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很艰难,看起来非常痛苦。
“好了,别说话了。”玉梵香给她喂水,柔声道,“我们把你们救出来了,你现在安全了。”
“安全……”凤惊华忽然扯了扯嘴角,“你……们……为……什么,不,离开……”
“我们不会离开的。”玉梵香温柔的道,“我们是同伙,一起来,一起回去,不是说好了的吗?”
“呵呵,”凤惊华低低的笑了起来,似乎喝了一点水让她有了力气,她居然说得顺利了一些,“你们真傻。救了也是白救……我很快就要……死了,无药可救……”
“傻不傻由我们说了算!”秋骨寒明明想哭,却说得有几丝凶狠,“你想丢下我们独自赴死,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玉梵香则道:“你现在不是醒过来了吗?说不定前面的治疗有效了,你很快就能痊愈了……”
“不会的……”凤惊华虚弱的笑,淡淡的笑,“我现在只是、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570 死而无憾
“回光返照?”秋骨寒倒抽一口冷气,恨恨的道,“你病了,脑子糊涂了,才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来!告诉你,我死都不会让你死的,不管有什么手段我都会救活你……”
“呵呵,你想得太好了。”凤惊华轻笑,“你救不了我,没人救得了我,你做什么都没有用……”
“那我就跟你一起死!”秋骨寒用力的,微微大声的道,“你不是总骂我,骂我不听话,骂我不可信,骂我总是背着你做很多你不让做的事情吗?没错,我就是喜欢跟你对着干!你让我离开我偏不离开!你想独自去死我非要跟你去死!你不想见我我非要粘着你不放!谁叫你总是救我和帮我!活该你被我这样的人缠上!”
“凤惊华——”他红着眼睛,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恶狠狠的道,“你别想摆脱我,你就算死了也别想摆脱我!大不了我们一起在泥土里腐烂和长出花来!”
凤惊华:“……”
玉梵香:“……”
秋骨寒的反应如此过激,令她们都颇感意外。
“随便你吧。”半晌后,凤惊华缓缓闭上眼睛,疲惫的道,“我已经是垂死之人,既管不了自己,也管不了任何人,随便你做什么,我都无力干涉。”
“现在……”她的声音又变得虚弱和飘渺起来,“我要睡了,我很困……”
她并不觉得疼痛,只是觉得很冷,很困,很想睡。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她感到温暖。
不管她睡多久,她都觉得睡不够。
她觉得只有再也不醒来,才会让她感到不再困倦。
“死女人不许睡!”秋骨寒有些粗暴的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我不让你睡!你跟我说话,骂我也行,就是不许睡着!天亮以后我就带你去找大夫,你不可以就这样睡着了……”
“惊华,”玉梵香也在劝,“不要放弃!不管你觉得希望多少渺茫,也不要放弃好吗?我所认识的凤惊华绝对不是会放弃的人!你想想,你父亲还等着与你团聚,还有阴九杀,还有祝慈,他们都是你的好友,他们都在等你,你不能这样残忍的离开他们……”
父亲?
这个词令凤惊华模糊的意识被拉回来了一点。
她真的很想全家团圆,很想看到她带父亲和哥哥回到天洲后,母亲看到哥哥时的模样。
她相信,在哥哥失踪以后就不曾笑过的母亲一定会再度露出笑容,他们一定还能像她小时候那样,全家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
可是……她真的不行了。
救出父亲不久,她的解药就已经吃完了,她一边暗中寻医找药,一边将解药掰成两半来用。
吃了半枚解药,加上服用一些解毒强身的药物后,她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毒药,但到了这个月,她就开始感觉到身体不对劲了。
她总是感到困倦,总是觉得很冷,吃东西尝不出味道,穿得再多也还是觉得温暖不了,有时会突然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她觉得这是毒性的侵袭,于是她提前把另外半枚解药给吃了。
吃了以后,她又感觉好了一些。
但才过了十来天,她又觉得身体不对了,于是她便服用一些含毒的药材,通过“以毒攻毒”的方式压制体内的毒药,这才勉强撑了下来。
但是,“以毒攻毒”不过是饮鸩止渴,怎么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被巴信抓到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已经处于“以毒压毒,毒性更强”的状态了。
处在那种状态中的她的身体,稍有不慎,就会毒发身亡。
但她就算再小心,再谨慎,也不过是能多活几天罢了,死亡还是会很快来临。
所以,早就明了了这一点的她,变得十分从容,十分无谓。
所以,她才会离开藏身之处,亲自去购买过冬所需要的木炭。
——巴信怎么不想想,在全城布下天罗地网的时候,她明明可以派陌生的、相对来说露面更安全一些的同伴去买东西,何必要自己亲自去买呢?
因为她快要死了,冒险的事情就由她来做,能不连累同伴就尽量不连累同伴。
快死的她落入巴信手里,根本毫无压力,甚至,她能够以此牵制住巴信,倒还是好事一桩。
出于这样的秘密,巴信要软禁她也好,跟她成亲也好,她都无所谓。
甚至,她还能控制自己的死亡时间。
——她体内的毒,可以通过某些方式被引发出来,比如喝酒,比如服食腥臊刺激的东西,比如强行运行内力。
在巴信安排“成亲”的事情时,她就已经决定要在“拜堂”之时让自己毒发。
只要拜堂没有成功,巴信的心思就不能得逞,她还能在巴信最得意的时候将他浇个透心凉,何乐而不为?
带着必死的觉悟,她从容的接受着巴信所作的一切。
她知道阴九杀他们一定会打探到她的消息并全力救自己,为了不连累他们,她以胸有成竹的态度告诉他们,说她早有良策,一定能在“新婚”之夜逃走,让他们悉数隐藏或撤退,在城外等她汇合,然后大家一起离开。
依照她的计划,等他们察觉到他们中了她的圈套时,她已经死了,死之前她会请巴信将她的尸体焚化,或者她会想办法将毁掉自己的尸体,不让阴九杀为了抢回她的尸体冒险。
而且,她相信阴九杀不会为了得到她的尸体而立刻冒险,不惜赔上所有人的性命。
至于隼王府被黑衣蒙面人袭击的那个晚上,她确实也中了蛊毒,大夫解的是她所中的蛊毒,并没有解到连横给她服下的毒。
连横给她服下的毒,平时很难检测得出来,只有毒发的时候才容易检测,那个大夫的水准估计不够高,没能测出她中了奇毒。
可以说,她对自己的这个计划很有信心。
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除了玉梵香留在王府里陪她,以及秋骨寒没有离开瑶京这两点。
秋骨寒这只虎崽子,再次违背了她的意思,再次我行我素……对此,她也无话可说了。
好吧,在她死的时候,能有他陪在她的身边,也勉强算是一个安慰。
至少,他总还算是她的故人,总比陪着她的是巴信强。
死的时候,她遗憾吗?
遗憾。明明她是那么的想带父亲和哥哥去见母亲。
她害怕吗?
不害怕。她早已经历过真正的死亡,现在能这样死去,是件幸运的事情。
她后悔吗?
不后悔。虽然她没能令秋夜弦和姬莲付出代价,但她救了父亲,找到了哥哥。
父亲和哥哥比秋夜弦和姬莲重要一百倍。
所以,她死而无憾。
她的唇边泛起温柔的、淡淡的笑容,就此陷入沉睡。
不会再醒来的沉睡。
571 蛊毒大师
同样在这个深夜,城南乙家的某个房间里。
太子妃乙良看着已经被收拾一新的乙央兰的尸体,面沉如水。
城南乙家上上下下共死了六七十人,剩下的几个乙家人都是老少弱病,根本主不了事儿,乙氏一族本家便派了几个人过来处理后事。
可以说,城南乙家算是彻底完了。
虽然这一家子在乙氏一族中不算特别重要,但乙央兰却是一颗好棋,不论长相能力都是出众的,就算不嫁给隼王,也完全可以嫁入权贵之家,为太子的势力添砖加瓦。
没想到,乙央兰才嫁给隼王没几天,就遭到了这样的灾难。
乙良并不为乙央兰的死感到伤心,为太子登基铺路的尸骨不计可数,乙央兰也只是其中一块尸骨罢了,她哪里有这么多的余情为这样一块铺路骨伤感。
不对,乙央兰还没能成为那块铺路的骨头就已经死了,作用一点都没发挥出来。
所以,她对乙央兰的死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要死也得等隼王被拉拢后再死吧,这么早就死了,真是浪费了乙氏一族这么多年来的精心培养。
不过,人已经死了,现在再想这些都没用了。
她现在关注的,是乙央兰身上的毒。
乙央兰的脸色青中透紫,眼里满是狰狞的血丝,就算她身上也中了刀,但显然,乙央兰应该是被毒死的,而不是刀剑所杀。
那么多死人,别人都是被刀剑杀掉的,为何只有乙央兰是被毒杀的?
衙门的仵作检查了许久,都查不出乙央兰中的是什么毒,只说不像是普通的毒物,更像是蛊毒。
听到“蛊毒”两字,她更加在意了。
她以乙央兰身体尊贵、尸体不宜安置在衙门停尸房为由,不让衙门将乙央兰的尸体带走,而是安置在这间房间里。
一来她需要找行家给乙央兰秘密验尸。
二来她实在不想走进衙门停尸房那种地方,她可是太子妃,未来的王后,怎么可以去那种死气弥漫、阴森不祥的地方?
所以,她现在才秘密出现在这里。
“真是没用的废物。”她冲着乙央兰的尸体骂了几句后,问亲信,“大师还没有来吗?”
亲信道:“还没有,但应该快了吧。”
她们嘴里的大师,就是乙家秘密招揽的一名大巫医。
约莫半年前,瑶京出现了一名神秘的巫医,以测命、下蛊、疗毒为主,初时他只是在瑶京的某个角落里秘密开了间小铺子,并不出名。
但随着找过他的客人都说他是“神巫”“大师”,百算百中,能真正为顾客排忧解难,他慢慢的就有了一点名气。
当然,他的那点名气在瑶京这样的大都市里还不算什么,除了顾客们口头相传,暗中介绍客人过来,他还不为外人所知。
就在那个时期,乙良过生日,乙氏一族有些身份、地位的女眷们纷纷进宫给她祝寿,她在众女眷中突然发现一个因为长年失宠而早就被家族遗忘、多年不见的姨姑,而这个姨姑气色红润,精神极好,比实际年龄和印象中的形象都显得年轻、光彩动人。
她对此感到惊异,便把这位姨姑召过来,问她是怎么保养的,居然越长越年轻了。
姨姑笑道:“心情好,身体便也跟着好了,当然就显得年轻一些了,要不然,就臣妇以前的那副鬼模样,哪里敢在娘娘面前露脸。”
乙良问她:“你都遇到了什么好事,也说来听听,让我也跟着开心开心。”
这位姨姑嫁的可是有钱人家,只是丈夫风流成性,姬妾成群,她嫁过去不过两年就因为争风吃醋、败给对手而失宠,从此一振不厥,不仅容颜从鲜花变成枯草,脾气也越发古怪幽怨,弄得在夫家被冷落,在娘家也不被待见。
所以,这位姨姑最近几年都不够资格入宫,她真没想到时隔长久以后再见时,姨姑居然又翻身了,简直是奇迹。
姨姑有些为难的道:“都是些家里的破碎事儿,我怕说了会弄脏娘娘的耳朵。”
乙良笑道:“都是一家人,今天又是我的私宴,姨姑不必这般客气,但说无妨。”
虽然她是太子妃,又生了一个儿子,但她也好,儿子也好,并不得宠。
因此她过生日,宾客绝大部分都是娘家人,外客很少,连太子都只是露了一个脸就走。
她对外说她要厉行节约,生日只宴请一些亲友,不大摆宴席,以此掩饰她的处境尴尬。
可以说,这场生日宴会确实算是她的“私宴”。
姨姑听了以后,这才低声笑道:“因为我家夫君终于收心,对我百般宠爱,我自然心情就好了,再吃好喝好,注意保养,就变年轻了。”
乙良一脸暧昧:“那,不知姨姑用了什么手法让你家男人对你这般死心塌地?你也传我两招,让我试试嘛。男人的宠爱,谁会嫌多呢?”
这位姨姑的丈夫,可是瑶京出了名的花心男人,向来拈花惹草,喜新厌旧,居然会收心?
这事简直太神奇了,她一定要听听的。
姨姑沉吟了一会儿后,才低声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