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凤惊华从未忽视过母亲,时不时暗中去见母亲,所以她对母亲可能会去的地方比较清楚,但凤含玉从来没有关心过母亲的事情,根本不知道母亲一般都会去什么地方。
270 母女的隐痛
比如这一次,凤惊华在郊外一家环境清幽但香火旺盛的寺庙里找到了母亲,而凤含玉一直以为母亲只会呆在尼姑庵里,完全没想到母亲也会去寺庙修佛。
事实上,有些寺庙也会让女尼暂时留在本寺里学习佛法,在他们看来和尚也好尼姑也罢,都是佛家弟子,并不刻意强调什么“男女之防”,同时,凤母每到过年都会选择香火旺盛的寺庙为儿子祈福,认为这么做的效果比较好。
因为这些缘故,当凤含玉一脸幸福地与心爱的弦哥哥共度新年时,凤惊华已经跪在母亲的面前,乞求母亲与自己离开。
跪坐在观音菩萨面前的带发女尼,约莫四五十岁,一身灰色的缁衣,肤白,清瘦,眼角唇边虽然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却仍然面容清秀,气质不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她就是凤翔空的妻子,凤惊华与凤含玉的母亲。
以凤夫人的身份,算是朝廷的三品诰命夫人,身份何其尊贵,然而却跟普通的女尼没什么两样,若不是认识她的人,根本不相信她是贵夫人。
“母亲,过年了,您就跟我回家吧。”凤惊华已经在母亲身侧跪了很久,头垂得低低的,“父亲在北疆,妹妹在宫里,我如今是孤身一人,在京城里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母亲,女儿爱您,需要您,您跟女儿回家好不好?”
如果有熟识凤惊华的人见到她现在的模样,一定也很惊讶:她一身傲骨,刚毅不屈,从来没有讨好过任何人,也从未向任何人低头,但现在,她如此柔顺,跟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没什么区别。
凤夫人微阖双眼,专心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没有对女儿的请求作出任何回应。
终于,长年陪侍凤母的良姑忍不住了,猛然站起来,一把夺过凤夫人手里的木鱼,大声道:“夫人,你好歹也说句话吧?这么冷的晚上,你真想让大小姐跪到天亮吗?”
没有木鱼可敲的凤夫人终于睁开眼睛,略略侧头,看向凤惊华,缓缓的道:“华儿,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了,除非鸣儿回来,我是不会离开佛门的。”
说到哥哥,凤惊华的心脏就狠狠的痛了,苦了。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声音也更低了:“母亲,回去几天就好,过完年后我再送你去庵堂,行么?”
她是不可能说服母亲留在她身边的,她只希望能说服母亲暂时跟她回去,而后再想办法说服母亲,让母亲去北疆跟着父亲,或者呆在安全的地方。
但凤夫人还是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回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凤惊华咬了咬牙,抬头:“那我就一直跪在这里,直到母亲答应为止。”
“随你的便吧。”凤夫人说得很淡漠,扶着蒲团,慢慢的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要去睡了。”
说罢她也不看凤惊华,径直离开。
“母亲——”凤惊华猛然站起来,急声道,“你一定要跟我回去!你呆在这里可能会不安全……”
“那就把我的鸣儿还给我!”凤夫人猛然回头,目光犀利的盯着她,“只要你把我的鸣儿还给我,我就回去!否则,杀了我我也不会回去!”
凤惊华先是身体一震,而后原地僵立,脸色变得惨白,额上甚至有汗水流了下来。
她就像突然失去了魂魄似的,呆呆的看着母亲离开。
良姑扶着凤夫人,无奈的朝凤惊华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母亲消失以后,凤惊华身体陡然一软,跌坐在蒲团上,双手捂住脸庞,指缝里,有泪水流出。
她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哭,但低低的哭声,还是从她紧抿的双唇里逸了出来。
她现在只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在寒冬的深夜里独自哭泣,舔舐伤口。
但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太久。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她拿开捂脸的双手,把眼泪擦干,从地上站起来,往厢房行去。
一间厢房里,凤夫人已经睡着了,凤惊华走到门外,拿出一把小刀,将门里的插销撬开,而后将门推开一条缝,拿出一根竹管,往房间里吹烟雾般的催眠药物。
她一定要将母亲带走!带走以后,随便母亲怎么对她,她都认了。
没过多久,她推开房门,走到床边,连叫了多声“母亲”,凤夫人也没有反应,于是她用带来的狐皮大氅包住母亲,背着母亲出去。
等在外头的良姑看到这情形,有些担忧:“小姐,这样带着夫人离开,真的好吗?”
凤惊华道:“不妨事,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无论如何,母亲的安全最重要,她绝对不会把母亲交给不关爱母亲的人。
良姑轻叹一声,拎着包袱,跟在凤惊华的后面。
寺庙附近停了一辆马车,凤惊华背着母亲上了马车,带着良姑,离开了这间寺庙。
次日是大年三十。
凤夫人在隐隐的鞭炮声中醒来,陌生而雅致的房间,很快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坐了半会后,下床,披起棉袍,推开房门,对外面的丫环道:“凤惊华呢?让她过来见我。”
此时已近中午,精致的素斋早就准备好了,还散发着热气。
丫环恭敬的道:“凤夫人,您请用餐……”
凤夫人打断她的话:“让凤惊华来见我,你没听到吗?”
丫环不敢怠慢,立刻跑去请凤惊华。
很快,凤惊华赶到,恭顺的道:“母亲,你先坐下,吃点东西……”
啪——她的脸上挨了母亲一巴掌。
听得是挺响,其实并不重,因为长年吃斋念佛的凤夫人并没有什么力气。
凤夫人看着凤惊华,目光有几分严厉,几分恼怒:“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凤惊华不忍心欺骗母亲,将她与凤含玉的恩怨、以及凤含玉想对母亲做的事情,一一道来。
凤夫人听完以后没有半点惊讶,也没有质问和愤怒,只是沉默了半晌,才坐下来,长长的叹气:“你们三兄妹,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我已经拜入佛门多年,还是被你们牵连进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当中,不得安宁。”
她是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并没有真正出家,而她之所以没有真正出家,是因为她始终不相信、不接受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已经死了,她一直在等着儿子回来,她怕她真的出家后,万一儿子回来了,她想与儿子团圆就不容易了。
而她之所以不想呆在家里,也不想与丈夫和女儿见面,是因为她每次见到家人,都会想起家里少了一个人以及儿子出事的惨状,所以她才要如此避世、独居。
凤惊华非常理解母亲的心情,又跪下来:“母亲,我又让您失望了,请您责罚我。”
271 双姝博弈
“责罚你又有什么用?”凤夫人淡淡的道,“打你骂你,鸣儿就会回来了吗?人各有命,鸣儿年少折戟,你们姐妹俩反目成仇,就算斗个你死我活,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自己一双容貌出众、才能过人的女儿窝里斗,甚至势不两立,换了普通的母亲,早就伤心欲绝,极力去修复女儿之间的关系了,而凤夫人的反应却像事不关己一般,云淡风清。
母亲能够不受姐妹俩的关系所影响,平心静气,坚持清修,应该是件好事才对,然而凤惊华面对母亲的轻描淡写,心里又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因为,在哥哥出事之前,母亲并不是现在这样的。
那时的母亲,温柔,慈祥,体贴,对女儿们十分疼爱,哪怕是她们伤了一根手指头,母亲也会细细的护理上半天,生怕她们少了一根头发。
哥哥出事之后,母亲迟迟等不到哥哥归来,从绝望到心死,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而哥哥之所以出事,都是她造成的。
她才是让母亲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她对不起母亲。
“母亲,”她低低的道,“我知道你已经四大皆空,但是,我一定会保护母亲,绝对不会让母亲受到半点伤害。”
凤夫人淡淡的道:“落到你的手里,跟落到含玉的手里,有什么不同?”
凤惊华说不出话来。
她是正派,凤含玉是反派?还真没有这样的说法,只不过,她绝对不会伤害至亲。
“既来之,则安之。”凤夫人在餐桌边坐下,慢慢的吃起东西来,“只要你不影响我潜心修佛,为鸣儿祈福,我被关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若说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有儿子的事情而已,与儿子无关的事情,她怎么样都无所谓。
凤惊华沉默着,坐在母亲身边,陪母亲用餐。
而后她带母亲来到阴府的佛堂,派高手潜在四周保护,让母亲在此颂经念佛。
现在的阴府,守备森严,堪比军营,将母亲放在身边,算是最安全的安排了
当然,她公然带母亲进阴府,凤含玉和秋夜弦便迅速知道了这个消息。
得到消息时,凤含玉正在开开心心的看戏,是一个宫女匆匆走到她身边,低声告诉她这个消息。
瞬间,她的笑容凝固,眼里闪过一抹冷厉的怒色,完全没有平时的娇俏纯真。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笑脸,动动手指,示意宫女离开后继续看戏。
她一边看戏,一边偷偷的瞄向弦哥哥,她的弦哥哥坐在雪妃与姬贵妃的中央,浅笑如春风,看起来似乎很是愉悦的样子,但她的心里,却是异常的忐忑不安。
把专心念佛、人畜无害的母亲“请”进宫里,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而她,即将成为一国之母,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弦哥哥岂能不失望?
她越来越了解弦哥哥了,弦哥哥该生气时不仅不生气,反而笑语盈盈时,最是恐怖的。
弦哥哥现在一定对她失望之至,说不定已经在考虑如何惩罚她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手脚冰凉。
如坐针毡了半晌后,她起身离席,嘱咐玉华宫的太监统管:“你立刻带人出宫,就说受了我的命令,前去阴府请我的母亲前来宫里过年。如果我姐姐不答应,你就一直在阴府等,等到全城都知道了再回宫。”
她也是母亲的女儿,她请母亲进宫过年,并无不妥。
她当然知道她姐姐绝对不会放人,但她若是想对姐姐采取什么行动,也要师出有名是不是?
如果她如此低声下气的请求,姐姐还是不肯让母亲进宫见她,事情传出去,姐姐就不占理了,如此,她采取一些行动,也不会受人谴责了。
太监统管领命,随即带了八抬大轿,亲往狩王府请凤夫人。
如同凤含玉所料,凤惊华回绝了玉妃的请求:“我也很想让母亲进宫去见玉妃娘娘,但母亲说什么都不愿意,身为女儿,我不能强迫母亲离开佛堂。如果玉妃娘娘这么有心,就请玉妃娘娘亲自来见母亲。”
统管太监见凤惊华态度如此强硬,便领着一众太监、宫女、侍卫跪下,哀求的道:“凤小姐,玉妃娘娘已经两年没见过凤夫人,心里十分想念,现在又遇到万家团圆的新年,更是加倍思念母亲,这几日茶不思,饭不香,都病倒了。还请您成全玉妃娘娘的一片孝心!”
这么多人跪下来,立刻引来阴府上下的围观和议论。
凤惊华一脸为难:“陈公公,不是我不让母亲进宫,而是母亲真的不愿意去。我刚才劝她许久,她说我若是勉强她,她便自尽于菩萨面前。难道为了成全玉妃娘娘的孝心,我们就要逼母亲去死吗?”
她这么一说,陈公公也愣住了。
陈公公半晌才道:“奴才斗胆问一句,凤夫人愿意跟凤小姐回王府,为何不愿意进宫见玉妃娘娘?”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在阴府跪求三天的心理准备,但凤惊华都这么说了,他再这样耗下去,倒显得是玉妃娘娘在为难、逼迫亲生母亲了。
凤惊华道:“母亲说宫里不仅规矩太多,也是世间一大是非之地,她不愿意进宫。”
陈公公一时间无语。
但他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就这样回去,于是磕头:“凤小姐,奴才斗胆求您一件事,让奴才亲自去求凤夫人可好?”
凤惊华盯着他:“玉妃娘娘没有告诉你吗,我母亲不问世事,专心修佛,最烦被人打扰,你想死缠烂打,逼得我母亲不得安生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陈公公赶紧道,“奴才只想亲自向凤夫人转告玉妃娘娘的孝心罢了,绝对不敢打扰凤夫人,更不敢死缠烂打。”
凤惊华盯着他片刻后,淡淡道:“你跟我来。”
陈公公跟着她来到阴家佛堂,见到了正在颂经的凤夫人,凤夫人果然拒绝了进宫的请求。
陈公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