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原地稳了稳身子,月光凉薄地撒在她的身上,在她眼底落下了淡淡的雾气。
那一瞬间,萧泓云心底的惧意倏然消散,心慈的倩影似在他的眼前缭绕。
其实细看之下,眼前这个女人的眉眼,跟心慈倒是有几分相似。
萧泓云的心软了下来,出于好心,他开口道:“既然苏斐负了心慈,难保他不会骗你,我……听锦记的陆老板说,你要跟苏斐结亲?”
这话一出,却见背对着他的女人背影陡然一僵,萧泓云又急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要希望你小心苏斐这个人。”
目光所及之处,女人的背脊挺得笔直,那一身的红色似要溶进这黑夜之中。听到他的这句劝告,宋思头也没回,声音透过风传到了他的耳里,冷月如霜:“你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只知道,阿斐对我很好,这就够了。”
语毕,她足尖一点,凌空而跃,如一只翩然翱翔的大鸟,瞬间移向了远方。
将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脑海中,似乎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萧泓云的那句话。
你以为,苏斐为什么会选择你?
宋思摸了摸胸口,模模糊糊地想,还能为什么呢,阿斐肯定是在外面玩累了,所以就回来了。
不是有一个成语叫倦鸟归巢吗,大抵阿斐就是那只鸟吧,鸟儿倦了,总会回来的。
想通了,女人转了个身,尽量不压着后脑勺,好让脑袋上的伤口愈合的快一些。
本以为出了那么多血,怎么也要睡些日子养养伤,岂料越睡,头脑反而越清醒。宋思无奈,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身体的自愈能力果然是退步了,她摸了摸后脑勺的那个缺口,血是止住了,但是还没结痂,这一摸,脑勺上一抽一抽地疼。
她果然是太仁慈了,早知道,也要在那俩小喽喽头上一人一瓢。
正在她暗自懊恼之际,门口传来了规律的敲门声,紧接着,苏斐清冷的音质就飘了过来。
“阿姐,你醒了吗?”
宋思自是一愣。以往,这个时间段,苏斐早就下山了,今天怎的还在这儿?这个念头不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宋思赶忙去给他开了门。
出现在门口的苏斐,笑容拂面,眉眼温和,手上的精致托盘上,正躺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
苏斐的薄唇微启,轻声解释道:“阿姐,我见你这个时辰还没起床,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你,没有吵醒你吧?”
“没有,我早就醒了,贪睡,便在床上小眯了片刻。”
宋思将苏斐迎了进来,两人坐在那张四四方方的木桌边。
袅袅的热气里,女人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约莫是粥太烫,而她又喝得太急,那白面似得脸上就如敷了层粉,看上去多了丝活气。
苏斐看着看着,忍不住开口劝道:“喝慢些,小心烫。”
他的声音轻重缓急拿捏得很好,宋思一听,顿时觉得浑身舒畅。
“我知道的,就是阿斐你煮的粥太香了,忍不住就想多吃几口。”
“不着急,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宋思一连吃了三碗,昨晚消耗的元气终于补回来了些,精神好了很多。苏斐细心地掏出帕子给女人擦擦嘴,在对方发愣的目光里,他从身后拿出了那只包裹。
那俗气的不能再俗气的颜色,宋思只消一眼,就知道这正是她从陆荣那里取来的布包。
昨晚急着回房,免于让阿斐看到她狼狈的一面,倒是将这样重要的东西落下了。
宋思伸手接过了男子递来的包,低头检查着里面的衣裳有没有破损。下一瞬,她感觉到了阿斐朝她靠近,没容她抬起头,苏斐微凉的指尖就慢慢抵上了她头上的伤口。
宋思只觉得身体一僵,头皮发麻,头上便传来了男子低缓的嗓音。
“阿姐,你这伤口有点深,我要不要给你涂些药?”
他仔细地观察着,谈吐间,热气撒在了宋思的头皮上,让她忍不住抖了一抖,道:“阿斐,你说什么傻话,那些药对我不起作用的。”说罢,她身体微微朝后,躲开了他的手指,抬眸看他:“别担心,我睡个几觉就好了。”
她看着他的目光,安静而深沉,有一瞬,他以为她什么都知道。
苏斐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收回了手指,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还记自己受伤的经过吗?”
“我记得的,那个叫萧什么的,找了几个道士来收我,被我摆平了。”女人回答的口吻很轻松,没有任何的异样。
原来是萧泓云。他的眸光转浓,还想再深入问下去,宋思侧头看他,将话题轻巧地引到了他的身上:“对了,你今儿怎么没去你的山庄啊。”
苏斐垂下眸:“前一阵子太忙了,便想抽出几天时间,好好陪陪你。”
宋思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胸口一暖,忍不住咧了咧嘴。
她的五官只能说看着舒服,由于面瘫,她就算嘴上挂着笑,眼睛里也没什么笑意,做表情的时候,还算舒服的五官扭曲成一团,会显得很怪异。
苏斐恍若不觉,也跟着笑:“阿姐,你有什么心愿吗?”
他这一笑,如一副泼墨山水画上突兀的一笔彩色,整个画面都亮了起来。
宋思摸了摸脸,只觉得脸颊发烫。无论看阿斐多少次,她总是看不够。
“我的心愿已经达成了。”她红着脸看他。
对上她如水的眸光,苏斐心下微怔,意识到了什么,女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笨蛋,我的心愿,就是你啊。”
?
☆、凌烨回来了
? 苏斐说要陪她,当真一连几日都没有下山。
虽说平日里的一日三餐都是由阿斐来负责的,但是有他在身边陪着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日,两人围坐在了桌前,宋思手执白子,苏斐手执黑子,慢悠悠地下着棋。说起下棋,这还是宋思百年前教他的,那时候,苏斐总是叫她让他三子。可到最后,他还是没能赢了她。
现下重拾棋盘,苏斐在棋艺上果然精进不少,宋思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谨慎地应对着苏斐的追惩。
圆润光滑的棋子夹在指尖,衬得手指格外的修长润白。两人落子的速度很快,仿佛都不需要思考,片刻的功夫,棋盘上已经叠满了黑黑白白的棋子。
宋思下棋讲究个虚虚实实,而苏斐却杀伐果决,步步紧逼。
洞开的窗外,精心耕耘的泥土里冒出了幼嫩的枝芽,远处的桃花开的繁盛,风一扬,时不时洒下一场桃花雨。
屋内的一角,紫金的香炉里飘出了淡淡的花香,宋思闻着闻着,下子的速度便慢了一拍。
“阿姐,你可是要认输了?”苏斐戏谑地看她。
宋思眸光一闪,手上的棋子应声落下,再一瞧,那一子偏了一格,落了下风。
苏斐又道:“阿姐,这子不算,你重下一子。”说罢,他伸手打算将那颗白子取出。
女人左手一档,阻止了他的动作,对上他有些愕然的目光,她淡淡道:“认赌服输,哪有悔棋的道理。”
她缓缓眨了眨眼,“这一局,是我输了。”
半天的光景就这么过去了,两人收好棋子,宋思便提议出去走一走。
苏斐应了一声,从桌旁的盘子里拾了些零嘴,用帕子小心地包好。转过头,对上女人看过来的目光,他笑了笑道:“带上一些,一会儿想吃了,就从我兜里拿。”
宋思蠕动了下嘴,没说话,率先走了出去。
两人沿着弯弯的小河边走着,嶙峋怪石,流水潺潺,看着这仿若仙境的世外桃源,宋思心有所感。那些零碎的记忆,偶尔在她脑海里闪过,隔了一层雾,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景还是那个景,人,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人。
宋思收回思绪,回头道:“阿斐,你还记得千百年前的事吗?”
苏斐低眉答道:“这要看是什么事了,有些事,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
宋思一愣,扶额道:“看我,老糊涂了,有些事,忘了就忘了吧。”说完这话,她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苏斐以为她头上的伤口又犯疼了,便凑上前去,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瓜子,“阿姐,如果头还疼的话,嗑一些瓜子镇静镇静,转移一下注意力。”
女人缓缓将手放下,折过脸,瞅了瞅他掌心的瓜子,伸手抓了一把放在手里。她将瓜子放在嘴边,只听“咔擦”一声脆响,瓜子壳就裂成了两半。
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我脑袋硬着呢,伤口好的差不多了。”说完,悄悄觑了眼身旁的男子,补充道:“阿斐,你别为我担心。”
苏斐闻言,收起瓜子的动作一顿,敛了敛眸,轻声应答:“对于阿姐,我总是放心的。”
宋思听言,扯开嘴巴,露出一个僵巴巴的笑。
两人在临江池边转了一圈,才回到桃林。
路过篱笆外的那些种子时,宋思脚步一停,自言自语道:“春天,快要来了吧,洞府外的积雪,化的差不多了。”
苏斐听言,白白的面皮子一僵,眼神闪烁,笑着附和道:“是啊,春天要来了呢。”
第二天,苏斐又恢复了平日的作息,下山去了。
临走前,他特意叮嘱她要好好休息,没必要事情的话,不要下山,宋思一律答应了。
没了苏斐在旁,宋思初时还不太自在,片刻后,她该干嘛就干嘛了。
照例去了一趟鸡圈,给那些鸡喂食倒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凌烨不在,这些鸡也没精打采的。往日最热闹的公鸡母鸡追逐战,已经甚少发生。
宋思蹲在了鸡圈外,看着这些鸡啄食,脑海里不免浮现起了凌烨那张傲娇的猫脸。
一想到那只没良心的死猫,宋思委实有些惆怅。
她僵着脸,情绪低落地回了房,也没什么心情晒太阳了。回到房里,宋思在床头坐了一会儿,找不到什么事做,她索性痛痛快快地发了一会儿呆。
她在这厢坐着,某只动物待不住了,忍不住伸出了尾巴,嗖的一声滑过了女人的侧脸。
脸上毛茸茸的触感让宋思吓了一跳,想要缩回去,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好不容易稳下心神,侧头一眼,那条毛茸茸的东西似乎想要缩回去,但是缝太窄了,它挤不进去。
好家伙,原来她的房里钻进来了这么个东西。
宋思猛然站了起来,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根东西,使劲往后一拉。
“喵!!!”
熟悉的声音惨叫了起来,撕破了安静的苍穹。
宋思手一抖,某只推开了柜门,圆滚滚地滚了出来。
死女人,要不要这么狠,它的尾巴差点断了。
宋思顺势一瞧,身体又是一抖,伸手指着眼前的某只,抖着手问:“你是凌烨吗?”
不是它是谁?凌烨朝她翻了一个白眼,尾巴却背叛它意识的摇得正欢。
这熟悉的声音跟熟悉的臭屁表情,都提醒她凌烨回来了,可她还是不敢相认。
难道这是幻觉?
宋思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面前的那只动物也睁着圆溜溜的猫眼,跟她面面相对。
宋思后退几步,巴巴地问:“凌烨,你……怎么长那么大了?”
她说的是实话,眼前这只动物,就是缩着身子,也比原来的体型大了好几倍。她粗粗估计,现在的凌烨有她的腿那么高。
“喵。”凌烨回她。
“额……”宋思没听懂。
凌烨鄙视之:“喵喵喵。”
宋思擦了擦汗,望天,果然,跨物种的交流是不可能的。
凌烨回来了,宋思还没高兴多久,转而又开始忧虑起来。凌烨长大了,这是好事,只是,她这鸡圈养得鸡,不知道能不能给它塞牙缝?
凌烨纵身一跳,姿态优美地跳到了石桌台上。它扬了扬脑袋,抖了抖身上的毛,前爪子搭在了一直木质盒子上。
宋思顺着它的动作望过去,那是红漆斑驳的锦盒,怎么越看越眼熟?
还没容她细看,凌烨有些别扭地将盒子往前推了推,冲她喵了一声,看那意思,是给她的?
宋思愣愣地走上前,从凌烨身边将那只锦盒拿在手里。盒身上那熟悉的花纹跟裂痕,再再提醒着她,这就是那只被凌烨打碎的盒子。
她缓缓的摩挲着盒子的边缘,双眸渐渐浮现起了恍惚的神色。
千百年来,世事变幻,这只盒子却始终陪伴着她。现下盒子恢复了原状,是不是代表她跟阿斐的感情也能恢复如初?
凌烨不满她的忽视,粗长的尾巴就势一甩,砰的一声,砸在了石桌台上。
宋思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那张千年顽石铸就的石桌,裂了一个缺口,边角有细碎的石片落了下来。
呦,好大的火气啊。
她黑着脸,将脸对着凌烨,刚想出声宽慰一番,当看到对方伸出猫爪捧着它的尾巴直跳脚的时候,宋思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