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石子或许像个命令，各种各样的杂物，瞬间纷纷从那些围观的民众手中飞出，铺天盖地的砸向了那些囚车中的囚犯，无论边上的百战军士兵如何劝说，也都无法阻止民众们的动作。
在这些民众中，有些人仅仅只是跟风起哄，但更多的人，却是曾经饱受过太平天国摧残的受害者。
他们当中有家破人亡的普通百姓，有在几次大屠杀中侥幸生还的军民……而现在这一切，随着洪秀全的到来得到了彻底的爆发。
“陛下！”
就在群情激愤的时候，忽然，一条人影挡在了囚车之前，“扑通”跪倒在了洪秀全那辆囚车的面前。看守囚车的士兵刚刚想拔出刀来，却被身边的校尉制止。
这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直挺挺的跪倒在了地上，手里端着一坛子酒，几个空碗，大声说道：“臣英王麾下，后军副帅乔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变故让现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洪秀全竭力睁开了眼睛，看着这名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昔日部下，略略有些吃力地说道：
“乔正，我记得你，我记得你，当年，你还不过是个检点而已，后来因为战功一路升到副帅。你怎么会在这里？玉成呢？”
“陛下！”乔正放声大哭起来：
“英王率领全军投降，现在已经开赴上海去了。臣乔正生是天国的人，死是天国的鬼，此生决不背叛天国！今闻陛下到来，臣特来迎接陛下，陛下万岁！！”
说着乔正呼的一下撕开了外面的衣服，里面穿着的，是白色的孝服，乔正凄然一笑：“陛下，天国已经不在了，陛下此行也凶多吉少，臣乔正特为天国、为陛下带孝来了！”
“忠臣，真忠臣也！”洪秀全裂着嘴，也不知道是哭是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那么一个不怕死的人来为自己送行……
“大爷，我求求你！”乔正忽然面向那名百战军的校尉，连连磕头：“大爷，我求求你，我让我陛下送行，让我再服侍陛下和诸位大人再喝最后一碗酒罢！”
校尉迟疑了会，然后带着陛下闪开了身子。
乔正巍颤颤的站了起来，在几个空碗里倒满了酒，端起一碗，凑到了囚车面前，洪秀全艰难的把嘴对了过去，一碗酒慢慢的流淌进了洪秀全的嘴里。
一连喂洪秀全喝了三碗酒，这才停下，乔正又一一走到后面的囚车面前，服侍着囚车上的每个犯人喝了一碗。
一坛子酒很快空了，乔正放下了坛子，凄然一笑，又对着洪秀全说道：“陛下保重，臣这就去了！”
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把尖刀，对着自己胸膛就是一刀……
乔正的尸体躺倒在了囚车之前，洪秀全默默的看着地上这具尸体，眼神空洞无物，谁说太平天国没有敢死的忠臣？眼前就有，眼前的这个就是。
他们并不畏惧死亡，甚至视死亡为最光荣的事情，但空有这样不怕死的英雄，怎么好好的一个天国就这么亡了呢？
洪秀全不明白，起码一直到现在为止他还不认为太平天国的灭亡是自己的错……
而发生在这的一切，却被不远处的莫黑清楚的收到了眼底，他冷冷地看着，然后缓缓说道：“我以为，洪秀全非死不可！”
说着停顿了下，好像意犹未尽地说道：“非但洪秀全要死，今天进入苏州的，和一切不愿意投降的太平天国的官员全都要死。
洪秀全虽然腐败无能，但其部下不乏忠贞之士，这样的人一旦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鼓动起来，还会给咱们带来一些变故……”
“可是大帅说了，只杀洪秀全一个人，其余的人除非罪大恶极，否则不必牵连。”
“咱们这些做下属的，要被大帅分忧，一些大帅没有想到的，或者想到了却不能从大帅嘴里说出来的事情，都得由咱们去帮着大帅做了。”
莫黑微微笑了一下，看着囚车从自己的面前经过：
“大帅是什么样的人？士兵眼中的英雄，老百姓心目里的圣君，杀人这样的事情，当然不能让一个圣君去做，当然得由我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去完成。
我还担心的是，大帅从来就没有看得起洪秀全过，洪秀全到了苏州之后，大帅会因为轻视而未必会杀洪秀全。洪秀全活着，始终都是一个祸害！”
“是的，大人，我明白了，对了，前些日子，夏侯大人给您来了一封信。”
“夏侯清吗？开始蠢蠢欲动了吗？”莫黑的脸色变了一下，好像显得有些焦虑不安，又有一些紧张，这样的神情在莫黑身上从来也都没有出现过：
“夏侯清那，夏侯清那，总是看清楚这个时代，也看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不应该做些什么，迟早都会死在自己的聪明之下的……”
第404章 底线（一）
一八五八年九月，在上海的战局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
在上海战场已经取得巨大优势的百战军，随着陈玉成部遴选出来精锐的到达，战争，结束其实已经注定。
胜负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悬念，但让陈玉成感到震惊的，是一种完全和自己之前认识根本不一样的，全新的作战方式。
这里很少出现士兵和士兵之间面对面的厮杀，双方只是紧守在自己的阵地上，以火炮互相对射，不断的用猛烈的炮火摧残着对方抵抗决心。
整个上海，都已经笼罩在了火光之下……
“你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将领，无论是石达开，或者是李秀成，你的军事才能都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之下，但是你遇到洋夷的军队，或者是我们百战军的将领，我相信你一定会输的，不是因为你的军事指挥才能不如他们，而是他们正在用一种你从来也都没有见过的全新模式在那作战，尽管这一作战模式还没有达到我的要求。
只有来到我的百战军里，你才能了解到未来的作战模式，完全不是现在你所能想像的，在这一点上石达开和李秀成已经超过了你……”
张震的话在陈玉成的耳边响起，是的，现在陈玉成已经完全能够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了，战争并不仅仅知识勇敢和才智的较量了。
“英将军，我们尽管占据了上风，但却还是无法快速取得胜利，你看到江面上的洋夷战舰了没有？”司马启明站在陈玉成的身边，指着前方淡淡说道：
“对面江面上的洋夷炮火，在那拼命支援着地面，使得我们的进攻始终无法顺利进行，但这却并没有全部发挥出战舰的威力。大帅曾经说过，未来的战争，战舰将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过去我们还不太相信，但是现在当我们亲眼看到之后，我们才深刻体会到了，为什么英夷仅仅凭借着战舰，就能够成为一个强国……”
陈玉成在那平静地听着，一句话也都没有说，自己在这方面已经落后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学习一种自己过去从来没有想过要尝试的作战方式……
迎头赶上去，就和军政府正在迎头赶上那些欧洲强国一样……
……
一八五八年九月十七日，军政府与英法两国的谈判在美国的调停下重新开始。
做为军政府留在上海的全权代言人，李鸿章依旧在这次谈判中扮演起了重要角色，而这一次的谈判，英法之所以愿意，很大程度之上，也是迫于无奈。
战争进行的非常不顺利，大量的英法士兵在这里阵亡、被俘、失踪，面对公使先生的责难，英法领事已经承受了巨大压力。
战争必须以最快的方式结束，决不能够允许继续拖延下去了！
不过英法高贵的身份当然不能放下，战争结束可以，当然要以英法愿意接受，并且对自己颜面没有任何损失的方式结束。
幻想总是存在的，即便在战场上已经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但是比林克顿和西斯让先生坚持认为，中国人是一定会在自己的压力之下屈服的。
天知道这样的自信，英国人和法国人是从什么地方而来的……
“感谢上帝能够让你们坐在一起。”马辉微笑着看着谈判双方，做为一个能撮合双方坐到一起心平气和的谈判，马辉先生毫无疑问是觉得自豪的，他用自己觉得最亲切的语气平缓地说道：
“这场战争已经让上海，让各个方面都蒙受到了重大损失，这其中甚至包括美国租界，但是我们并没有责怪任何一方的意思。我受公使先生委托，对你们进行调停，先生们，这是我第一次扮演这样的角色，而我本人则对这个充满了挑战性的角色有些迫不及待了，我很期待在美国领事馆内，双方能够正式签署停战协议……”
李鸿章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同样微笑着点了点头。
英法领事互相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显然马辉先生对双方的态度非常满意，随即正了一下面色说道：
“好吧，让我们回到正题上吧，李鸿章先生已经代表他们的军政府提出的要求，但是在第一次的谈判中并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步，我认为，双方都似乎可以做出一些让步，比如在关于收回租界的问题上，我认为这一点有些过于激进了，毕竟，这是之前就和大清帝国签署好的协议，尽管军政府正在进行着推翻大清帝国的努力……”
李鸿章并没有立刻回答，在来到上海之前，大帅曾经对自己说过，上海之战不过是一次小规模的战斗，军政府目前没有这个能够和英法展开决战，而在这样的基础上，想要完全收回租界可能性非常小，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鸿章所要做的，就是如何尽可能的在谈判中，为军政府争取到最大利益，至于租界的事可以暂时的放一放。
“租界的问题我想我们可以在这次谈判中暂时不去讨论，这是军政府重大让步。”当李鸿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能够明显听到马辉先生轻轻出了一口气，李鸿章稍稍停顿了下，说道：
“但是英国与满清政府签订的‘南京条约’第三款，‘因大英商船远路涉洋，往往有损坏须修补者，自应给予沿海一处，以便修船及存守所用物料。今大皇帝准将香港一岛给予大英国君主暨嗣后世袭主位者常远据守主掌，任便立法治理。’这一点在我们推翻了满清的统治之后，我们不会承认……”
“不！！不！！”比林克顿大声叫了起来，用力挥动了下拳头：“李鸿章先生，这一条条款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们绝对不会答应，决不！！”
比林克顿当然不会答应，这意味着军政府将收回对香港的主权。
李鸿章又笑了，并没有去理会比林克顿的“愤怒”：“第九款，‘凡系中国人，前在英人所据之邑居住者，或与英人有来往者，或有跟随及俟候英国官人者，均由大皇帝俯降御旨，誊录天下，恩准全然免罪；且凡系中国人，为英国事被拿监禁受难者，亦加恩释放。’这一点，我们也不能答应。
我们认为，无论是外国人或者是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犯了罪，都要按照中国的法律进行惩处，而没有谁有逃脱法律的特权……”
相比于交还香港，这一点显然要轻了很多，比林克顿沉默在了那里，李鸿章淡淡说道：
“至于中国海关税应与英国商定，这一点更是荒谬至极，中国的海关关税，将由军政府自己制定，而不会去征求任何外国国家的意见！”
五口通商之后，清朝海关及税率被英国控制，关税主权受到破坏，进口货只抽百分之五的低税率，外国商品大量倾销中国，无法保障中国国内工商业的发展。鸦片继续销售，白银外流，银价上涨，银贵钱贱的情况更加严重。英国输入中国的货品大增，1837年英国出口到中国的商品总价值为90多万英镑，到1845年已到达239万4千英镑。这已经严重破坏了中国商业体系，最大程度摧残了中国民族工业。
在随后李鸿章提出的要求之中，不仅仅只是针对一个《南京条约》，包括和法国人签署的各种条约，李鸿章也都代表军政府提出了要求。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西斯让不屑的用手摸了一下自己漂亮的小胡子，然后自己欣赏着自己刚刚修剪过的指甲：
“李鸿章先生，我认为你没有资格对我们提出这些无理的要求，难道您天真的认为我们会答应您的这些要求，然后成为自己国家的罪人吗？”
“我同样也不愿意成为自己民族的罪人，领事先生！”李鸿章的话非常平静，但却斩钉截铁：
“我们已经做出了重大让步，同意把租界问题暂时往后挪一挪，但是起码从目前的表现来看，你们并没有任何谈判的诚意！
先生们，你们完全可以想像一下，在自己的国家里，自己居然无法决定海关关税，这是不是才是真正的荒谬？
这是双方谈判的基础，我知道你们也许已经看到了，军政府正在多线用兵，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