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顿了顿:“时间很晚了,父亲和哥哥一定也忙了一天,还请回去歇息吧。”
她也很累了——心,很累。
“你也好好歇歇吧,有什么事就跟家里说一声,不要自己跑掉,丢下家里关心。”凤翔空撑着拐杖站起来,慢慢往门口行去。
凤若星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等父亲出了门后,才低声对凤惊华道:“小华,你听说了吧,狩王今日已经回京。”
“嗯?”凤惊华一怔,握着茶壶准备倒茶的手顿在这里,连茶嘴里的茶水流了出来都不知道。
凤若星看她这样,在心里叹息一声,道:“你对狩王,又是怎么样的打算?”
凤惊华垂眸,稳稳的握住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递到唇边,呷了一口,才道:“我与他,早就注定了有缘无份。”
凤若星微微蹙眉:“我想狩王对你并未忘情,你若是有心,完全还可以和狩王相守。”
“不会的。”凤惊华摇摇头,“哥,你不明白。我和他想长相厮守的时候,时机不允许,而现在,也许有这个时机了,但我们之间的感情,却已经变了。”
凤若星一脸困惑:“怎么变了?他不肯娶,你不肯嫁,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还想着对方?”
凤惊华的眼神幽幽的,声音也幽幽的:“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对我和他来说,男女情爱并不重要,最重要的,始终是自己的家人。我可以与他一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在他和你们之中选择,我一定选择你们,于他也是如此。时至今日,我所想的,并不是与他相守,而是让他与最重要的姐姐团聚,就像我与你们团聚一般。”
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但阴九杀不仅没有得到最重要的东西,反而还面临着失去的风险。
她每每想到,就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太多。
凤若星又若有所思:“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又好像不明白。你跟他在一起,跟和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冲突吗?”
小华就算嫁给狩王,也可以和家人团聚啊,这有什么矛盾吗?
“事情没这么简单。”凤惊华苦笑,“我跟他在一起,与和你们在一起并不矛盾,但在他那边,却不一样。”
以凤家和阴九杀今时今日的地位,两家若是联姻,恐怕全京城都坐不住,更遑论皇家了!
换种说法,一旦两家联姻,整个尚国,还有哪一家的势力与地位能压得住凤、阴两家联合起来的势力?就连皇家,在凤、阴两家面前恐怕也只有低头的份儿。
所以说,皇家也好,其他势力也罢,如何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凤、阴两家虽然很强,却也树敌众多,如果凤、阴两家为了避免功高震主而放弃兵权,又无异于缴械投降的将自己置于仇敌之前,如此,也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说别的,单说姬恒、伍燃、秋夜弦等人的残余势力就一定会落井下石,借机报复。
——这些,是往大里说。
从小里说,她和阴九杀之间曾经萌芽过的那几分情意,也已经被漫长的时光、分离、战争磨得所剩无几,准确的说,是被磨成了另外一种里子很深、表里很浅的感情。
就像荒野上的野草,扎于大地里的根很深,但露在地表上的叶芽却很单薄,单薄到无法燃起一点像样的火花。
而且,阴九杀与她和凤家牵扯越深,卷入的麻烦一定也会越多,如此,他离与世无争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而阴太妃也更无法放心。
凤若星很努力的思考她的话,却还是想不透:“有什么不一样的?如果你与狩王在一起,难道狩王就不能与他的姐姐在一起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凤惊华觉得自己实在无法跟刚刚融入尘世不久的哥哥解释清楚,便用了很好理解的一句话说明,“我的意思是,现在,他对我来说更像是亲人、朋友、兄弟、战友,而不像是情人和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凤若星陷入思考:“唔……”
凤惊华笑了笑:“好吧,我再打个例子。以前,你跟小慈在一起的时候,是把她当成好朋友、好伙伴、好哥们,但现在,你对她的感情是不是变了?是不是开始把她当成女人,当成可以相亲相爱、结婚生子的目标?”
“哈!”凤若星立刻叫了一声,一脸恍悟,“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你和阴九杀的感情,变得和你与小慈的感情正好相反。就是这个意思吧?”
凤惊华微微一笑:“哥哥真是聪明极了。”
“好吧,我明白了,我以后不说这个了。”自觉都明白了的凤若星点点头,“你好好休息,我回去睡了。”
屋里总算安静下来。
凤惊华走进卧室,点亮了台烛,而后坐在灯下,慢慢梳理花白相间的长发。
也许,她与阴九杀之间什么都没变,变的,只是他们都累了。
她已经经不起再一段感情和婚变的折腾。
比起波澜起伏、疲惫不堪的去寻求那样一份感情和关系,不如两人就像好久不见的朋友,可以杨柳岸边,对月酌饮。
她想,阴九杀一定也是这样。
所以,阴九杀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来找她或说些什么,她也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去找他或说些什么。
就让今天的事情,就这样静静的过去,不在她和他的生活掀起波澜。
良久以后,她才上床,慢慢睡去。
这一夜,她梦到她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而这个深渊,竟然全是由无数个秋骨寒组成。
无论她如何掉落,如何逃跑,到处都是秋骨寒,到处都甩不掉。
然后,她就生生的被惊醒了,全身都是汗。
再然后,胡儿进来,婉声道:“小姐,有锦国的客人找您,说是有急事求见。”
1067 我们来找女王陛下
凤惊华心里“噔”了一下,立刻下床,匆匆的更衣洗漱过后,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往小会客室去了。
直觉告诉她,锦国这次来人,一定是为了玉梵香的事情,也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说起来,她欠玉梵香和锦国一份天大的人情。
时至今日,这份人情仍然压得她心口沉重。
她绝非不敢面对现实、不敢承担责任之人,只是,每每想到玉梵香和锦国,她都下意识的有些心虚和愧疚,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还得起玉梵香的救命之恩和弥补玉梵香失去双眼的损失。
锦国此次派人来见她,会不会是已经知道了玉梵香的事情?
事情上,锦国仍然不知道她们的女王已经永久失明的事情。
她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和接她们的女王回去。
小会客厅里,玉梵香的贴身女宫玉蝶,带领着四名女官,已经在等候着凤惊华。
双方见面,行过礼,寒暄两句之后,玉蝶便开门见山:“凤小姐,据我国在天洲的探子多方打听,陛下似乎暂住贵府,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凤惊华颌首:“是的,因为梵香身体不适,暂时在凤府落脚。如果你要现在见她,我便立刻派人去请梵香过来。”
事实上,她已经第一时间就让人去通知玉梵香说锦国的人来了,玉梵香要不要见玉蝶一行,还得玉梵香决定。
玉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等确实是为了寻陛下而来,就有劳凤小姐请陛下一见了。”
她顿了顿,啜了两口清茶,道:“凤小姐说我国陛下身体不适,不知龙体如今可是安好?”
凤惊华目光微黯,沉默了一下才道:“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具体情形,待玉大人见过梵香后,自然知晓。”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精心调理,玉梵香已经恢复健康,身上的烧伤也近乎无痕,表面上看起来,玉梵香也已经习惯了失明的生活,但是,失去光明的玉梵香,真的能称得上“好”吗?
她不敢说。
也不敢替玉梵香说。
玉蝶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心就沉了,眼里闪过不安和忧虑之色:“那我就先谢过凤小姐对陛下的照顾了。”
顿了一顿,她没再追问这个话题,而是问:“我想跟凤小姐确认一件事儿。贵国的警亲王,是不是真的已经故去?”
陛下身为锦国女王,实在不能长期离国,但陛下以“不杀秋露霜为母报仇,绝不回国”为由,长期且独自呆在尚国,锦国皇室和朝廷都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便没有干涉和追究陛下的行动。
但约莫半年之前,秋露霜死亡的消息传到锦国后,皇室和朝廷认为女王该回国了,但女王以受伤、需要静养为由推迟回国的时间,而这个理由也很充分,皇室也就没有急着派人去接女王回国。
如此过了一两个月,皇室觉得陛下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休养,怎么样也可以上路了,便着手派人去接女王,哪料到天洲突然在此时发生皇权之战,大批天洲百姓纷纷外逃,而后天洲又封闭起来,锦国一行也不便入京,但只能耐心的等待天洲的局势稳定之后才进城。
进城之后,她们按照女王之前提供的静养之地去寻人,结果绕来绕去,都没有发现女王的踪影。
最后还是通过探子提供的线索,猜到女王很可能隐藏在凤府,这才找上门来。
她们隐隐有种感觉,陛下一直不回国,原因可能并非陛下所言的那么简单,否则陛下不会隐瞒真实行踪,更不会拖着不肯回国。
那么,陛下拖着不肯回国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她们不敢乱猜,只是心里很是不安。
好在马上就能见到陛下了,有什么困惑总能问个明白了。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秋露霜真的死了,陛下就非得马上回去不可。
所以,她一定要确认秋露霜的死亡。
凤惊华很肯定的回答她:“警亲王确实已经故亡,毫无疑问。”
玉蝶点了点头,脸上泛起淡笑,没有说出“太好了”之类的话来。
凤惊华迟疑了一下后,想问她们找玉梵香何事,但又觉得这不需要问,但好一会儿不作声。
她只要想到她们马上就知道玉梵香失去双眼的事情,就有点不敢去问,去想。
气氛忽然之间就有点尴尬起来。
这时,胡儿走进来,冲众人欠了欠身,道:“小姐,玉姑娘说请锦国的客人前去翠竹院。”
凤惊华站起来,对玉蝶等人道:“请各位随我来。”
玉蝶等人就是一阵禁不住的激动,跟在凤惊华后面。
她们想过陛下可能有什么苦衷或隐情,才不得不呆在天洲这么长时间,甚至想过可能还是不太好的事情,心里也有所准备,然而,她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理由竟然是、竟然是失明!
见到陛下的那一瞬间,她们全都呆了,惊了,骇了,像木头一样站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反倒是玉梵香从容的笑笑:“怎么,我看不见这件事,就把你们给吓成哑巴了?”
也许她的一生都因为眼睛的事情而遗憾而不甘,但她不会怨天尤人,不会悲伤度日,更不会当个怨妇。
正是因为失去了眼睛与光明,导致她的人生出现了如此巨大的黑洞与缺憾,她才更应该振作,更应该学会享受生活,如此,才能多多少少的弥补这份损失。
玉蝶这才颤抖着声音:“陛、陛下,您的眼睛到、到底是……是……是怎么回事?”
陛下孤身留在天洲复仇,复仇的目标还是秋露霜那样的恶魔,受点伤、破点相什么的,她们再难过都能接受,可是失去光明这事也太、也太残酷了!
特别是在她们眼中如此完美的陛下用那般恬静温和的笑容面对这样的事情时,她们更难受,更难以接受。
玉梵香笑笑:“用一双眼睛,换得为母亲报仇,挺……”
她想说“挺值的”,但凤惊华打断了她的话:“梵香是为了救我,才被我的仇人划伤了眼睛,是我害了她!我对不起梵香,对不起锦国,你们请怨恨和惩罚我罢!”
她这么一说,玉蝶等人立刻瞪圆了眼睛,紧紧的盯着她。
坚韧如凤惊华,此刻都有些不敢面对她们,但她还是挺直了腰,挺直了目光,任由她们如何看她对她。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她心里怎么想,她都不允许自己逃避责任。
1068 最强大的王
玉蝶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头,眼里慢慢燃起怒火,声音也透出一种怨恨来:“陛下身负治理整个国家的重任,也深得锦国百姓的爱戴和敬重,你可知道,陛下失去光明,于锦国是何等的损失和打击?”
陛下再也看不到锦国的海景天色。
陛下再也看不到百姓的欢颜笑靥。
陛下再也不能批阅奏折,看书写字,下水潜游。
陛下甚至连自己的夫君和孩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陛下这么出色完美的女子和君主,没有为国家失去双眼,却为异国的情敌失去光明,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