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如此,等于得到援助的张守仁,也终于能带领部下,在新野郊外,寻得一处沼泽暂歇。
第二卷 背嵬扬威(十)
他们已经连续在马背上奔驰了半月之久,任是铁人也经受不住。若是还不休息,只怕没有战死,到要累死了。
“将军,汤煨好了。”
亲兵队长小伍亲自将热好的野鸡汤端将上来,送到张守仁身前。
见他扭头四顾,小伍笑道:“将军放心,所有的弟兄都已经在吃了。”
这些天来,张守仁在这两队背崽军心中,已经宛若天神一般的存在。千里纵横,四处奔袭,说起来简单,然而做起来却是凶险之极。稍有不慎,若是被敌人缠住,落入包围,若是上了敌人的当,掉入陷阱。
也只有这张别将,在千万人的军中尚且能头脑冷静,处事不变,一次次引领着兄弟们杀出重围,将几十万敌军引死狗一般,拖来牵去,却是伤不到他们一分一毫。
当日渡河一战,张守仁光赤上身,用枪如神,使得这些士兵心中明白,不论是勇力还是智慧,这个张将军都远在他们之上。再加上张守仁恪守古之名将的风范,士兵不饮,则他绝不喝水,士兵未吃,则将军亦要空腹。这样的平民将军风范,使得见惯了贵族将军的背崽军们,无不心折。
也因如此,这次在中原地区杀敌数千,除了抢夺贪官和伪朝府库的金银外,张守仁禁杀平民,禁抢民财的军令,居然也使得这些原本从不将军纪看在眼里的骄横士兵们一一遵从。
他几口将鸡汤喝完,只觉得鲜香扑鼻,其味入骨。已经十几天没有吃过热饭,经常在马背上痛嚼干粮的张守仁,简直要掉下泪来。
见将军吃的开心,亲兵小伍亦是欢喜。
他年轻不大,只不过比张守仁小上三岁。被挑入背崽军做亲兵,是他这个年龄的少年,难以想象的荣耀。
张守仁的五个亲兵,都是这般年纪的少年。而少年的心,是最敬重英雄的。赤膊大战后的张守仁,已经在这些少年心中,成为最具权威的存在。
“将军,这里的野物真多!比咱们襄城外太山里的还多。以后咱们打败蒙兀人,到是可以常过来打猎。”
“是啊,咱们一进这大泽,里面全是野物,猪、獐、野鸡、野鸭、鹿,真是好多。”
张守仁据案大嚼,几个少年在他身边,兴致勃勃的讨论将来在这里安家,不需种地,就可以得温饱。此时夕阳西下,金灿灿的光线自西而来,将各人的身上照映的一片金黄。饭香和着人声笑语,令人仿似置身家中,安享太平,竟不似在荒郊野外,行军打仗一般。
听了半天,张守仁才知道这几个少年全是襄城外的猎户子弟,因为父辈善射勇武,早早的就在这二十年中的战事中丧身。只余下各家的孤儿寡妇,艰难渡日。若不是参军之后,又能拿饷,又有饭吃,只怕早就饿死了。
他听这些少年提起往事,虽然他们脸上均是灿烂的笑容,自己却听一阵阵的心酸。忍不住推开碗筷,长身站起。
几个亲兵见他神色不愉,立刻发懵。小伍陪起笑容,向张守仁道:“将军,是咱们吵到你了吧?小人们无礼,请将军恕罪。”
张守仁心中发酸,别转过脸,沉声道:“不是,是我想起了旁的事。”
又害怕他们起疑,连忙令道:“快,去把队正和队副,都请过来。”
小伍心中释然,立刻转身,带着属下分头往两队的队部去传令。
张守仁打发他离去,心中一时却想不起要与众将说些什么。眼见不远处几个队正、队副接踵而来,他心中大急,天气虽然已是深秋,却是急出满头的大汗来。
正没道理间,却见各将都是满脸疲惫之色,身上的甲胄亦是除去,只是身着破旧残烂的中衣,蹒跚而来。
他此时已经视这些部下为心腹,不免心疼。
只是看到这样的情形,却也教他想到了说辞。眼见各将依次来到,在他身前盘膝坐下,张守仁面露关切之色,向唐伟道:“唐将军,适才我见你走路困难,是不是前日自邓州突围而出时,受了伤?”
长官问话,唐伟连忙起立躬身,答道:“将军,末将没有受伤。只是在马背上时间久了,十几天曾好好休息,今日下马歇息,这双腿却突然不听使唤了。”
他起身之时,好象又碰到了伤处,不免龇牙咧嘴一番。
张守仁摇头微笑,心道:“唐伟与李勇二人,勇则勇矣,不过一没有心机,二来太过拘泥,自己吩咐他们不必太过客气守礼,却总是不听。”
见唐通一脸痛苦,勉强坐下。张守仁不再单独问话,只是扫视众人,向他们道:“诸位将军,我们自出襄城做战,再渡河,已经接近两月时光。渡河后,咱们在敌人数十万大军中杀入杀出,斩首数十,攻破的州县亦有数十,论起战力威史,只怕是天下闻名了。”
众将轰然而笑,皆道:“正是。别看蒙兀人夸耀勇武,让他们派二百人到咱们大楚内地试试?”
“正是如此。咱们的功绩已经足以证明大楚军人的勇武。到是今日此时,得好好想想咱们如何回去。让大伙儿全数回到大楚境内,那才是使敌人面上无光,大大丢脸的事。”
见众将面露沉思之色,张守仁停住话头,只笑道:“你们好好想想,咱们该当如何回去。”
背崽军向来以武勇著称,这种用计的谋略之事,却是从末想过。此次张守仁果断带大家渡河,又带着全军纵横中原,已经将自己勇将兼智将的种子深深播入众人心中。到了此时,还有谁敢在他面前,奢谈谋略。
当下由唐伟李勇二人领头,各人一起笑道:“将军,这种事向来是将军一个人独断专行。如何回去,请将军示下便是,我们一定听令而行,不敢迟慢。”
张守仁似笑非笑,向他们道:“当初我过来时,你们不是说我只是靠阴谋诡道,侥幸得了战功,才能混迹到背崽军中么。怎么现在又非我的话不听了,难道离了我不成?”
几个下属大感尴尬,各人都是军人,不擅机辩,面对张守仁的指责,却也是无话可说。
张守仁见他们脸红脖粗,很是难堪,却也不为已甚。当下哈哈一笑,向他们道:“兵者,诡道也。将军要能勇,也需能用计。审时度势,因时而动,这才是名将风范。当时我赤膊而战,让你们先信服我的勇力,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其实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啊。”
“是,我们日后一定常看兵书,多和将军学习。”
“好了,诸位将军不必这么难堪。守仁不过是与大家说话,军中枯躁,大家的火气都是不小,说说笑话,同僚们言语不禁,也可增进感情。”
这到是张守仁的心里话。他带兵做战时,自然要令行禁止,然而平时在军营中,却并不喜欢太过拿大。士兵和下属将领也是人,一样有七情六欲,自己若是端足了架子,摆一副名将的嘴脸,怎么能让下属们真心爱戴。
这一点,他与绝大多数的楚军将领,都是不同。
众将知道他所言是实,均是面露微笑,心中都只道:“这将军确实平易近人,比方将军好相处的多了。”
却听张守仁又笑道:“几位将军,这些天来,攻州破府的,就算不准抢掠民财,想必也生发的不少。算起来,每个人抢的金银珠宝,少说也几十斤了吧?”
各将又是一阵脸红。好在被他取笑的多了,到也坦然。都是点头微笑,并不否认。唐伟一阵脸红,向张守仁道:“适才我称了一下我的财物,已经八十多斤。战马都快累的跑不动啦。”
张守仁取笑他道:“唐将军做战最是勇敢,每次破城,总是他第一个攻到衙门。却原来,是为了金银宝物啊。”
唐伟老脸一红,不敢辩驳。
众将嬉笑起来。这大半月来,每个人开始时还拿金银重物,到得后来,干脆将金银扔掉,用来迟滞敌人追兵。各人身上留下来的,全是上好的饰物,古玩、玉器,均是价值不菲。就是寻常的小兵,马腹上也是驮着重重的金银宝器。
楚军以前做战,不禁抢掠,然而下层士兵却也得不到太多好处,多半是在百姓身上搜刮,等若是割蚂蚁肉一般。寻常百姓,身上经常一个大钱没有,哪有什么财物可抢。只有中上层的军官和朝廷,才有权打开府库,或是抢掠大户人家。此次张守仁带着小股队伍,横行一时,抢到的财物公平分给全军,论说起来,比之以前打上一百仗抢的还多。
张守仁轻举双手,止住众将的笑语。
与适才不同,他此时已经是满面肃容。各人见他如此,亦是立刻噤口不言,等他说话。
“众位将军,适才我在营内转了一圈,发现不但是各位将军,全军上下所有人等,战马上背负的金银,多有百斤,少也有五六十斤。负责如此吃力,再加上各位体重,铁甲,兵器,每匹马负重在两百斤上。如此这般的重量,再加上咱们的马这大半月来一直奔行无度,其间已经死大小半,又重新抢了战马换上。各位细想,若是咱们逃命时,战马却跑不过敌人的,到时候被人围住,想跑,战马无力,想战,战士疲惫。到时候,就是全军覆灭!”
他此言最是实在不过。各人都是老行伍了,如何不知道其中厉害,一时间无言可答,各自低头沉思。
却听张守仁又道:“我知道众将得来钱财不易。大家都是普通人家出身,这些金银在贵人眼中,也当不得什么。可是在我们手里,却是几十年的俸禄啊。不过钱再重要,也比不过命,若是死了,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各人悚然动容,终于都点头道:“将军说的没错。不论咱们往哪突围,总归不能带上这些金银。咱们一会回去,就让兄弟们把金银先全数埋起,将来若有机会,再来挖取就是了。”
“嗯,诸位将军如此通情达礼,守仁真是不胜欣喜。不过,可以让每个兄弟留五斤金银。若是不然,只怕有人要吃落在肚里,也要带点回去。”
众将喷然而笑,待笑声停止后,却也心惊。这个别将大人,如此通晓士兵的心理,不知不觉间,又使得众人甘心为他去得罪士兵,颁布严令。城府心计如此厉害,只怕在这别将位上,还是太过委屈了他。
张守仁将心中最为难的事安排妥帖,心中安慰,哪里去管众将如何想他。自己低头想了一回,方又沉声说道:“眼下大军齐集唐、邓一带,新野之南,亦有敌人的大兵驻守。他们想来是算准了咱们想从这里直突而出,返回襄城,是以军队布署,全在此处。”
第二卷 背嵬扬威(十一)
李勇点头答道:“不错。此地距离新野城三十里,敌人驻有马步军三万,将关隘守的严严实实。虽然过新野城百余里,就是咱们大楚治下,想要冲杀过去,我看是难于登天。”
唐伟亦道:“若是往邓州,敌人兵马足有十万,冲的过去,就有方达将军接应。可惜,万难冲过。唐州方向、信阳,都有大股敌军。咱们这些天来,搅的是天翻地覆,使得蒙兀人和伪朝丢光了脸面。他们下了血本,一定要将咱们擒住,才肯罢休啊。”
说到这里,各人都是面色沉重,低下头去。无论多勇猛的战士,在象他们一般连续征战了这么多年,那种疲乏和无助的感觉,已经深入骨隋,难以消除。再想到身边都是虎视眈眈,一心要将他们全数擒住的敌军,这种无力感便更加强大,令人难以自恃。
正在各人垂头丧气之际,却听张守仁嘿然一笑,向他们道:“些许小事,哪里值得如此。突围返回襄城一事,我心中早有定计,不足为虑!”
张守仁带着部下,在大泽内整整休息了三天。因为泽深草茂,四处搜寻他们的敌军并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踪迹。
待兵士与战马都恢复精力之后,这一小股军队又如同出柙猛虎一般,迅猛而出,在敌人防线最薄弱的西面,撕开一道口子,直插而出,又往东京方向返回。
除了张守仁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原本的突围路线,就是他带领着属下千辛万苦刚刚厮杀出来的东京。
敌人的大股军队,少量的精兵,还有蒙兀人的骑兵,全在邓州一带搜索着这一小队楚军,却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们竟然敢断然回头,二百人轻骑而奔,直往东京方向逃去。
待敌军上下反应过来,这一队楚军早以日夜三百里的速度,三天时间就回到了东京城外。与上次相同,留守东京的仍然是老弱残兵,面对耀武扬威的敌军,只敢闭门自守,眼睁睁看着这股敌军绕城四周,呼喝叫骂,然后绝尘而去。就在当日渡河的地方,又从容离去。
尾追而来的蒙兀骑兵,到底是反应慢了两天,等他们渡河一路直追,张守仁早又再次渡河,与方达等部成功接头。六百人的背崽军加上两千游奕,纵是相同数目的蒙兀兵也不是对手,轻骑直追的敌军如何敢与他们接阵,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路南行,终于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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