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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没辙,朝他伸手,示意他拉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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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扬了杨眉,向她搭了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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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坐在他身侧,笑了笑,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广平,你知道像我这样生在天家的人,是不愿意谈什么真心不真心的。你如今身在朝廷,莫非看不明白吗?我母亲处心积虑,利用父亲留下的遗诏将三兄废为庐陵王,又将四兄扶上帝位,这其中尽是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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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没有看向宋璟,她组织语言好像是有些吃力一般,说说停停,“母亲从前说她所思所想,不过都是为了父亲,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后来她废黜三兄,将四兄扶上帝位,说的也是这样的话。既然是这般,那么如今她在洛阳为武家祖先建庙,改旗易服,难道也是为了我的父亲和大唐的江山社稷吗?”李宸说着说着,就好像是要豁出去了一般,“你心中也比谁都明白,我母亲想要什么。可是你和狄仁杰等人为什么还要对她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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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看向宋璟,话语说得一针见血,“因为你们清楚,我母亲不愿意用贵族世家出身的大臣,即便她如今做的事情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可你们依然愿意追随她,因为若是她执政,众多寒门出身的文士才有更多实现自己抱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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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迎着她的视线,不答反问:“你在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愿意谈真心,却要旁人对你将真心交付吗?永昌,这并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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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可你这样逼我,到底是想要怎样的答案?我以为我做的已经并不隐晦了,我连自己的底都起了给你看,甚至还亲自到御史台来等你,你还嫌我做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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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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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你若是只希望我说些好话来哄你,我大可以说给你听,可那些话说了你愿意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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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觉得自己和宋璟到了这一步,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她想要对他做出一些承诺,不管是怎样的承诺,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原封不动地吞回了肚子里。所谓山盟海誓不过一句话,可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她对宋璟心中有情有牵挂,十分珍视,因此在这些关头之时,就更不愿意用言语去糊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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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李宸怎么做,他要尚公主的时候由不得他选择,而公主也确实是个十分容易让人动心的女子,他将自己的一腔真心和耐性都透支给她之后,发现公主越发让人看不明白。他每靠近她一步,就会发现自己与她的距离更远一些,而这种认知让想抓住李宸的他有些不安,而这种不安在李宸将先帝的私印亮给他看时达到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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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看着宋璟的模样,觉得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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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将宋璟的脑袋转到另一边去,还在自我纠结的宋璟被她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永昌,你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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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皱着眉头,语气也十分不愉快,“你烦死人了,我不想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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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
他都还没嫌她烦,她一个先来招惹人的倒是来嫌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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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将他的手抓了下来,转头看向她,剑眉拧得死紧:“谁先前天天缠着我要教她东西?我每天在御史台忙得脚不沾地,回府还得被你奴役,你竟还敢嫌我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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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的耐性彻底告罄,“为什么不敢?母亲说的对,你有时候就是一根棒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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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被她弄得既生气又无语,整想要身体力行地告诉她棒槌可不会像他这么好应付,公主就又说话了,“我明日便要回长安了,你一定要跟我弄得这么不愉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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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前两天跟李宸不欢而散,压根儿就没回公主府,自然是不知道李宸这两天都在打点着要离开洛阳的事情。而且他在御史台忙进忙出,就是公主府的人前来找他报信,也不见得能找得见他的人影,给他递了纸条又被压在桌案的不知道哪个角落等着忙完的驸马抽空临幸,哪能知道公主是打算明日就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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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觉得自己的心跳了一下,原本一般生气,如今变成了十分生气。果然他先前觉得李宸放下架子来御史台找他,肯定又是有让他火冒三丈的事情发生的预感是对的。他一生气,握着李宸的手就没轻没重地加了力道,弄得李宸的手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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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不乐意了,想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抽抽抽,然而还是被抓得死紧。她一生气,干脆低头对着他的手啃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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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吃痛,眼角一跳,他疼得直抽气,可手中的力道还是没有放轻。他一边抽气一边说:“我说公主,您是小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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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尝到了一阵血腥味,愣了下,然后缓缓松口,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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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牙印,眼角抽搐了一下,缓缓看向李宸,“明日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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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做贼心虚,虽然刚才啃人家的时候勇气十足,恶人先告状的时候也十分理直气壮,可当她面对宋璟的时候,总是没有由来地觉得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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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面无表情:“我在御史台忙着晋州赈灾的事儿,我的公主却在府中盘算着什么时候离开洛阳,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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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你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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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哦”了一声,然后说道:“行,公主还真是无情,上一刻还在跟璟交付真心,下一刻就要一脚将璟踹开,自个儿跑回长安去逍遥快活。亏我适才听您说的跟真的一样,敢情公主又是在哄我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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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很是心累地看了宋璟一眼,她觉得自己这回是搞不定宋璟了,干脆直接放弃。这根棒槌,真是惯得他毛病,爱信不信,他再胡搅蛮缠她就留在长安不回洛阳了,真是烦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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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却好似是知道公主心中的盘算一般,又说道:“你若是敢留在长安不回洛阳,那便等着我给你送上的大礼。公主,你可是有把柄留在璟的手中的。”他说着,侧头看向李宸,语气还是十分的不讨人喜欢,“我与公主,本该是谁也不该越雷池半步的,可公主却总喜欢在雷池边上玩火,如今过界了,便想着溜之大吉不用负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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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眨了眨眼,她觉得宋璟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却有些不太懂。于是她将宋璟的话放在脑子里嚼了嚼,终于恍然大悟。她笑着整个人扑进了宋璟的怀里,于是原本正襟危坐的驸马又再度被公主扑倒了,扑倒的那一刻也没忘双手环住她的身子护着她,免得她没轻没重的“噗通”一下撞到马车的木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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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脸上是开怀的笑意:“你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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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绷着脸,怎么可能不生气?只是再生气也无法对她狠得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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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公主他看不见的地方,承受了许多他不曾想过的压力和煎熬,说到底许多事情也由不得她选择。事到如今,她也将自己手中的筹码和打算尽数亮了给他看,这本就是李唐江山,即便她不由分说将他绑上了船,可于他而言这些所有的事情并未造成任何后果,而他从前的心愿抱负也因此得到了更多实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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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先前的话没有说错,不管她暗中在筹划些什么,可是对宋璟而言,一直都是利大于弊,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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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想了想,或许他心中唯一意难平的 ,还是至今无法从她嘴里掏出一句交付真心这样的话来。
☆、155。155:墨家非攻(一)
长安城外的灵隐寺经过了寒冬暖春,如今已经步入夏天,山间溪水叮咚作响,苍柏苍翠。此时,一个身穿着白色常服的青年郎君从山间的小道上缓缓而行,在她身旁,是一个穿着白色僧服的和尚,常来上香的女香客们只要定睛一瞅,就定能认出那个和尚乃是当今灵隐寺的主持悟云大师。
而在两人身后不远处,长相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舒晔舒芷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公主是一个月前离开洛阳的,她虽然在墨家的事情上留了个心眼,却也不紧不慢。她既然跟母亲说了,自己是散心的,急匆匆地往长安赶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于是就真的放宽心,到处走走看看,走了一个月,才慢悠悠地到了长安。
到了长安之后,公主并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跑去了太平公主的府邸,跟太平阿姐秉烛夜谈了好几个晚上,也见了好几波在长安的贵妇贵女,等终于消停了一会儿之后,她才拨冗去了灵隐寺。
其实公主在去灵隐寺之前,还收到了一封来自驸马宋璟的信件。公主与驸马两人如今虽不能说彼此之间已经一点秘密都没有,但也算是知根知底。宋璟知道李宸此次离开洛阳,大概是会有一年半载不会回去的,除了暗中咬牙切齿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而且李宸还明晃晃地告诉他,她这趟去长安,虽然是看望太平公主,可是她还要去找墨家机关鸟的,她为了那个所谓的墨家机关鸟,在太后跟前那是扯了不知道多少鬼话,总之太后也十分心宽地放公主离开洛阳了,还愿意让她到处走走,游山玩水,只要每到一个地方就给宫里送个信就成。
宋璟无奈,他知道李宸想要网罗墨家的势力,在李宸看来,不管墨家的势力成不成气候,他们从先秦至今,信奉的是非攻息战的理念,而且墨家弟子个个都是能人巧匠,用李宸的话说,就算他们只有寥寥几十人,可一身才学,不能为国效力,多折腾出几只像是机关鸟那样的东西方便百姓也是好的。
于是,她在听宋璟分析了前去找寻墨家钜子的种种风险,“嗯”了一声之后,十分淡定地将宋璟的反对驳回。宋璟彻底没辙,只好派了晓文快马加鞭前去蜀地找寻那个老者,看那位老者是否曾是墨家的弟子或是与墨家有什么渊源,谁知晓文风尘仆仆地跑到蜀地几经转折,找的是老者的墓地。
驸马日前送给公主的那封书信,就是告诉公主那个老者的坟头的草现在都长得老高了,墨家的事情无从查起,如今唯一的线索就是悟云大师曾经救过的那名剑客。
“我已派人前去打听,不确定那群人是否墨家弟子,他们虽然人数不少,但颇为自律,对领头之人言听计从。”悟云大师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跟李宸汇报他们一直在追寻墨家弟子的踪迹,“他们如今已经离开了长安,一路往南走,我想他们大概是要一路走到江南。”
“江南?”李宸有些狐疑,“他们跑去江南做什么?”
悟云大师微微摇头,说道:“这个我暂时也弄不明白,可听说一个月前在扬州,曾有不少曾在朝中为官后来贬至地方的文人武将相聚。”
李宸微微一怔,看向悟云大师。
悟云大师:“或许扬州要有战事,因此墨家的弟子才会前往江南方向。”
李宸:“你如何晓得?这是你曾救过的那名剑客所言?”
悟云大师点头。
李宸想了想,看向悟云:“那名剑客,到底是不是墨家的弟子?”
悟云苦笑,“这个和尚也不清楚,他对墨家诸事颇为了解,可也并非是知无不言,和尚不过是讨了曾经搭救过他性命的巧,才得以了解这些事情。”
“我能见他一见吗?”
悟云微微点头,“他如今便落脚在灵隐寺之中,和尚也是料想公主到来之后,定然有事情想亲自问他,因此便将他留在了灵隐寺。”
“那名剑客姓甚名谁?”
“莫子英。”
“为人如何?”
“深明大义,忠实可靠。”
李宸听到悟云大师对莫子英的评价,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瞅了悟云大师一眼,说道:“既然如此人才,大师竟不能让他为你所用,实在是有些可惜啊。”
悟云大师被公主那么凉凉的一句话噎得心里也拔凉拔凉的,苦笑着说道:“公主说的是,和尚也十分惭愧。只是世有千种人,并非是每种人都与我们是同道中人。”悟云大师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又譬如此刻远在边疆的英国公李敬业将军,公主待他不薄,明里暗里为他谋划了许多,先帝驾崩前后都放任他在边疆这许久,甚至庐陵王被废黜帝位,英国公的叔父李思文一家人被流放岭南,可英国公却毫发无损。公主待英国公,和尚认为已经十分亲厚,可英国公至今尚且不能认清与公主是否同道中人,更甭论和尚与莫子英不过萍水相逢。”
李宸觉得许久不见,悟云大师这个假和尚学会了拐弯抹角地讽刺人,她笑着接过悟云大师的话,“大师想说我在英国公之事上失策了,只需直言便是,何须这般拐弯抹角的?”
悟云大师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和尚不敢。”
其实悟云大师不说,李宸也早就意识到了,李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