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信也知道现在乱杀人不是时候,便道:“将军原谅他们,朕便原谅他们。”
“那就好。”沙绝冲他抱了抱拳,“臣告退。”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巴信:“陛下,臣再问一次,凤惊华真的死了吧?”
巴信觉得他实在太啰嗦了,但还是很肯定的道:“早就死了。”
沙绝便什么都不再说了,大步离开。
巴信松了一口气,也起身离开御书房,回寝宫歇息。
当他沐浴完毕,准备躺下来时,突然觉得眼皮子“突突突”的跳,心头掠起不祥的感觉。
沙绝之前的举止,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
不正常!沙绝反复问一个他早就回答过的问题,实在不合沙绝的性格。
而且,他分明看到了沙绝眼里的决绝与冷酷,那可不是什么好眼神。
他坐起来,仔细琢磨沙绝那么问的意味。
还有,沙绝是不是真的知道了凤惊华的事情?
应该是知道了。
那么,沙绝会怎么做?
对他失望,背叛他?不会。
他除了在女人的事情上骗过沙绝一次,其它地方可没有不敬,沙绝是做大事的人,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而跟他翻脸。
但是,沙绝会什么都不做吗?
任由他暗中护着和养着凤惊华?
猛然,他跳下床来,迅速穿上衣服,冲出去。
他得去确认一件事情——凤惊华是不是还活着?
671 回首,灯火阑珊处
深夜的街头,巴信风驰电掣,心急如焚。
时局动荡,在这个巨大都城的每一个角落,很可能都隐藏着反抗军。
这些反抗军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无差别的斩杀每一个夜行人。
巴信身为反抗军最恨和最想杀的人,却独自一人,没有带上任何侍从。
他出宫出得太急,太仓促,没有叫上任何侍从,而且他也不想带侍从。
沙绝既然已经知道凤惊华没死,那么,沙绝一定会想办法调查凤惊华的下落,他的身边也没有人会支持他娶凤惊华,他带上侍卫去见凤惊华,难保这些侍卫会将消息卖给沙绝。
如果是以前,他不担心身边的人会为难凤惊华,但今昔不同以往。
他现在已经是帝王,他身边的人为了将他推上皇位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原隼王府的侍卫与下人、他回京时带来的三千铁甲骑兵全部战死,而后调回京城的三万虎军,如今只剩下三千多人,如今还活着并站在他身侧的部下,无一不是渴望和期待他坐稳龙椅,而后与他大干一番霸业。
这些人为他浴血奋战,出生入死,他们绝对不允许他暗中养着和护着一个敌国大将的女儿兼不肯屈服的女人。
如果凤惊华的存在透露出去,这些人一定在对他失望的同时,一定不会接受凤惊华的存在。
他只能独自一人去见凤惊华。
寒风呼啸,家家户户紧闭,不泄半点灯光,偶尔一盏的路灯,指引着他前进。
他一身黑衣,裹着黑色的头罩和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宛如一道黑色闪电,杀进黑暗里,无可阻挡。
时不时遇到巷战和挡路的反抗军,马不停蹄,刀光掠过,披荆斩棘,杀出一条坦路。
终于,他冲到了凤惊华的住处外。
黑暗。死寂。没有半点生气和动静。
马未停,他已经跃下马背,风一样的推开院门。
院门未关,一推即开。
浓烈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他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他冲进院子,冲进屋里,点燃火折子,身体就剧烈的一擅,手中的火折子几乎掉下来。
血!
满屋子是血。到处都是血。还有龙卷风经过一般的满地狼藉。还有被无数次刀劈剑刺、被摧毁得七零八落的家具家当。
很显然,这里经历了一场惨烈而狂暴的厮杀。
但是,没有人。
也没有尸体。
只有散落的染血的头发、染血的衣服碎片、染血的肉块,甚至还有一只手和半只脚。
他疯狂的在这间二进的院子里搜索起来。
没有凤惊华。
没有任何人。
他蹲下来,用手指拈起一抹血迹,放到鼻子旁边嗅了嗅,是人血没错,而且还是刚死不久的人的血。
这场厮杀并没有发生多久。
他走出院子,点起火把,在四周查找起来。
地面上散落着很多零乱的脚印,还有点点滴滴的血迹,蔓延向四面八方,离院子越远越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他想遵循这些脚印和血迹去找出凤惊华的行踪,根本不现实。
他找了很久以后,回到屋子里,坐在黑暗中,久久不动。
他在等待什么?
在等待凤惊华回来吗?
她还能回来吗?
他不断的回想起沙绝离开御书房时最后问的那个问题和那个眼神。
“凤惊华真的死了”——沙绝这么问,而他一次次的回答“真的死了”,他很可能就这样判了凤惊华的死刑。
是他亲口承认和确定凤惊华死的,如果沙绝杀掉凤惊华,只不过是在印证和迎合他的话罢了,根本谈不上违逆他和背叛他。
他甚至不能去问沙绝任何有关凤惊华的问题。
沙绝是个不输给他的大人物,也是他最强大、最重要、最信任的盟友和臣子,是他欺骗沙绝在先,他怪不得沙绝。
而他现在居然在等待凤惊华活着回来。
简直太可笑了。
但他还是抱着希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甚至听到了远处的鸡鸣声。
没有任何人回来。
鸡鸣声停了。
然后鸡鸣声又响了。
五更了。
他笑了。这笑容有多苦涩,没有人能看到,他也看不到。
如果是沙绝下的手,沙绝一定会做得干净利落,不留任何痕迹。
这就是为什么这里没有尸体。焚尸灭迹。——他告诉沙绝,凤惊华的尸体已经被焚毁。
沙绝只不过是照着他的话去做罢了。
黑暗中,他终于站起来,大步往外面走去。
既然凤惊华不会再回来,他就没必要再呆在这里,更不能再傻傻的等下去。
他已经贵为帝王,国家与江山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可以浪费在再也不会回来的女人身上。
他走出院子,跃上马背,以并不那么快的速度向皇宫的方向行去。
这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有想,甚至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不难受,不伤感,更不想念那个女人。
他也不想念他的国事。
他只是突然觉得他累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不停的奔走,不停的杀戮,不停的忙碌,不曾停下追逐权力的脚步。
但身体总有撑到极限的时候。
他就像一颗不断充气的气球,当膨胀到极限后突然就泄了气,没有什么精神。
皇宫出现在前方。
他掉转马头,不打算从皇宫正面回去,而是从侧门的小门进宫。
他走得很慢很慢。
因为他一点都不急着进宫。
他一直渴望着成为这个庞大建筑群的主人,但现在,他开始觉得宫墙里的世界像个笼子。
一旦进去,在拥有天下的同时,也被宫墙给圈住了,尽管他可以随时走出来,但他最终还是得回去。
他再也不能摆脱这个笼子。
他转进皇宫东面的,幽长幽长的小巷。
皇宫附近都被清洗过了,没有反抗军可以隐藏的地方,这里没有侍卫守着。
走到巷子中部,再往左转,还是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就是宫门。
他转进那条短短的小巷,准备回到拥有一切的巨大笼子里。
但才走了一会儿,他猛然转头。
一个人静静的倚在墙边,静静的看着他。
高高的宫墙上幽幽的宫灯光漏下来,她隐在幽暗里,模糊得不真实。
但他知道,是她。
她猛然跳下马背,冲过去,站在她的面前,微微哑着声音道:“是你吗?”
凤惊华微笑:“是我。”
在这一刻,巴信突然想起一句来自江南的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时间,他竟然百感交集,良久才道:“你怎么回来了?”
凤惊华笑笑:“因为你说过,如果我敢逃走,你就会追杀到天涯海角,杀尽凤家每一个人,我怕你追杀,所以只得回来了。”
这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真的很破坏气氛。
但巴信笑了,猛然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她。
672 新帝的婚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巴信带凤惊华进宫后,终于问起这件事。
凤惊华拿热毛巾擦脸,淡淡道:“约莫午夜时分,突然有一群黑衣人冲进来,见人就杀。我听到动静以后想都不想,迅速从暗门逃了出去。没料到那些黑衣人在附近也布下了不少眼线,发现我以后就对我穷追不舍,幸好遇到前面有人打斗,我趁乱逃走,这才逃过了一劫。”
她头发凌乱,睡袍外面就披了一件斗篷,斗篷相当脏污,还溅有淡淡的血迹,看起来就像是在睡梦中被惊醒,连头发都来不及梳理就逃,而且还是逃得很久的模样。
巴信盯着她:“你可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
凤惊华摇头:“我睡在里屋,听到外面响起打斗声后就知道大事不妙,立刻起床,带了斗篷,穿上棉鞋就打开秘道,从后街的屋子逃了出去,连灯都不点,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不过,对方一定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我听声音,你派给我的那些侍卫应该很快就被解决了。”
巴信道:“那你猜他们是什么人?”
凤惊华笑:“除了你,大概所有的人都想要我死,我猜不出来,也没有必要去猜。”
猜出来又如何?寻求巴信的保护,还是请巴信为她报仇?
那是没有意义的。
巴信也明白这个道理。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时间不早了,你先睡吧。”
天色已经泛白,他不可能带着她到别处躲起来,而且这瑶京,现在也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
不如先将她藏在宫里。
现在的皇宫已经基本平静下来,对他心存不满的嫔妃、侍卫、宫人都被杀得差不多了,再也没有人敢惹事。
而沙绝、沙晋也带着狼军搬出皇宫,在瑶京维持秩序,对凤惊华威胁最大的人不在宫里。
另外,有他护着,别人也不敢再对凤惊华轻易下手。
当然,他并没有让凤惊华露脸,而是秘密将她安置在冷宫,让冷宫的太监与宫女侍候她。
这些太监与宫女都是原先的宫人,并不知道底细,新皇的命令,他们除了全力完成,绝对不敢有半点心思。
至于其他侍卫与宫人,不会过问和关心冷宫这种地方的事情。
冷宫于凤惊华,应该算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了。
巴信回到他所住的枭阳宫后,小睡了一会儿,就到了上朝的时间。
现在,皇宫和朝廷都已经恢复了正常运作,他每天都得在固定的时间上朝,听取百官上奏,御书房书案上的奏折,已经堆得有小山这么高。
他没有精力去想凤惊华的事情。
沙绝就站在武官这一边的最前面的位置,可见其地位之显赫。
他的目光多次与沙绝的目光相遇,双方都很从容,都很平静,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快的事情。
战火四起,内乱频生,刚刚确认地位与职位的大臣们有很多的事情要上奏。
巴信忙得没有没有半秒钟可以去考虑私事。
三个时辰过去了。
已经过了午后,大臣们总算提完了最重要的事情,也都累了,不再开口。
但这时,有一名大臣突然提出一个问题:“陛下,臣还有一事相奏。”
巴信的精神还是充沛的:“说。”
这名大臣道:“虽然陛下刚刚登基,但国不可一日无后,还请陛下尽快考虑册封皇后之事。即便封后事大,需要时间加以选拔和考虑,但可以协助陛下管理后宫的妃子,是一定要尽快册封的。否则陛下又要忙国事,又要管理后宫,臣等实在是心疼啊。”
他这话一出口,众臣子们就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虽然他们各有各的盘算,但绝大多数臣子都赞同这个意见。
因为,这是大事,非常大的事。
“协助陛下管理后宫”只是表象,实质是权力的分割与权衡。
这些臣子里,尤其是那些或势力很大或权力很大或地位很高或威望很高的重臣元老和皇亲国戚们,他们为费桀帝登基和稳定局势立下了功劳,自然也希望从巨大的权利蛋糕里分得甜头。
而这种甜头,绝对不是给他们升官晋爵就能满足的,或者说,就能让他们安心的。
因为现在的局势还不够稳定,而费桀帝又是残暴嗜血之人,他们不确定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