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报应来得也太突然,太残酷了些。
她的目光,慢慢的移到桌面上的那截断指和戒指上,而后伸手,将断指和戒指握在手里,捧在心口上,慢慢的落下泪来。
她不知道雾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相信,这信封不是假的,雾轻真的出事了。
都是她害了他的。
她该怎么办?
她撑着沉重的身体,慢慢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短短的时间里,她的面容已经如此憔悴。
可是,这张脸还是美丽的。
她抬手,轻轻碰触自己的脸庞,描绘着应该是无可挑剔的眉、眼、鼻、唇、肤。
真的很美,从小到大,她每一次照镜子,都得意洋洋,爱不释手,觉得上天赏给自己这么美丽的一张脸是何等的风光和骄傲。
就因为这份风光和骄傲,令她获得无数宠爱和追逐,也令她早早就迷失了自己,酿下了无数苦果。
而现在,她就被最大的一颗苦果给砸中了。
假如,假如她生得不是那么的美,她会成长为怎么样的人?又会经历怎么样的事?又会有怎么样的人生?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张脸,已经不再令她得意和骄傲,她更知道,女人并不是生得越美就越幸福。
至少,她现在的幸福,绝对不是靠这份美貌得来的,而她现在的灾祸,却是这份美貌造成的。
雾轻……她痛苦的掩面,问自己,她要怎么救出雾轻?
这一天的静亲王府,王妃直到日上三竿才走出房间,她出来的时候已经自行梳洗更衣过了,气色看起来很平静,不怎么说话,只是慢慢的吃了很多东西,然后在后花园来来回回的散步。
她看起来有些忧郁,有些心事,但下人们并没有太在意,因为自打王爷出远门以后,王妃都有些闷闷不乐,明显是过于想念王爷,正常得很,只要王妃按时吃喝入睡,他们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又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后,夏梨梨又恢复了精神,对身边的人道:“我要去静慈庵小住几天,为王爷和肚子里的孩子闭关念佛,祈祷招福,你们马上准备,我今日就出发。”
静慈庵是寺庙,也是贵族女眷们少有的度假休养之地,天洲的许多贵族女子都有去静慈庵小住一阵子的习惯,特别是身患疾病、时运不济或家里有红白喜事的,都想去那里沾沾佛光。
王府的下人们也不疑有它,迅速准备马车,护送王妃去静慈庵。
一路上很顺利,到了静慈庵后也很顺利。
四月初的静慈庵,远离红尘,静卧在矮山之中、小湖之边,处处碧草绿林,野花丛生,清风习习,清静,清爽,清香,实在是静养和避世的好去处。
以夏梨梨的身份,庵里自然不敢怠慢,迅速将最僻静、最隐秘的一间小院子腾了出来,供她住宿。
夏梨梨对小院子很满意:“我这几天要闭关念佛祈祷,除了丽儿留在我身边侍候之外,所有人不得踏入院子里一步,直到我出关为止,明白了么?”
因为进庵的贵族女眷往往携带不少随从,这些随从不可能全部住在庵里,所以庵堂附近设有可供男子、侍卫和多余人员所居住的小屋,这些小屋也可以说是庵堂的外围防线,可以保护庵堂的女眷们不受外界的打扰,同时也时刻待命,侍候和保护主子。
下人们也明白这一点,当下纷纷道:“小的明白。”
夏梨梨点头:“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不必过来。”
下人们都离开了,只留下丽儿。
1213 荒山,古村,尼姑
天色暗了。
一条人影跌跌撞撞的走在山路上。
几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注意到了她,一直盯着她。
待她走近,这几双眼睛才发现,这么晚了还独自行走在崎岖山道上的女人,竟然是一个尼姑。
她身穿缁衣芒鞋,头戴僧帽,身形有些臃肿,她明显是走得很累了,不仅走得很慢,有些摇晃,还不时擦汗,扶着身边的石头或者树干前进。
这个尼姑来这里干什么?
又走了一阵以后,尼姑终于坚持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不断喘气。
几个人突然从旁边的树影深处跳出来,将手中的马尖指向她,冷冷的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这座山叫苦桃山,山里长了很多野桃树,这些野桃子很苦,所以叫苦桃山。
桃山桃山,按理说山上长了这么多桃树,一到春夏时节应该会很美,但事实上因为这里土壤不肥,水源不多,以及山石和山洞太多的缘故,这些桃树缺乏营养,就算是在三月份,桃花也开得稀稀落落,真算不上好看。
加上这座山十分偏僻,因此并不出名,来者稀少,甚至还有传言说此山风水极恶,毒虫极多,连这里的山桃和水源都是有毒的,哪怕方圆百里的村民都不愿意来此山打柴寻药。
而山中唯一的一个小村庄——苦桃村,也因为物资缺乏、风水不好的缘故而纷纷搬迁,村里几乎没剩下几个人了。
可以说,这个尼姑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
尼姑猛然看到有类似强盗出现,吓得惊喘几声,下意识的抱住身体,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去苦桃村找人……”
类似强盗盯着她:“找谁?”
尼姑想了想,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他们。
其中一名类似强盗拿过信,就着朦胧的余晖,细细的看了一遍,而后盯着尼姑:“你是收信人?”
尼姑犹豫了一下,道:“是。”
类似强盗的脸上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把信还给她:“我跟我们来。”
尼姑疲惫不堪的跟在他们的后面,走得很慢,类似强盗也有耐心,走几步,等几步。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后,类似强盗才停下来:“苦桃村到了,你自己走。”
尼姑喘着粗气,上前数步,拐个弯,而后停下来。
前方是个山坳,山坳里火光点点,隐隐可见一个小小的村庄。
偏僻的深山里,黑暗的深夜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安静的、只有几点灯光的小村庄,其实是很诡异和可怕的事情,尼姑看着就哆嗦了好几下。
“顺这条路一直走,走到灯光最明亮的地方,就是了。”类似强盗说着,转身离开,马上就不见了。
山风呼呼,像鬼在叫。
尼姑抱着身体,慢慢的沿着山路朝下走,不断给自己鼓气:要勇敢!要坚强!要撑住!不要被恐惧所击倒……
终于,她走进了小村庄。
就着零星的火光与烛光,她勉强能辩论道路,然而,这小村庄实在是太破败太古老,被影影绰绰的光线衬得若隐若现,若有似无,简直跟**似的。
特别是到处都看不到人影,却又觉得自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这种感觉……真的很可怕。
她紧紧抱着一团,盯着最亮的那团灯光前行。
终于,她站在了一栋围墙很高也很厚的宅子之外,踌躇了好一会儿后,才轻轻的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但门是虚掩了。
“有人么?我是如约到访的,有人可以开门么?”她又轻轻的敲了敲,轻轻的问。
还是没有人应。
“我、我进去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
砰!
门板猛然在她背后重重的合上,就像有人在用力关门似的,而她却没有感到身边有人。
她又打了几个哆嗦,穿过院子,往正屋走去。
正屋的门也是虚掩的,她推开门,踏进去,门又在她的身后重重的关上了。
她觉得自己进了鬼门关,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可能会死的觉悟和体验,却令她镇定了下来。
恐惧了太久,又恐惧到了极限以后,她终于适应了恐惧,便也克服了恐惧。
死就死吧,这事,总得有个了断。
她环视这间仍然简陋破败,但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的老屋,平静的道:“我来了。”
没有声音。
只是幽幽的烛光中,角落里忽然生出一道暗影。
暗影走到光芒中,变得清晰了。
一个全身包裹里黑暗中的人,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你是何人?为何来到此处?”对方的声音也是冰冷的,简直不像人的声音,“你若是不能给出足够的理由,立刻人头落地。”
尼姑沉默了一会儿后,掏出那封信,展开:“夏梨梨让我来的。”
对方的眼里迸出怒火和杀气,尼姑立刻解释:“我本是静慈庵的女尼,与夏梨梨有几分交情。夏梨梨今日凌晨说要秘密出门,有一件紧急的要办,但因为路途遥远,她又身体不适,便让我送她一程,我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所为何事,只管陪她出门。然而走了一天后,她原本要与我分手了,却突然晕倒,实在无法行走,又怕耽搁了事情,便让我无论如何也代她跑这一趟。”
对方沉默了一会,问:“夏梨梨在何处晕倒?”
尼姑道:“五十多里外的陈家村,我已送她到农户家里歇息,她应该不会有事。”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儿:“可有人跟踪你?你们出门的时候,可有第三人知晓?”
按理说,夏梨梨没有独自前来算是违约了,但以她的身体状况而言确实很难独行到这里,甚至还在途中晕倒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尼姑摇头:“我们仔细看过了,没有人跟踪,夏梨梨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对外只说要闭关整整两天,让任何人都莫要打扰。我也在佛前起誓,对今日的事情保密,若有违背,必将堕入地狱。”
对佛门子弟而言,“堕入地狱”是最可怕的誓言了,只要稍微有一点佛心,就绝对不会违誓。
对方冷哼:“夏梨梨晕倒之前是如何交待你的?”
他的人一直在苦桃山附近盯着,如果有人进山,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只不过他的人不认得夏梨梨,就知道有一个年轻女人要进山见他,而这个尼姑也算是年轻女人,所以他的人应该是误把这个尼姑当成他要见的女人了,就这样放她进山。
1214 要丈夫,还是要孩子
尼姑道:“夏梨梨让我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想要什么?”
“呵呵,我想要什么?这还用问吗。”对方阴森森的笑,“当然是复仇。”
尼姑道:“你的回答都在夏梨梨的预料之中。夏梨梨问的第二个问题是,你想如何复仇?”
对方又是阴森森的笑:“你不是夏梨梨,跟你说了也没用,你还是去死,剩下的事情由我直接跟夏梨梨说吧。”
他的眼神是冷酷的,谁都不必怀疑他要杀她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但尼姑未见惧色,只是平静的道:“夏梨梨让我代替她前来赴约的时候说过了,她并不想连累我,她只是不得不请我帮她出面,我活她就活,我死她便死,如果你杀我,她会让你得到她的尸体。”
对方冷笑:“夏梨梨什么时候这么懂得为别人着想了?居然不惜用自己的命去保别人的命,你所说的夏梨梨,真的是那个静亲王妃夏梨梨吗?”
“夏梨梨只有一个。”尼姑道,“但夏梨梨确实改变了,她让我告诉你,以前确实是她对不起你,你想如何报复她都行,只是冤有头债有主,一切都是她的错,还请你莫要为难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对方忽然就凄厉的大笑起来,而后猛然收住,目光赤红的道,“她跟秋雾轻才认识了多久?秋雾轻为她做过什么?秋雾轻为她吃过苦吗,受过罪吗,流过泪和流过血吗?她能对秋雾轻有多少感情?她不过就是贪恋秋雾轻的权势与地位,不惜背信弃义,伤害他人,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好好的活着!”
“你说的对,夏梨梨也觉得很对不起你。”尼姑道,“只是错已铸成,她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她让我告诉你,你放了她的丈夫,她任你如何惩罚和折磨。”
“呵呵,放了她的丈夫?”对方笑得更是森冷,眼里迸出仇恨来,“为了救她的丈夫,她居然不惜牺牲自己,这样的夏梨梨还真是无私和伟大,伟大到我好想笑。”
尼姑沉默。
对方兀自冷笑了一阵,问:“夏梨梨就这么爱她的丈夫?”
尼姑点头:“是。”
对方呵呵两声:“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在丈夫和孩子之间选一个!”
尼姑猛然抬眼,震惊的道:“什、什么意思?”
对方阴恻恻的:“她爱她的丈夫,也爱她的孩子,但熊掌与鱼翅不可兼得,她只能选择其中一样。要丈夫,就把孩子打掉,要孩子,我就杀了秋雾轻。”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一个又黑又胖的尼姑说这些事情。
也许是因为他压抑得太久,久到一旦找到发泄的口子,就再也控制不住。
尼姑眼里的震惊之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