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恩摇摇头,他这会儿痛是要命,又吓得要命,哪里还能去想这些问题。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秋骨寒平静的说着,“朕现在还不想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伏尸一具,流血一丈,还是时时能做得到的。”
夏恩的身体,剧烈的哆嗦起来,惊恐得不能自持。
皇上这是、这真的是要对夏国公下手了,所以他现在才会跪在这里,被皇上问“写,还是不写”,他不写的下场,就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他若想活命,只有一个选择。
可是,他还是不敢写啊,写了,就真的得罪夏国公了,他同样害怕这样的结果。
他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忍着来自口腔的剧痛,拼命磕头,痛哭流涕:“皇上,不是奴才不写,而是奴才真的不知道啊……”
秋骨寒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两名侍卫立刻如法炮制,干净利落的又拔掉了他一颗牙齿。
在剧痛未消的时候,再活生生的拔掉一颗牙齿,那得有多痛?
简直能痛死人——真痛死了,反而就感觉不到痛了,所以,这种疼痛简直比死还难熬!
夏恩又发出凄厉的惨叫。
秋骨寒静静的看着他,等他的惨叫声弱下去了,才道:“写。”
夏恩已经痛得神情恍惚,眼前一片昏暗的模糊:“奴、奴才真、真的不知道……”
秋骨寒于是抬手,夏恩于是又承受了被活活的、连续拔掉第三颗牙的剧痛。
夏恩不知道,因为御书房的消音效果做得相当好,他凄厉的惨叫声传出去时,音量并不算高,却是若有若无、时有时无的传得很远,令无数听到这种声音的宫人们无不心惊胆战:皇宫不会……闹鬼了吧?
每拔完一颗牙齿,秋骨寒就说一个字:“写。”
初时,夏恩还能抱着“也许我忍一忍,皇上就相信我不知情了,我就能逃过这一劫,两边不得罪”的心里撑下去,但接连拔了五颗牙齿后,他就再也忍不住,晕了过去。
但立刻,两大盆冰水泼下来,他又醒了,而且还是清醒的,剧痛的。
“你若是醒不过来,”秋骨寒淡淡道,“立刻拖去喂狗。”
夏恩立刻不敢晕过去。
秋骨寒接着道:“写。”
这回,夏恩没有再说什么“奴才不知道”“奴才真不知道”了,他只是睁着呆滞涣散的目光,看着地面半晌后,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哆哆嗦嗦的想抓起笔和纸,却怎么都抓不住。
秋骨寒的唇边泛起冰冷的淡笑:“扶他起来,给他喂止痛汤。”
两名侍卫立刻拖着夏恩,将他按在椅子里,给他灌下早就准备好的止痛汤。
一碗汤下肚,口腔里的剧痛竟然消淡了许多,视线清明了一些,手脚也没那么抖了。
夏恩喘着粗气,慢慢的拿起笑,慢慢的在空白的纸张下写下第一个名字。
他知道,他若是够聪明和有勇气,现在就该自尽或让皇上将自己给杀了,可是,他有那份聪明,却没那份勇敢,想想,活着多好啊,哪怕能多活几天、几个时辰,他都想争取。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填补着空白。
夏恩写了好久,断断续续的写了一个多时辰,洋洋洒洒四十多个名字,排在名册上。
秋骨寒一言不发,只是慢慢的喝着茶,看着他哆哆嗦嗦的写。
终于,夏恩放下笔,颤着声道:“皇上,奴才……写……完了。”
秋骨寒勾了勾手,侍卫便会意的拿过名册,双手递上来。
秋骨寒扫视上面的名单,抬头,盯着夏恩:“如果上面有一个错的,或者漏了半个,朕定让你悔恨终生。”
夏恩的嘴早就肿了,嘴部动一下都难受得慌:“奴才……没有……隐瞒……”
大家都是为夏国公效力的,他的下场这么惨,别人凭什么就可以安然无恙?
既然要倒霉,那就大家一起倒霉好了。
“很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秋恩了。”秋骨寒抬了抬手,“朕给你休假一个月,下去歇息吧。”
秋恩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颤巍巍的下去了。
他想问的是,如果夏国公知道他出卖了他,要对他下手,他该怎么办?
可他只是一个奴才,性命能值几个钱?又有什么资格这么问?
秋骨寒又浏览了那份名册半晌后,淡淡道:“把这些人全抓过来。”
这一夜,秋骨寒不曾入眠,也不曾走出过御书房半步。
直到五更时分,天色由漆黑变得朦胧时,他才缓缓的走出御书房,负着双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遥望着只有几颗零星的夜空,看了很久,才慢慢的缓步离开。
没有骑马,没有乘坐步辇,只是慢慢的行走在空荡荡的、寂悄悄的皇宫里。
这一夜,京城的很多官员也都没有睡好,参与罢朝的担心得罪了皇上而没能睡好,没有参与罢朝的出于兴奋而没有睡好,但夏物生,却还是睡得挺不错。
夏物生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大错,也及时收手了,还被皇上教训了,所以,就凭他与皇上的血亲关系和他曾经为皇上立下的功劳,事情应该就此了结,他虽有遗憾,却也不用再多想。
还有,宫门已经贴出告示,次日不用早朝,他更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养养身体。
他还有很长时间的富贵要享受,而以前,他实在过了太久的人下人生涯,所以他得养好身体,把以前想享受而不能享受的一切,都一一的享受回来。
比如,他要在外头养几房千娇百媚、懂得讨好男人的外室,让她们给他多生几个儿子,壮大他夏国公的血脉和声势。
比如,他要拉拢和提携更多的人,让这批人成为他的手、他的嘴、他的笔、他的工具,代替他去做所有的麻烦事,他只要轻轻松松的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好日子就行。
比如,他还要制造、培养下一任帝王,让下一任帝王敬重他、服从他,他可以过着太上皇一样的好日子……
他想得很美很美,睡得很美很美,然而,美梦还在延续,“啊啊啊——”的凄厉的尖叫声就炸碎他的美梦,几乎震裂了他的老骨头。
1201 从天而挂的人头
毫无疑问,尖叫声就来自他身边的老太婆。
他恼怒的睁开眼睛,斥喝身边的老太婆:“你吵什么吵,梦到鬼了不成?”
然而,已经坐立起来的福国夫人双目暴凸,瘪嘴张大了极限,把一张布了不少皱纹的老脸撑得老长老长的,加上头发散乱,声音凄厉,简直跟老死鬼似的,怎么看都令夏物生觉得受到了一万点以上的伤害。
他得赶紧去最好的青楼挑几个清倌治疗精神创伤才行了!
他在心里想着,顺着死鬼老太婆的目光望向床前,床前有鬼不成?
天都亮了,能有什么鬼……
“啊——”在看到床前景象的那一刻,他也惊得魂飞魄散,大叫出声,而后保持着双目圆睁、全身僵硬的姿势,不动了。
因为,他被吓得动不了了。
床边……
华丽偌大的房间里,他的床前的……上面,竟然、竟然悬挂了、悬挂了一颗颗的人人人人人头!
真的是活生生的、面容狰狞的人头!
他们的脖子都被砍断,长长的头发被系在屋梁上,脑袋一颗颗的悬在房间上方,密密麻麻,看起来足足有几十颗,而且、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挺新鲜的……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这样的场面,谁不魂飞魄散?谁还能保持冷静和正常?
“老爷,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听到他们的尖叫声而匆匆奔进来的下人,猛然间就看到了那般恐怖的景象,先是呆了一呆,而后才反应过来,也魂不附体的尖叫起来,“啊——”
“啊——”
有人还瞬间晕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根据尖叫声跑过来,然后引发更多的尖叫声与晕厥。
但这样的尖叫声与混乱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就有冷静的管家与管事主持秩序,先严令侍卫们封锁老爷的院子,再命令侍卫将所有目睹此事的下人们拖到一边的房间里,同时让人给老爷和夫人蒙上眼睛,扶着两人离开卧室。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是小事,在查明原由或老爷下达命令之前,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现场也不能被破坏——这些管事和管家中,总还有几个会办事的。
看不到那副恐怖的场景后,夏物生总算缓过气来。
他喘着粗气,喝了两杯安神茶落腹后,缓缓的命令管家:“去,把那些人头摘下来,盖上伤口,带过来给本公瞅瞅。”
管家道:“老爷,要不要派人去报官?”
夏物生缓缓的道:“先不要报,看看情况再说。”
这事太敏感,就算要报官,也绝对不能曝光,所以他得先看看大致情况,心里有个数再考虑对策。
说完之后,他又看了看旁边虽然不再尖叫、却已经被吓得目光呆滞、手脚一直在哆嗦的夫人,叹气:“把夫人送到偏房,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别让任何人乱说话。”
管事们分头忙去了。
夏物生坐了一会儿后,还是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了,透透气。”
那股子恶心的血腥味,似乎还在他的鼻间弥漫,令他恶心难忍。
门窗全部被打开,清爽的晨风带着草木的香气和就近池边的水气吹进来,才让他感到好受了一点。
随后,他在下人的侍候下,洗了脸,漱了口,换了衣裳,又吃了一些易消化的早点,总算活了过来。
而后,侍卫们已经把那些人头摘了下来,用毛巾覆住人头脖子上的断口,脸部朝上的摆在白布上,请他过目。
夏物生定了定神,慢慢走进另外一间屋子。
这些人头都煞白着脸,
他忍着这种恶心,走到白布面前,边打量那些人头,边问:“你们可看出他们是什么来历?”
侍卫们纷纷摇头,倒是有几个管事和管家面露犹豫之色。
“老爷……”管家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些人好像都是宫里的……”
夏物生听得倒抽几口冷气,脸色全变了:“你、你没看错?”
这名管家接替上任被劫杀的管家虽然才几个月,但也是从多年的管事升上去的,算是他的心腹,知道他不少秘密,比如,他在宫里大致有多少眼线等。
“小的不敢确定。”管家低声道,“他们的脸都有点变形,还有血什么的,看不太清楚,但有几个人小的比较熟悉,看着就像。”
夏物生咬了咬牙,下令:“把你觉得眼熟的脸洗干净,好好辨认。”
考虑到接下来可能要报官和查案,侍卫们都没有清洗这些人头,面容不好认,但如果这些人真是他安插在宫里的眼线,那这事就麻烦了,绝对不能轻易让外头知晓。
管家命人将这几颗人头洗干净以后,脸色也白了,战战兢兢的道:“老爷,真、真的是他们……”
平时都是由他们管理、联络宫里的眼线,他们相当熟悉这些人,现在一看,很快就认出来了。
夏物生惊得后退数步,哑着声音道:“将、将这些人头全洗干净,看看他们都是谁,做、做好记录……”
他一边说着,一边抚着额头往后退:“扶、扶本公出去,你们忙完了再给本公看、看记录……”
他都有点不敢往下想了。
到了外头之后,他不断喘气,血色不断的从脸上消散,心里,则不断的聚拢着乌云和阴霾。
但愿、但愿事情没有糟到这种地步……
然而,管事和管家们整理出来的名单,令他的心情跌入底谷。
——全是他安插在宫里各个机构、领域的眼线!
上面的很多人还是他亲自挑选和教导的!
整整三十七人!并非全部!然而,他无法判断人头并未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小撮眼线是死在别处了,还是身份尚未暴露,还是背叛了他,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情。
已知的危险永远不是最可怕的,“未知的危险”才是最可怕的,他心里现在就感受到了巨大的阴影与危机。
“你们、你们这些废物……”他哆嗦着手指,拔遍音量,以此掩饰自己的不安,“你们这么多人守夜,难道就没有人发现有人偷偷的运送这些人、人头进、进来么?”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喉咙就像快要被割断了一般,声音听起来又尖锐又短促,还含含糊糊的,根本无法成声。
他直到这时才想起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对方是如何做到不让府里的任何人察觉,就把这么多人头挂在他的房间的屋梁上?
把整整三十七颗应该是刚被割下不久的人头悄悄带进他的府里,避开那么多人的巡逻与眼线,再带进有下人和侍卫在外头守夜的他的房间,再把这些人头一一用头发系在屋梁上,而后又无声无息的离开——这是容易做到的事情吗?
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