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八无限感慨地长叹一声,道:“老二,做完了这笔买卖,咱们也该洗手归隐了。”撩起长衫,放好金算盘,当先大步而行。
两人放腿一阵疾奔,天色黎明时分,已到武当山下。
商八霍然停下脚,回头问道:“老二,那娃儿怎么了,听不到一点声息。”
杜九道:“我点了他的穴道。”
原来萧翎被杜九抱起,不停挥动手脚挣扎,在强敌环攻之下,杜九只好点了他的穴道。
商八举手连挥,推活了萧翎的穴道。
只听萧翎长吁一口气,睁开了双目。
这时,天色已亮,晨曦中,景物清晰可见。
萧翎转动一下大眼,望了两人一眼,冷冷的说道:“可是你们两人带我出来的?”言词之间,大不客气。
杜九道:“难道那几个牛鼻子老道,还能真的拦住我们兄弟不成?”
萧翎道:“你们带我到那里去?”
商八道:“去见你那岳姊姊。”
萧翎道:“你们的武功很好,竟然能在三元观中,把我抢了出来……”
杜九道:“中州双贾,数十年来的金字招牌,岂是容易闯得的么?”
萧翎道:“你们两人武功虽然高强,但作事霸道,为人险恶,我所不喜……”
杜九怒道:“小鬼头,你敢骂人。”举手一掌,拍了过去。
商八横出一臂,架开杜九掌势,笑道:“小娃儿,你的胆子不小……”
萧翎一挺胸,道:“打什么紧,顶多不过是一个死字。”
商八怔了一怔,道:“好倔强的孩子。”
杜九道:“你可尝试过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萧翎道:“那有什么?杀一刀是死,杀上千刀百刀也是死,我不怕死,还怕你杀我几刀么?”他幼小诵读杂学,胸中记下了甚多一知半解的故事,这几句话说来,竟是昂胸、挺首,大有视死如归的豪气。
杜九目中寒光一闪,冷冷说道:“好啊!今日要不让你吃点苦头,你这娃儿当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举手一指,点了过去,手指将要触及萧翎,突然又收了回来,长叹一声,道:“我杜九要和你这个小娃儿一般见识,那还能在江湖之上混么?”
商八哈哈一笑,道:“小娃儿,咱们毫无加害之心,我背着你赶路吧!”
萧翎双目圆睁,道:“我有两只脚,自己会走。”大步向前行去。
杜九右手一伸,抓向萧翎右臂,却被商八拦住,笑道:“让他自己走吧!”
萧翎凭着锐气,竟然一口气走出了七八里路,但他身体虚弱,岂能久支,行来大是不易,只累得满脸汗滚如雨,衣裤尽湿,两腿一软,栽倒地上。
商八伸手一把抓起萧翎,笑道:“孩子,累了吧?”
萧翎举袖一抹脸上汗水,挣扎着叫道:“放开我!”
杜九一皱眉头,道:“老大,这娃儿个性倔强,我瞧还是点了他穴道带他走吧!”也不容商八答话,伸手点了萧翎的睡穴。
萧翎在晕迷之中,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待他醒来之时,见自己正卧在一木榻之上,耳际间水声奔腾,不知置身何处。
转目望去,只见商八面含微笑,停身在木榻旁侧,说道:“娃儿,睡醒了么?可要吃点东西?”
萧翎一挺身,坐了起来,道:“这是什么地方?”
商八道:“长江之中,咱们现在一艘大船之上。”
萧翎只觉头重脚轻,眼前金星乱闪;但他仍然下了木榻,手扶船板,向舱外行去。
商八身子一闪,让开了去路。
萧翎扶着板壁,行出舱去,一阵江风吹来,神智陡然一清。
艳阳高照,水天一色,江流滚滚,浪花翻白,远处帆影点点,心胸为之一阔,自己正停身在一艘双桅巨帆的大船之上,行驶在江心之中。
身后传来商八柔和的声音,道:“孩子,江风甚大,你要站稳了脚跟。”
萧翎回头望了商八一眼,凝目沉思不言。
商八只觉他目光变化不定,似在想着什么心事,不禁微微一笑,道:“孩子,你在想什么心事?”
萧翎道:“我在想我虽然不喜你们为人,但你们也不算很坏的人,日后我如练成武功,不杀你们就是。”
商八哈哈大笑,道:“你要跟什么人习练武功……”
舱门口人影一闪,冷面铁笔杜九已到甲板之上,冷冷一笑,道:“娃儿,这当今之世,只怕还找不出能够教得你能杀了我们的师父。”
萧翎忽然想起无为道长,听到那北天尊者之名后的紧张神色,当下冲口而出,道:“那北天尊者如何?”
商八呆了一呆,道:“北天尊者,你在那里听到了他的称号?”
杜九冷哼一声,道:“小娃儿,满口胡言,那北天尊者,早已死去多时,难道又还魂重生不成?”
萧翎道:“你可是不信么?”
杜九道:“自然是不信了。”
萧翎道:“好吧!你不信,那就算了。”
商八却是神色凝重的沉思片刻,道:“孩子,你当真见过那北天尊者么?”
萧翎道:“自然是真的了,我为什么要骗你……”
忽听橹声咿呀,一只小船破浪而来,将近大船时,突然飞起一条人影,扑向萧翎。
商八怒喝一声,一掌劈去。
萧翎身子虚弱,吃那掌力荡起的风势一逼,双脚站立不稳,一个筋斗,栽入了那滚滚江流之中。
那跃飞向大船的人影,突然一个大转身,直向那波涛汹涌的江流之中落去。
中州双贾武功虽然高强,但两人不解水性,眼看那人投入水中不见,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转眼望去,只见那小船后梢之上,端坐着一个身披蓑衣,头戴竹笠的大汉,背对大船而坐,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见他一手掌舵,一手支颐,小舟在滚滚江流之中起伏不定,但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航向,保持着和大船的距离。
冷面铁笔杜九低声说道:“那身着蓑衣的人,绝非正当来路,我先去把他生擒回来……”
商八道:“老二不可……”
杜九动作奇快,商八话刚出口,他人已飞起了一丈多高,悬空一收双腿,变成头下脚上的扑向那小舟之上,人未落地,右手五指,已向那身披蓑衣的大汉抓去。
眼看五指就要搭上那大汉的肩头,那大汉突然一伏身子,险险让过一击,人却借势跃入江流之中。
杜九这一招“飞鹰搏兔”的身法,可算得到了炉火纯青之境,飞跃扑击之间,不带一点声息,那大汉竟能够在指力近身之际,险险避过,杜九立时警觉到,遇上了劲敌,当下一提真气,双臂一振,双脚先踏在船头。
他生平不知水性,此刻生怕那蓑衣大汉突然自水中冒起,趁机将他翻落水中,是以身形不敢在小船之上停留,竟在这滔滔江水之上,施展“大力千斤坠”的内家绝顶身法。
但见他身形落处,那小船竟随之向下猛然一沉,两旁江水,涌泉般飞溅而起,杜九的身形,也借着这一踏之势,冲天而上。骤眼望去,宛如一尾蓝色鲤鱼,突然自如山江浪中跃出,凌空一个转身,借着双臂一抡之势,掠上了大船,双足一沾船板,身形立刻稳住,双掌护胸,目光四扫,不敢有丝毫大意,显然,直到此刻他还是生怕那大汉自水中突施袭击。这冷面铁笔多年来未在江湖栽过筋斗,端的不是侥幸,胆大心细,处处谨慎。
那知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非但萧翎踪影不见,那两条投入江中的大汉竟也未再露面。
放眼望去,只见大江浊浪滔滔,奔流东去,那小舟已然翻覆,在江流中缓缓打转。
此刻虽是午后,但残冬未尽,江面甚是凄清,除了这一大一小两艘船外,附近一里之内,却瞧不见别的船只。
商八、杜九两人对望了一眼,面上都现出惊奇之容,杜九沉声道:“老大,你瞧他三人若是自水中钻出,咱们会瞧不见么?”
商八微微一笑,道:“咱们兄弟又不是瞎子,怎会瞧它不见。”
杜九沉声道:“既是如此,他们显然是还未出来。”微一沉吟接道:“这两人既是有备而来,水性必是十分精通,想必不会在水中淹死。但那萧翎如何能在水中闷得许久,怎地直到此刻,还未出水?”
商八道:“他们不上来,咱们又不能下去,就这样耗着吧,看是他们闷得住,还是咱……”面色突然一沉,闭口不语。
他平日满面笑容,团团和气,纵然临敌对阵,亦似行若无事,若非情况十分严重,绝不致如此,杜九与他多年兄弟,自是知道他脾气,当下屏息静气,也不敢胡乱开口。
只见商八俯首沉吟半晌,方自缓缓道:“老二,你快去下游巡视一下,那两人可是带着萧翎自水底潜至下游上岸,你我却在此呆等,岂非冤枉。”
杜九心头一震,道:“不错……”方自举步,却又缩了回来。
商八道:“你还等什么?”
杜九道:“江水滔滔,难以施展轻功,下游如何去法?”
商八道:“运筹料敌,乃老大的事,如何去法,是老二的事了。”
杜九呆了一呆,道:“小弟遵命。”
微一挫腰,身形突又跃起。
只见他去势有如海燕凌波,身形一闪,又自跃上了那只小船。
小船舟底朝天,难以操桨,但船身覆在水面上,船舱与江水间有一段中空,却是稳妥已极,再也难以沉覆,杜九既不识水性,亦不识操舟,这覆舟对他来说,实比不覆还要好许多。
商八见他身形落下,方才微微一笑,道:“去吧!”扬手挥出一股掌风。
这掌风看来并不凌厉,但力道之大,却令人难以置信,那小船竟随着他挥手之势,箭一般顺流窜下,杜九回首一笑,气贯丹田,反手又是一掌击向船后的江水,江浪山涌而起,小船自然向前窜去,他接连挥掌,小船顺流而下,端的快如离弦之箭,船后江水此起彼落,波涛如龙,景象更是壮观。
商八卓立船头,眼见小船顺流飞奔,目光四扫,不敢丝毫松弛,他早已令那梢公掌稳了船,让大船在水中打转,那两条大汉只要稍一现身,商八的暗器与掌风便要令他们浮尸江上。
忽然间,上流一艘乌蓬船扬帆而来,商八精神一震,目光如鹰,气布四周,那两条大汉若想跃上这艘乌蓬船而不被他发现,实是难如登天。
那乌蓬船来势好快,两船擦身而过,霎眼间便又去远,渐渐变为一点黑影,渐渐在江水间消失无踪。
但江水间仍是毫无动静,冬日昼短夜长,眼见日色已沉,夕阳映得万丈江水,金鳞闪动,江水中几曾钻出半条人影?
商八面色越来越沉重,双眉也皱得更紧,直到黄昏时分,杜九方自雇了条小型快舟回来,两人面面相觑,良久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杜九神色疲倦,似已累得精疲力竭,显然,他在下游搜寻得必定十分辛苦,但他素性不喜多言,只沉声说了句:“找不着。”
商八知道他必已尽力,也不问他。
又过了良久,杜九忍不住长叹一声,缓缓抬起头来,道:“老大,你可猜得出那两条大汉,究竟是什么来历?”
商八叹道:“我非但猜不到那两人来历,就连人家武功强弱都难以断定……唉,看他方才避过你那一招‘飞鹰搏兔’的身法,似是武功绝高,但又怎知他不是被你那一招逼入了水中……”
说到这里,两人又复默默无言,他两人行走江湖多年,虽非事事称心,但似今日这样的扎手,却是生平从未遇到。
江船顺流而下,那梢公探首数次,方才壮起胆子问道:“两位要在那里泊岸?”
金算盘商八冷哼一声,扬手一掌,劈在那江面之上,登时波翻浪涌,滚滚浊流中,涌起了一个巨大的水柱。
那梢公晴叫一声,我的妈呀!缩回头去,那里还敢多问。
只听商八纵声长笑,声如龙吟,直冲霄汉,良久之后,才收住大笑之声,脸色严肃的说道:“老二,咱们数十年的金字招牌,想不到竟然砸在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之手。”
冷面铁笔杜九接道:“河流滚滚,也许那两人和萧翎早已沉尸江心了。”
商八长叹一声,道:“不论萧翎生死,但咱们不能带他回去,还有何颜去见那岳小钗呢?”
杜九道:“事非得已,难道就不能从权应变?”
商八双目一瞪,厉声喝道:“什么?难道咱们要自毁数十年坚守的诺言?”
他平常之时,总是面带微笑,不论遇上何等大事,始终不动怒火,但此刻却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般,一张圆团团的脸上,暴起了一片紫红,双目圆睁,激动、愤怒,完全流露于神色之间。
冷面铁笔杜九道:“咱们数十年来,一诺之信,从无更改,眼下既难把那萧翎带交给那岳小钗,自是无颜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