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现得突然,消失也很突然,宛如雪花一般,即落即化,是个办事极其利落的手下。
秋骨寒闭口不提此事,直接回府。
晚上,午夜,夜黑无雪,他无声无息的离开王府,前往祥国公指定的地点。
那是位于平民区的一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宅子。
大门没关,他直接推门而进,走到第二进后,看到一间房间还亮着灯。
他推开门,就看到祥国公裹着厚厚的大氅,躺在暖炕上,闭目小寐。
听到门开的声音,祥国公睁开眼睛:“王爷你可来了。”
秋骨寒把门关上,把面罩拿下来,冲他拱了拱手:“这么晚了,还劳国公爷久候,抱歉了。”
祥国公这把年纪了,还在这么深的冬夜里等他,可见诚意之足。
这令他更为好奇,祥国公到底要说什么呢?
祥国公道:“事关重大,老夫也睡不着,王爷不必介意。”
而后颌首:“王爷请坐,茶还热着,请王爷随意。”
他要谈的,是非常机密而重大的事情,当然不宜有别人在场。
秋骨寒也明白这一点,在榻边坐下,从火炉上拿下水壶,自行倒茶就喝。
待他感觉温暖了,祥国公才盯着他,缓缓的道:“王爷的身边有一个年轻人,自称雾公子,王爷可知道这位雾公子的来历?”
秋骨寒没想到他提到的,居然是应该与他八杆子打不着的雾公子,意外之余,道:“我并不清楚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曾经与我出生入死,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祥国公显然有几分惊愕,而后笑起来,“我以为他是王爷的随从。”
秋骨寒道:“我从不曾要求他做我的随从或者做任何事,但他却喜欢跟着我,为我跑腿,外间都误认为他是我的随从。”
祥国公道:“王爷身份尊贵,留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在身边,就不担心吗?”
“比起他,”秋骨寒笑起来,“更需要本王担心的人多了。”
他话题一转,没打算让祥国公掌握主动权:“国公爷突然提起雾公子的事情,莫非是知道雾公子的来历,还打算把他的来历告诉我?”
“是有此意。”祥国公缓缓的道,“就看王爷想不想知道,敢不敢知道了。”
“想啊,也敢啊。”秋骨寒笑,“他是我的朋友,我当然想更好的了解他。”
“不过,”他顿了一顿,“我并不强求了解他的过去,只要他真心待我就好。”
“真心待你?”祥国公笑了,“你如何能确定他真心待你?”
秋骨寒道:“我心里自有眼睛。”
“说得真好。”祥国公缓缓的道,“希望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还能作如此想。”
秋骨寒微笑:“请国公爷明示,我洗耳恭听。”
祥国公沉默了一下,道:“你是否觉得你们两人有两三分相似?”
“觉得啊。”秋骨寒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眼,“这里有点像,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很亲切。”
祥国公又道:“你可还记得你所有的兄弟们?”
秋骨寒想了想,摇头:“除了大哥、二哥、三哥,其他三位哥哥,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祥国公道:“你可还记得你另外三位哥哥的名字?”
“应该还记得吧。”秋骨寒又想了想,“四哥叫秋烟散,五哥……走得太早,真记不得了,至于六哥,是叫秋什么轻来这?听说他出生的时候是在早上,晨雾飘来飘去的……”
他忽然醒悟过来,目光灼灼:“秋——雾——轻!六哥的名字叫秋雾轻!难道,雾公子与秋雾轻有什么关系?”
两人的称呼中都有一个“雾”字,是巧合,还是天然?
祥国公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可以知道四殿下和六殿下是如何死的?”
秋骨寒摇头:“我与他们原本就不相熟,他们出事的时候,我也出事了,自顾不暇,与世隔绝,并不知道详情。只是后来才听说他们似乎都被人给害了。”
祥国公道:“被谁给害了?”
秋骨寒叹气:“国公爷是六哥的亲外公,一定比我清楚内情,何必问我。”
传闻都说是被秋露霜给害的。
“这两位殿下出事的时候,我还在海边。”祥国公缓缓的道,“也不清楚内情。后来打听和调查许久,才听说四殿下投靠了当时的二殿下并杀害了六殿下,而后又被当时的二殿下除掉。”
881 烟散,雾轻,替身
秋骨寒道:“我听到的也是这样的传闻,当然,传闻不可轻易相信。”
这个话题涉及到当年的皇权之争和皇室丑闻,而且秋露霜还活着,在不知道祥国公的心思的情况下,他可不会贸然表示出对哪位皇兄的偏向或不满。
祥国公道:“就我的调查,这些传闻也许并不虚假。”
秋骨寒目光一凝:“哦?”
祥国公要对他“开诚布公”么?有意思。
祥国公道:“就我所知,当年,四殿下为了自保不得不投靠二殿下,为了向二殿下表示忠诚,也有可能是被二殿下所逼迫,亲自去杀了六殿下,拿六殿下的人头向二殿下邀功。但后来不知何故,四殿下也神秘死亡,一说是自尽的,一说是被二殿下谋害的。”
秋骨寒沉默了一会儿,道:“难道四哥当年并没有杀掉六哥?”
否则,“雾公子”从哪里来的?
“我都查过了,”祥国公面露悲怆之色,“六殿下是真的被杀了……”
秋骨寒沉默。
六皇子秋雾轻可是祥国公的亲外孙,秋雾轻的母妃——许贵妃又是祥国公最疼爱、最出众的么女,秋雾轻的早亡一定给祥国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
面对这位老人的悲伤,他无言以对。
“他真的是被四殿下所杀……”祥国公喝了两口茶,缓过劲来,道,“只是,四殿下曾经留下一封信给心腹,说他被迫杀了亲弟弟,心里十分愧疚,在假的二殿下登基之后,他一来因为愧疚,二来也因为害怕会被杀人灭口,便在封王之后自尽,以此保住他的全家及母族。”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秋骨寒:“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拿到这封信,王爷可看看是不是四殿下的笔迹。”
秋骨寒拿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细细看过后也不表态,只是道:“不管四哥和六哥死亡的真相如何,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国公爷现在提起此事,可是想为六哥讨个说法?若是这样,我定全力相助。”
秋烟散和秋雾轻死亡的时候,他年纪还小着,要么就是在被软禁,要么就是在当矿奴,与那两个人根本没有任何来往,他也不知道他们的笔迹如何。
现在,不管他如何研究这封信,他都无法判断这信上的笑谈是真是伪。
但他不会把这点说出来。
还有,他不认为祥国公现在还想调查秋雾轻的死因。
“非也。”祥国公摇头,“六殿下已经离世多年,现在追究死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我回到京城后,突然又得知了一些重要的消息,对王爷、对整个朝野也许会产生重大的影响,事关重大,老夫觉得有必要在彻底老去或死去之前跟王爷交个底。”
秋骨寒一脸玩味:“国公爷请尽管说,今晚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祥国公道:“我虽然不再追究六殿下死亡的真相,但我身为六殿下的外公和年近古稀的老者,至少要知道真相,才能安心的老去和死去,所以我才要暗中调查四殿下和六殿下的事情。在我拿到四殿下的这封遗书后,又得知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他顿了顿:“四殿下还有一个替身,据说足可以假乱真。”
秋骨寒终于微微动容:“难道雾公子就是这个替身?”
祥国公点头:“是的。听说四殿下与这位替身感情极好,四殿下在自尽之前给了这个替身自由,要他离开尚国,若有可能的话,就由他为自己的罪孽赎罪。”
秋骨寒注视杯中的茶叶,缓缓的道:“四哥的罪孽就是杀了六哥,所以,这个替身自称雾公子,追随高僧,避世隐居,以此记住这份罪孽,并为亡者祈祷?”
他在虞国遇到雾公子时,雾公子就是当地高僧的俗家弟子,住在饮苦居,从不踏出居住一步。
“应该是这样。”祥国公道,“只是,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就是当时的假二殿下也不知道。直至今日,已经没有任何证人和证据能证明这一点,如果雾公子以假充真,没有任何人能反驳。”
秋骨寒抬眼,眼里精光闪烁:“你担心雾公子会公开冒充四哥?”
“是的。”祥国公现在的眼神,完全不像一个老人,“王爷,你知道了这个秘密以后,打算怎么办?”
秋骨寒沉默一会,才道:“雾公子待我不错。你也知道,这世上真心待我的人绝对不多,少一个,对我都是极大的损失。”
“真心?”祥国公笑了起来,“王爷还相信这种东西吗?”
“原本是不相信的。”秋骨寒慢慢的道,“只是,有人不择手段的谋害我,却也有人拼尽一切的救我、帮我和保护我,我不能只记着有人对我的种种不好,却忽视了有人对我的种种好。所以,我相信有人真心要害我,也相信有人真心对我好。在别人与我出生入死的时候,我不能怀疑别人的真心。”
祥国公道:“也就是说,王爷铁了心要信任这个雾公子?”
“谈不上铁了心。”秋骨寒笑,“只是,他并未做过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也不曾打听和插手我的事情,我没有理由要怀疑他。要怀疑他,也得等到他对我有所不利的时候,是不是?”
“王爷比我所想的,要天真一些。”祥国公摸着胡子,道,“但你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王爷至少还是讲道理的。”
秋骨寒笑:“我就当这话是国公爷在夸我了。”
“还有一件最为机密和重要的事情。”祥国公的表情突然之间就变得异常严肃,“跟这件事相比,我前面跟你说的这些,全都是小事。”
秋骨寒的心里蓦然就是一紧:“请国公爷直说,本王自认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祥国公的双手在盖着双腿的毛毯底下动了动,抽出一卷明黄色的东西来,郑重的道:“这是先皇秘密交给我的遗诏,已经在我这里保存了整整十年,我现在交给王爷,如何处置,全由王爷决定。”
秋骨寒淡然的脸色,这会儿终于微微的变了。
震惊,凝重,疑惑,谨慎。
他没有急着接过遗诏,而是问:“国公爷舍得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直觉也好,逻辑也罢,他都觉得这份遗诏对祥国公、许家会有好处,祥国公为何肯把这样的东西交给他?
而且还是在这么多年以后?
他可不会觉得兴奋,只会警惕。
882 是杀是留,请三思
“有什么舍不得的?”祥国公叹气,“这东西虽然重要,留在我的手里却没有什么用,我不想把这东西带到地下去,这也有违先皇的初衷。”
“如此,我便领了国公爷的情。”秋骨寒说着,慢慢的打开圣旨。
看完遗诏上的内容后,他的脸上只有肃穆和凝重。
这是父皇的笔迹无疑,上面的玉玺印章,也绝对是真的。
没想到父皇竟然在驾崩之前还留了这么一手!
只是,如何处理这份遗诏,是非常、非常棘手的问题。
祥国公注视着他:“王爷对这份遗诏可有疑虑?”
秋骨寒摇头:“这确是父皇亲笔所写的遗诏。”
父皇很疼爱他,他小的时候,父皇经常抱着他,手把手的教他写字,他的字迹因此与父皇的相似。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父皇的笔迹。
祥国公道:“王爷也许需要时间考虑,但老夫还是想问,王爷可有什么想法?”
秋骨寒道:“本王确实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王爷可以慢慢想,”祥国公道,“只是,老夫的时间不多了。”
秋骨寒盯着他:“难道国公爷有什么想法?”
“这是先皇的遗愿。”祥国公微微叹息,“在人生的最后时间里,老夫还是不想辜负了先皇的信任,否则,老夫死后,如何有颜面见先皇?”
秋骨寒沉默。
祥国公停停,说说:“老夫直到现在才将这份遗诏拿出来,是因为现在才有机会。”
秋骨寒沉默。
祥国公:“这份遗诏的存在虽然是个秘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夫若是远离京城倒还罢了,可老夫既然已经回到京城,又将这份遗诏拿了出来,难保这个秘密不会泄露。王爷,你要么就赶紧把这份遗诏烧了,要么就得赶紧做个定夺。”
秋骨寒还是沉默。
“咳咳,”祥国公咳嗽了两声,目光炯炯,口气铿锵的道,“如若王爷不愿将这份遗诏烧了,那么,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