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谁都不会嫌命长。
李宸看向舒芷,笑着问道:“你觉得宋璟这次科举能行吗?”
还不等舒芷回答,李宸就说:“我觉得他能行的。”如果不行,怎么会成为一代贤相呢?
为人正直坦荡,不畏强权,不就是母亲最欣赏的人才吗?
跟满长安的勋贵之后相比,宋璟甚至算得上是出身寒门,宋氏即便是从魏开始便是管换成出身,可也不算是十分显赫,宋璟的父亲和祖父也早早去世,在朝中毫无仪仗,这样的人中了科举当了官,走的也是纯臣路线,所以史上的宋璟才能三朝为官而安然无恙,最后是位极人臣,寿终正寝,是少有的得以善终的名臣高官了。
这么一想,李宸觉得自己好似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她不怕前路艰辛,最怕的是前路艰辛她还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做。如今心中既然已经有谱,她原本悬着的那颗心终于稍稍定下。
李宸看向舒芷,眉眼弯弯,十分好心情地说道:“舒芷,让舒晔去打听宋璟是否有婚约在身。”
舒芷:“……是。”
李宸上了榻,身后靠着的是枕头,她望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烛光,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很多事情,她都设想过,包括李敬业。
从前太平和薛绍的婚事还没定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让太平和李敬业在一起,或许会更好,可后来也想明白了。太平和薛绍终于成婚,而李敬业依旧孑然一身,按理说,李敬业出身好文武全才,是难得的人选,可李宸也从未动过要下降给李敬业的念头。
李敬业本姓虽然不姓李,可他的祖父李绩在朝中颇有声望,叔父也是朝廷大臣,如今堂妹李研君又是英王妃,关系错综复杂,如果当真下降了李敬业,要顾忌的事情太多。而且李敬业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又与太子李贤来往甚密,不论选谁,都不能选李敬业。
李敬业算是她为父亲留下的一个人,他最终也会不可避免地卷进政治权力的斗争当中,她会尽自己的所能保住他,但她不能跟李敬业有其他的牵扯。
李宸承认,她心中依然在害怕。
她害怕自己和太平都不可避免地成为母亲手中的一粒棋子,成为母亲皇权统治下的牺牲品。
☆、第095章 :公主难嫁(八)
舒芷望着眼前的李宸,默了默,最终还是没忍住,问李宸:“公主,若是阿兄打听到宋璟已有婚约呢?”
听公主的言下之意,要是宋璟科举得中,是要将他招为驸马的。宋璟若是没有婚约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宋璟有婚约呢?
李宸闻声回头,双手慢条斯理地撩了一下侧颊的碎发,笑得有些漫不经心,“若是有了婚约,那我便让他的未婚妻另嫁他人。”
舒芷:“……”
李宸歪在榻上,神情有些慵懒,话语带笑:“有婚约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我非他不可,即便是他娶妻了也无可奈何。所以他该庆幸,自个儿尚未成婚。”
语毕,李宸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笑。这种话,其实也就拿来过过嘴瘾而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没有任何人将自己的快乐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理所当然的。她心中时时害怕母亲会因为权力而牺牲了她,不过也是害怕母亲随意摆布她的命运。
她和宋璟没有多熟络,但就冲着他愿意得罪武承嗣救下一个无辜女子的无畏,她也不会那样对待他。
舒芷:“若是宋璟能尚公主,那是他莫大的荣幸。”
李宸抬眼,端详着舒芷,说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还当我不了解你吗,你心中有何想法直接说便是。”
“宋璟能尚公主,确实是他的荣幸。但舒芷听了这位宋璟的事情,他为人正直又宁折不弯,若是他已有婚约,公主让他的未婚妻另嫁他人,他可会因此对公主不满?”舒芷说着,看向李宸的目光十分真诚坦然,“公主是天家之女,要怎样的人来配都不过分,某只怕若是宋璟一根筋转不过来,日后又如何能与公主琴瑟和鸣?”
李宸笑了笑,叹息着说道:“舒芷,并非是每个人都能像大公主这般,看上的便恰好是喜欢她的。”
她总是要出降的,如今还有父亲可以仪仗,她一定要挑个在各方面都算是保险的。
父亲的身体每况日下,父女的缘分如今好像是快要燃尽的蜡烛一般,或许很快,蜡烛就要点到尽头了,她还能沉浸在自己是大唐最受宠爱的公主这样的梦里吗?
要是父亲病重,母亲手握重权,以母亲的秉性,或许会毫不手软地将她当成是拉拢势力的棋子。
这么一想,李宸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在了一个大冰窖里头,那是透心的冷。
她不为自己谋划,谁为她谋划?
舒芷望着眼前若有所思的少女,心中有些恻然。即便是天之骄女,也有着她的烦恼,如今皇后殿下的势头,似乎是有想要控制朝政的野心,与太子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如今明崇俨死了之后,表面上看皇后殿下一方已经偃旗息鼓,可实际上却让人感觉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悄无声息地让人心头发颤。
明崇俨身亡,谁受益最大?
从明崇俨出事的消息传开之后,李宸并没有去东宫,而是直接去看望父母,随即向父亲请示要出宫去找太平公主,而不是留在宫里淌这趟浑水。
舒芷低低地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谁都不晓得宋璟是怎样的人,即便是阿兄打探到什么事情,不过也是旁人说的,我们从未与他深入相处。他或许是个谦谦君子,一身才华,可这些所谓君子,一个个骨子里孤傲得很,谁也不放在眼里,舒芷希望公主日后能快乐。”
李宸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呢,急什么?先叫舒晔打探清楚了,至于其他,一切等科举过后再说。”
其实她从来就没做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美梦,身为公主,她得到了很多东西,与此同时也必然会为这个身份付出一些东西。
她选驸马,不是为了谈情说爱。
她要选的,应该是一个可以培养的盟友。
如果她只是需要一个男人来哄着她疼着她,根本不需要纠结,长安勋贵之后,多的是合适的人选。
可是那些人,她统统都看不上。
那些有祖荫而在朝中平步青云的才俊,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靠着自己空手赤拳,便能闯出一片天的人。
而且这个人,走的必须是纯臣路线。
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而如今的宋璟,只是恰好在她寻找这样一个人选的时候,出现了而已。
每个月十五,太平都会回宫去向武则天请安。而这个月比较特殊,永昌公主在太平公主府里住着,皇后殿下近日来为许多事情烦心无暇抽身,而自从太平公主出降后,永昌公主也许久没有和阿姐好好地聚过了,圣人和皇后殿下特别让人来传话,让太平公主明日不必回宫请安,等永昌公主回宫时一并回宫便可。
李宸听到父母的传话,弯着大眼睛,跟太平说:“阿姐,我想去感业寺。”既然明日不用回宫,那便到处溜达,当年母亲便是在感业寺里头当了好几年的尼姑,可李宸从未去过感业寺。
太平:“……为何无端端要去感业寺?”
李宸:“母亲说我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谁治都不好,后来父亲和母亲请来了三清殿的道长和感业寺的师太来为我祈福,病便好了。后来母亲说为了还愿,感业寺的后山还有一尊菩萨是以我的名义捐建的呢,我想去瞧瞧。”
太平瞪大了眼睛,“你得了重病的时候,还不满四岁,那么小你都还记得吗?”
李宸笑意盈盈,“记得呀,阿姐,要不要一起去?我明日要去烧第一炷香。”
太平想了想,问李宸,“你想怎么去?”
李宸:“骑马。”
太平忍不住扬起了声音,“又要穿男装?”
李宸无辜眨眼,说道:“这样比较方便。”
太平:“……”
太平自从出降之后,比在宫里自在多了,哪儿不能去?她早些年为了替外祖母杨氏修阴德,当了好几年的女道士。虽然是挂名的女道士,可是该要出息的场合是一次都没缺席,对这种拜神上香的事情心中觉得实在是没有多少意思,也就没有和李宸一起去。
李宸去感业寺也没啥事,不过就是听说这年头谁捐钱盖菩萨菩萨就会长得像谁,所以心中好奇,想去看看而已。去了一看,佛像长得既不想李宸也不像李治,倒是十分像武则天。
李宸无语凝噎,感业寺的师太真是拍得一手好马屁。
虽说佛门清净地,可是李宸想到当年母亲和父亲便是在这个地方旧情复燃的,想来也不会有多清净。于是上完香之后,佛音也没多听几句,直接带着舒晔舒芷走人。
人还没到太平公主府,又听说临川长公主送了帖子来,说今日是周老夫人八十大寿,长公主与驸马等都一同回去周府为老人家祝贺,还请了长安城中有名的戏班子去唱戏,问李宸是否想去玩一玩。
李宸一听,她还未试过在宫外看人唱戏,觉得应该有趣,于是衣服也没换,就直接去了周府。
周府的戏台搭在周府南楼那边的院子里,周府与邻里关系比较好,周府附近的居民都拖家带口来看戏。
一身紫衫男式常服的李宸被表兄周季童引进了院子里的厢房,临川公主正坐在厢房里和几个中年的妇女在说话,见到了李宸,愣了下,随即便招手让她过去。
李宸过去跟临川公主问过安之后,临川公主便拉着她的手,又是嗔怪又带着几分宠溺,“你瞧瞧你一出宫便又在淘气,怎的穿成这样就过来了?”
李宸微笑着,说道:“本来应该是要换个衣裳过来的,可才从感业寺回来,担心耽误了时间,便直接过来了。姑母又不是外人,可不许取笑永昌。”
临川公主听得好气又好笑,说道:“太平竟也随你胡闹。”
李宸笑着在临川公主身旁坐下,“姑母不要怪阿姐,是我自个儿觉得这样方便,非要这样的。”
临川公主的驸马周道务,从太宗时期开始就是朝廷的武将,驸马出征的时候,临川公主夫唱妇随,与驸马一起东征西跑,在出行方面一向都主张一切从简,如今见到李宸一身男式常服,倒也没说什么,还打量了她几下,说道:“英姿煞爽,倒是十分好看。”
李宸笑了起来,与临川公主说道:“我让人带来了一些桂花酥,样子和世面上的大不相同,我便拿来孝敬老夫人了。说起来,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永昌还没向老人家拜寿呢。”
临川公主笑着说道:“永昌有心了,老夫人眼下正在与她的孙子孙女们说话呢,让你周表兄带你去,刚好也与那些表兄表姐们聊一会儿。”
李宸一愣,狐疑地看向临川公主。
临川公主迎着李宸的视线,忍不住笑了出声,说道:“真是个聪明的,去瞧瞧那些表兄们,可有看得上眼的。”
李宸:“……”
☆、第第096章 :公主难嫁(九)
几年前,周季童和李旦一同去不羡园玩的时候,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如今少年摇身一变,已经变成一个翩翩公子哥。
十六七岁的青少年,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模样长开了,既有养尊处优长大的那种公子做派,又不失少年锐气,即便不是天生美男,模样气度也是差不到哪儿去的。
周季童领着李宸往老夫人的居所走,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好端端地跑去感业寺上香祈福,我瞧你是平日在宫里闷得慌了,如今能出来,便到处遛弯。”
李宸轻哼了一声,说道:“你管我。”
周季童回头望着她一脸娇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今圣人舅父都管不动你,我哪敢管你?”
李宸撇了撇嘴,打量着周府的环境,在路过一个院子的时候,愣了一下。她好似看到一个身穿着月牙白常服的身影,颀长的身躯,腰杆挺得笔直笔直的,于是脚步一顿。
周季童见她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那是宋璟?”李宸秀美微挑,目光落在了少年郎君的背影上,有些狐疑地问道。
周季童惊讶了,看向李宸:“你竟然认得他?”
李宸将那天她从英国公府回来,然后在路上遇见宋璟的事情跟周季童说了一遍。
“本来也没认出是他,后来舒芷提醒,我就想起来了。”
周季童看着那个正在和身旁书童说话的宋璟,笑叹着说道:“倒是没想到你会遇见他,我也是通过朋友认识的,没见面的时候不晓得他便是当年梅庄的小主人,只听朋友说有一郎君,相貌堂堂又学识渊博,是个难得一见的君子,便心有结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