,他可曾叫苦?”
那军官苦笑道:“那到是不曾。说来也怪,他体格并不很弱,却很熬不得苦。虽然性子也坚毅,却是多病,这样下去,末将担心会出事。”
“不妨事。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
张守仁原本是要探望这王浩一番,此时听闻他如此,却是改变主意。这王浩虽然是将门子弟,想来是自幼习武,却毕竟是世家豪富子弟,并没有捱过苦,受过罪。一旦遇着这样的艰难困苦,虽然不欲丢脸,死撑苦捱,身体却是经受不住,以致多病。若是他叫苦不迭,那自然罢了,可是他身为富家子弟,却并不肯就此退出,张守仁自然要给他机会,看他是否能熬过去。此人见解远远超过那些从小没有受过教育,还需从头学起的贫家子弟,若是果真是可造之材,将来也会是一员大将吧。
心中存了这样的念头,自然不便再去探看。他又在学校内自处巡行一番,因见一切如常,便自离去。
又过得几日,胡光得他吩咐,早选取了过百的精壮军士,来府中见过了张守仁,领了盘缠和情报地图等物,往着山东路去了。
此后数月,颖州一地风平浪静,张守仁只顾着春耕夏收,操演军队,整饰官府,整日价忙个不休。
一直待到五月,张守仁正在颖州城外巡行,查看农桑,随他而行的,有颖州刺史,推官,同知,还有一群县令,去岁麦子大熟,今夏的稻田因为前岁大修水利,引水充足,虽然是中原之地,种植稻子的时间不如南方长久,经验并不充足,那些秧苗却是长势喜人,只待再成长一些,便可以插在水田里,等候秋天时收获。
北方情形,自去岁十月,忽必烈率诸路汉军与蒙古诸王所部再度北征。两军相遇于昔木土脑儿之西,阿里不哥先因所部外刺军队溃败撤兵。待阿速台率领的后继部队赶到,阿里不哥回军再战。其右翼被击败,左、中两翼与忽必烈军鏖战至夜仍不分胜负,自是双方引军后退,相峙于大碛南缘。是年冬末,忽必烈师还。 大楚平帝二年春,据守和林的阿里不哥因粮饷不继,而由他派往察合台兀鲁思的阿鲁忽又拒绝听命,截留他征集的货物,因此愤而移兵西讨阿鲁忽。阿里不哥自知一旦挥兵西指,和林终将不守,所以临行指令和林城诸长老,许其举城归降忽必烈军。阿里不哥西徙后,忽必烈部果然兵向和林,将其收复。其后因天气尚寒,阿里不哥征阿鲁忽胜,引军将还,战马疲敝,很难与忽必烈再战,而忽必烈所部军马亦是疲乏瘦弱,战士累乏,无力交战。双方虽然引兵控马,互不相让,却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大楚平帝二年春三月,忽必烈自和林返燕京,休整北方军马的同时,诏命:置江淮、江汉两大都督,东则李擅,开府济南;西则史权,开府邓州。
同时,燕京中书省亟命:“诸路市马万匹送开平府”,“诏燕京、西京、北京三路宣抚司运米十万石”,送至漠南沿线,很快完成了扼守大漠南缘、伺机渡漠远征的战前部署。
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忽必烈又诏命燕京行省及各路宣抚使北上开平,会议军国大政。三月末,燕京省官毕集开平。本年夏季,除检核钱谷、充实省部、摧用辅粥外,还为汗廷中央和地方官府制定了若干具体的行政条款,行政中枢既经调整扩充,更明确地分为两个班子,以史天泽、张文谦等人留中,王文统,廉希宪等行省事于燕。
这一系列的动作,既有诏命选取武勇之士,重建和扩大怯薛军,征调马匹、粮石,以应对漠北的阿里不哥,又加强了李擅的地位,还有当年跟随忽必烈出生入出的北地汉将史权,带领少将北部精兵,整合河南汉军,开府邓州,兼制唐州等地。这个动作,于其说是防备对应的南楚的扬州与襄城别帅,还不如说是为了应对在颖州发展,占据六州之地,直接危胁到归德和开封等腹心之地的张守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