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两个人都停止了动作,战场上的所有声音,都在这里离他们远去……
人性在这里早已经被绞杀干净,剩下的只是如同野兽一般的搏杀、拼命,你死我活,要么同归于尽,这是战场上唯一的法则。
战场上胜负未分,但是胜利的天平正在悄悄向太平军一方倾斜。
谁都能看的出来,太平军正在取得战场上的优势,可是这些依旧没有能够影响到张震,甚至捧在手里的那只茶碗都没有晃动一下。
张震心里同样紧张,但无论如何紧张,也都不能让部下看出来,哪怕敌人的刀枪到了自己面前也都必须稳住。
他又放下茶碗,站了起来,但目光还是没有落在战场上的,莫黑看了大帅一眼,发现大帅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可大帅在那期待什么?
“有什么吃的?”张震忽然问道。
“什么?”莫黑愣了一下。
“我说,有没有什么吃的?昨天晚上没有吃好,现在肚子里还真有些饿了。”
张震微微笑着,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糕点被拿了上来,张震拿起一块放到自己嘴里:
“你说,现在要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稀溜稀溜地吃上一碗,那该有多美?”
“大帅要吃面条,我这就让人弄去。”莫黑垂着双手,慢慢说道。
应该觉得欣慰,大帅已经越来越像大帅了,在这样的时候,想到的居然是要吃上一碗面条。
一盘糕点被张震风卷残云一般吃个精光,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好像意犹未尽,边上亲兵善解人意的递上了一个盒子,那是美国领事马辉送给张震的雪茄。
“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张震点着了那根雪茄,抽了一口,喷出了非常难看的一个烟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自己本来是不抽烟的,可现在觉得非得抽上一根。
现在的石达开,在那想些什么,战场上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对于他来说,也一样的无动于衷,张震忽然觉得非常好奇……
第146章 决战(二)
“翼王,清妖已成败像!”
“翼王,把咱们的人全部拉出去吧!”
“翼王,下决心吧!”
部下一迭声地催促,却始终没有让石达开有所动作,战场上太平军正在取得优势,并且这样的优势即将进一步扩大,可是这个时候的石达开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什么隐忧。
但隐忧看不出在哪里,战场上自己的排兵布阵非常完善,整个战场根本就没有让张震能设下伏兵,偷袭自己的可能。
况且仔细计算,张震战斗到现在为止,手里顶多还有两千可以利用的力量,加上岳州那些随时可以出击的湘军,自己也完全有把握应对。
可是,隐忧到底在哪里?
“再投入两千人,不,一千人,试探一下清军反应!”
“翼王,清妖左路败退,但张妖头投入五百人,稳定住了局势!”
“增兵,继续向左路增兵一千人!”
双方都开始不断向战场增兵,最后的较量已经开始。
到了中午时分,百战军已经难以支持,在太平军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的打击之下,两翼已经出现混乱,被迫开始向中央靠拢,以作最后之战。
张震已经把手里最后的兵力全部投了进去,而绞杀在一起的两军,也让张震赖以取胜的火器,暂时在这失去了作用。
“张震用兵,不过如此而已。”
从头到尾一直在后观战的曾国藩放下了望远镜,摇了摇头说道:“石达开深通火器之利,故尔一上来就让两军绞杀到了一起,让张震火器无从发挥威力,这些发匪又都是久经战场之兵,张震果然上当,又岂能不遇失败?”
康雪烛却没有说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好像在那考虑什么,过了一会说道:“大帅,康雪烛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请容康雪烛去打探一下,尔后再对大帅禀报!”
曾国藩笑了一下,也就随他去了。
这个部下什么都好,可就是有的时候总喜欢多想,整天疑神疑鬼的样子,让曾国藩多多少少有些不太喜欢。
都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张震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出来?
“大帅,要不要出兵帮下张震?”曾国荃一边看着一边问了一声,可脸上表情却是巴不得曾国藩拒绝自己。
果然,曾国藩稍稍沉吟一会:
“张抚台把岳州还给了咱们,咱们怎么好意思去抢别人战功?曾国藩从小就学圣贤之书,这些事情那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一众部下相视而笑,大帅这话可说的有趣。大帅这是要借着长毛的手,重创张震,好让两湖境内只有一个湘军,湘军不过就是趁着两败俱伤的时候摘个现成果子而已。
“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准备出击!”曾国荃显得兴高采烈,大声呼喊起来。
张震失败在湘军将领看来已经不可避免,而就算太平军能够取胜,也必然会精疲力竭,在这个时候就是湘军趁机采摘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大帅!大帅!”没有多少时候,康雪烛匆匆跑来,满头都是汗水,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慌什么,为将之道岂能这样慌张?”曾国藩略略有一些不满,皱了皱眉头说道。
康雪烛稍稍调整了下呼吸,尽量用平稳的口气说道:“大帅,张震有支部队不见了……”
一众湘军将领围了上来,听着康雪烛把话一一说完,都是大惊失色,曾国藩苦笑一声,指着岳州城外,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好,张震,好张震!为了求胜,你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好张震!”
说着笑声忽然停止,转而环视诸将:“诸位,张震之所以屡战屡胜,我以为绝非侥幸二字,这人居然敢拿正面战场一败来换取一胜,性命置之度外,这份勇气我湘军之中可没有见过!”
康雪烛也从方才慌乱中醒来,笑着看起来有些苦涩:
“张震是要败了,可石达开也要败了!张震败了不过是在正面战场受到挫折而已,可石达开一败却只怕连武昌也无法守住!”
“西才啊,那你说说,这一仗打了下来,究竟胜的是谁败的是谁?”
听着曾国藩的问话,康雪烛稍稍沉吟一会:“回大帅,张震败了却胜了,石达开胜了却败了!”
湘军将领听的一头雾水,可曾国藩听了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胜胜败败,并不是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就能体现的。曾国藩好像第一次听到张震这个名字一样,眼睛一直的在那怔怔地看着岳州城外……
……
“大帅,前面顶不住了,发匪密密麻麻,实在太多了啊!”
张震的手不为人知觉的稍稍颤抖了下,但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情绪:
“让诸军再坚持一个时辰,无论如何都要再坚持一个时辰!士兵打完了千总上,千总打完了你们都跟着本抚冲!”
从来没有听过大帅嘴里说过那么强硬的话,但前面的局势的确已经岌岌可危,忽然见到张震站了起来,让人拎来一口箱子,又把自己身边亲兵、马夫、厨子全都召集过来,让人打开箱子,里面放着的全是一锭锭的银子,指着这些银子厉声说道:
“我百战军从来薪饷最厚,可就算这样,你们就算做上十年又能存下多少?现在本帅正是用人之机,你们每人拿上两锭银子,每人两锭!本帅要亲自带着你们去救咱们兄弟,去和发匪决一死战,想发财的,都跟着本帅冲上去!”
性命固然重要,可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却是如此诱人。
一个张震身边亲兵大步上前,拿上两锭银子,然后又放了下来,大声说道:
“大帅,在下颜行,愿为大人效死,这两锭银子先放在大帅这里,我死不了,您再给我,我要死了,烦请大帅给我老家送去!”
“你要是死不了,本帅赏你两百两银子,帮你娶个老婆,再升你当个千总!”张震放声大笑,指着颜行说道:
“且去,且去,你在前,本帅在后,三军用命,决死一战!”
“三军用命,决死一战!”
在银子和大帅身先士卒刺激之下,这些临时组织起来的六百士卒,人人精神焕发,纷纷拿出武器大声吼了起来。
张震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刺刀,细心地擦抹了下,看着那些纷纷冲了上去的士卒,最后朝前方看了一眼。
自己一直在等待的消息,为什么要现在还没有出现?
此时疆场上的百战军已经到了非常被动危险的地步,太平军从几个方向围了上来,多处都被太平军所突破,而在次后石达开终于将最后一批后备队的投入,也让百战军原本就恶劣的形势,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火枪,火枪队!”
随着谢逸大吼,火枪队被集中起来,一阵轰鸣之后,那些冲上来的太平军顿时倒下一片。
火枪的优势在此时开始得到发挥,一阵接着一阵火枪鸣叫,暂时阻挡住了太平军疯狂的攻势。
“大帅,大帅来了!”
忽然,战场之上响起一片呼声。
战场之外,一面大旗迎风飘起:
“生擒洪秀全,剿灭太平军!”
“大帅,大帅来了!”
一阵一阵的欢呼,瞬间响彻整个战场,原本逐渐溃散的军心,因为张震的出现而再度得到了凝聚。
“张震此来,虽能暂时鼓舞士气,不过垂死挣扎而已,命令诸军,左右包抄,决然不能放走张震!”
“翼王,翼王!”
石达开话音未落,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翻身而下,浑身带血:
“翼王,陵矶、嘉鱼、金口皆为清妖所破,清妖战船,正在朝着纸坊、花园、洪山疾驰而去!”
“什么?清妖破陵矶、嘉鱼、金口?”石达开身子晃了一晃,神色大变。
“翼王,翼王,没有错,没有错啊!清妖水师犀利,我军水师新败,根本抵挡不住,陵矶、嘉鱼、金口数城防御空虚,清妖势如破竹啊!”
石达开面色凝重,缓缓看了一眼酣战中的战场。
终于知道自己担心的是什么了,张震根本就没有把这里的胜负放在心上,他是用这里拖这自己的主力,而后再以强大之水师偷袭自己后方,兵锋直指武昌!
武昌一旦丢失,只怕自己这几万主力后路包抄之后,再也无法生还,非得全军覆灭在此。
张震疯了,竟然不顾一切的拿自己生命当成赌注!
现在,必须要做出抉择了。
要么迅速回援武昌,要么不管不顾的强行歼灭这股清军。
用武昌和几万太平军兄弟的性命,换取张震和百战军,值还是不值?万一要被张震逃脱又当如何?
石达开性子里优柔寡断的一面,在这个时候得到了体现。他无法在短时期内,迅速做出最有效的判断。
而在这个时候,清军之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无数百战军将军欢呼雷腾,“武昌破了,武昌破了”的欢呼之声瞬间传遍了战场每个角落……
第147章 胜败
“武昌已破!武昌已破!”
忽然之间战场之上爆发出了无数欢呼,那些原本行将崩溃的百战军士卒,在这欢呼之中,忽然重新爆发出了巨大能量。
而太平军的士兵,却一下被这消息打懵。
武昌真的破了?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行将后退被断,再也没有能够逃跑的地方。
张震长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险些瘫倒在了地上。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武昌一定还没有破,但自己派出的战船却一定成功了!
尽管在这里自己行将失败,但从总的战略上来说自己成功了!
自己背靠岳州,随时可以撤退,可石达开的部队,却被迫面对最恶劣的形势,石达开是无法在这里彻底击溃自己的,这一点石达开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张震忽然从来没有那么觉得骄傲过,这次自己没有靠任何运气,那些曾经给自己带来无数胜利的好运,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已经并不重要了。
这次,自己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和石达开对战一次的。
而且,在战略上来说自己胜了!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在战场上击败了石达开!
从来没有敢这么想过,但这一切现在却成了事实。
兵戈挥处,百战百胜!
我是张震!百战军的大帅张震!
这一刻胸中激情澎湃,恨不得现在就和石达开面对面的生死对决。
一刀砍倒一个冲上来的发匪,嘴里狂吼一声:
“杀!杀尽发匪,百战之军,百战百胜!”
竟然忘记下达撤退命令,而是豪情万状的情愿就在这里和发匪决死一战!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的精神力量,也许就能够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其带给人的振奋鼓舞,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大帅亲自杀敌,那些百战军将士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