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伯脸上这才露出一些笑意,但还是不太放心地说道:“还是小心一些为妙,我听说那个两江总督可不太好对付……”
话音未落,忽然周围火把大作,无数拿着武器的人从黑暗里冲了出来,惊得谭伯这一些人面色大变。
原想只怕来了土匪,谁想一个熟悉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谭伯,今日上午一别,心里总想着还能和谭伯见面,就随便来到这里走走,不想真的天遂人愿,真的在这里遇到了谭伯!”
顺着火把看去,说话的人正是日间才见过的胡雪岩。
谭伯勉强笑了一下,看到无数士兵将在这一干人等团团围了起来:“胡先生,我不过是来乡下老家看看而已,胡先生要想见我,随时知会一声即可,何必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胡雪岩仰天大笑,边上李汐瑜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本将怀疑这里暗藏发匪,搜,给我仔细地搜,不许漏掉一处地方!”
谭伯正想阻止,可看到那群杀气腾腾的官兵哪里还敢说话?
一边是谭伯这一群人汗流浃背,一边是胡雪岩漫不经心,等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见一个领队将官出来报道:
“发匪没有找到,但在里面地窟里发现大批粮食!”
“粮食?谭伯?”李汐瑜冷冷看了谭伯一眼,语气冷的让人害怕:“制宪早就下令严禁囤积,可谭伯似乎没有把制宪的话放在心上啊?”
胡雪岩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好像在帮谭伯解围:
“我看囤积也许未必,只怕谭伯一时糊涂,忘了这里还有这批粮食而已,是不是啊谭伯?”
谭伯哪里还敢说话,只顾着一个劲的擦着汗水连连点头。
“谭伯,军中急需粮食,这点你也是知道的,咱们这可就不客气了,这笔粮食总督府里征用,谭伯要银子的话尽管去找制宪大人要好了!”
胡雪岩的话让李汐瑜几乎忍不住要笑了起来,去找大帅要钱?只怕大帅不给他们定个罪名,已经算是很对得起谭伯了……
……
“什么,两万石大米已经筹备齐全?”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张震,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被惊的目瞪口呆。
虽然早就想到胡雪岩一定能够完成任务,但怎么也没有料到居然一天多的时间就已经把前线急需的军粮凑齐。
等听了前因后果之后,张震哈哈大笑:“好,好,这事本帅为你们做住了,这银子要只管向本帅来要好了!”
笑了一会,正了正神色说道:“粮食是已经凑齐了,现在必须立刻送到江西前线,雪岩,我看这事还得你和汐瑜一起辛苦一趟……”
谁想到胡雪岩却皱了皱眉头,说道:“大帅,这征集粮食倒是好办,可要送到前线,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张震愣了一下,自己可实在想不出运送粮食有什么苦难的地方,正想发问之时,就听胡雪岩已经主动说道:
“要想尽快把粮食送到,无非水运而已。水运不光是省时省力,而且米质受损极微,可是眼下要想顺利水运,非得面临几个大难题。
一是沿途官府方面,这沿途盘查权责属于州县,这些七品的正印官特称为‘大老爷’,在任两件大事:刑名、钱谷。延请‘绍兴师爷’至少亦得两名,‘刑名师爷’和‘钱谷师爷’。县大老爷的成名发财,都靠这两个人,眼下只要从他们辖地经过的运粮船只,都得经过他们仔细盘查之后,才能运的出去。
又一种就是漕船上的人,这些漕船分驻各地,一地称为一帮,这就是所谓的‘漕帮’,凡是经过他们地段的船只,不管是官府的还是民间的都得上交他们制定的买路钱。
帮中的管事及水手,都称为帮丁,其中又有屯丁、旗丁、尖丁之分。尖丁是实际上的头目,连护漕的千总、把总都得听他的指挥。
凡是有船经过,就会受到这些帮丁勒索。首先是‘过水’投文过堂,照例有各种陋规,一帮船总要花到五六百到一千两银子。
这一关一过,沿路过闸过坝,处处要送红包,大概每一艘船要十几两银子。
还不仅仅只是这些,所过之处必须要投四个衙门的文,有人专门代办,每船十三两银子,十两铺排四个衙门,三两是代办者的酬劳。
再有等船真的到了这些人的地盘,伸手要钱的人数不清,总要花到三五十两。所以帮丁勒索州县,无非悖入悖出。
最后还有一条,要是在水上遇到了运铜运铅的船,以及木排,千万要当心,那是在水上里蛮不讲理出了名的,撞沉了漕船,他们可以逃散,可咱们非得耽误了前线大事不可!”
张震听的目瞪口呆,万万也想不到,不过是运送粮食而已,却有那么大的黑幕,难道这些人的真的无法无天到了连运送军粮的船只,居然也敢如此做吗?
第181章 漕帮
张震听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过了一会问道:
“难道这些人真的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不过是些小小七品官员,再加上一些江湖上的地痞流氓等等而已,居然敢动军粮脑筋?”
胡雪岩苦笑了一下,说道:“大帅,岂只是军粮而已,和您打个大逆不道的比方吧,比如说现在皇宫里眼看没有粮食了,皇上皇后眼看着就要饿肚子了,正有一船能救皇上命的大米要紧急送往京城,可只要露过他们的一亩三分地,这些人连皇上吃的米都一样敢按照惯例让船留下银子,不然可就甭想从那经过了!”
张震勃然大怒,拍着案几站了起来:
“这些人简直全部可杀,这是军粮,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过是些小小县令,不过是些为非作歹的江湖流氓而已,难道真的不怕被杀头吗?”
“大帅千万不可小看这些县官漕帮的人,大帅虽然贵为朝廷一品大员,手里握着重兵,可要想动他们却是千难万难!”胡雪岩面上露出忧色,叹息一声说道:
“大帅,这些县官早当地经营已久,有的甚至就是当地人,和当地牵扯甚多,根深蒂固,而每每有人高升,接任者不是上一任的亲信,就是同宗兄弟好友,因此势力也就越来越大,而这些勒索来的财物,和当地士绅商人也有莫大关系,你动了县官,就等于动到了当地地方利益,这些人岂有不抱成团和你一起斗的道理?
这些人每年孝敬给朝廷里那些靠山的银子,只怕大帅几年的俸禄加起来都没有他们一半多,大帅要是真的动了他们,只怕到了第二天朝廷里弹劾您的折子就会雪花一番飞到皇上手中,大帅千万三思。况且大帅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可是大帅治下有多少府县?大帅能够抓得了多少这样的贪官?大帅又能够有多少精力来整顿每个地方?”
张震沉默在了那里,这些朝廷当真是连根都已经烂掉了。
可是胡雪岩说的一点也都没错,这些人之所以有恃无恐,只因为他们早就算准了没有人敢动,能动他们。
可是,难道真的就任凭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胡作非为?军粮尚且敢于勒索,这些人将来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
武力驱散当然可行,可是船一旦到了他们地头,没有这些人的协助,甚至不用协助,只要这些人袖手旁观的话,那船根本寸步难行。
本以为当上了两江总督就大权在握了,可是以目前这个朝廷,以目前这样的官场风气,就连一个小小县令自己也未必能够说动就动的了。
可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出一个办法来解决,否则将来只会越拖越乱。
“至于那些漕帮的人,那就更加了不得了。”胡雪岩苦笑了一声,摇着头说道:“不知大人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没有,‘漕帮一怒京城动’。
漕帮要是生起气来,只怕真的连京城都会为之震动。漕运全靠漕帮,漕帮人多,船多,势力广阔,声势浩大,一旦漕帮不动,各省百姓的吃暍,各省的年粮,军饷,马上就会不继;所以,各地宫府,甚至漕运总督,就连朝廷皇上,都不敢轻看漕帮,无不让漕帮三分。漕帮若是撂下挑子不干了,只怕当时就会引起天下大乱。
漕帮势力大到什么样子?计有一百二十八帮半帮头,船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半,号称十万弟子,可是在光墉看来这十万之数只多不少!山东、江苏、安徽、浙江、河南、江西,到处都有他们的庞大势力存在,几近大半天下矣!甚至民间都有传说,当年乾隆爷都是漕帮弟子,这话说来虽然荒谬,但漕帮势力影响可想而知!”
“好,好!”张震忽然大笑几声,可是笑声之中却听不出一点喜悦意思:
“看来本帅应该亲自去漕帮道谢,感谢他们一直没有动本帅的船啊。眼下发匪做乱,若是再来个拥有十万帮众的漕帮作乱,嘿嘿,别说我这小小总督,就连京城也都不保!”
以前自己也曾经听说过很多漕帮故事,不过都是一些经过渲染夸大而已,自己也没有怎么当一回事情,原先心里想着不过是一有官府背景的帮会组织而已!
可是现在一听,其影响岂止只局限于帮会而已?
张震慢慢坐了下来,神色间的愤怒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雪岩,你再给我说说,说的越仔细越好,本帅爱听这个。”
胡雪岩悄悄看了一眼大帅,发现大帅刚才还义愤填膺,恨不得能立刻置漕帮于死地,可是只这一转眼间却好像个没事人一般:
“大帅,就拿咱们这的漕帮来说。漕帮以在江苏二十一帮以内的‘江淮四’为首,江淮四头帮在无锡兑粮。平常打八卦旗,初一十五打杏黄旗;进京打黄色龙旗,出京打淡黄色凤旗。金顶金丝盘龙桑枝雀杆,上红下黑,三道紫金箍,清门锡壶顶,阴阳紫金所,如意头子,刘海戏金钱,双披红花,顶四飘带……”
张震听的一头雾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搞的真和一个黑社会组织一样,可是对漕帮深为熟悉的胡雪岩下面的话却引起了张震注意:
“漕帮的家法棍为盘龙棍,板面绘龙,龙口内书‘钦赐’二字,下书‘护法盘龙棍’五字,背面亦书八字,下面又有‘上谕,时在乾隆卅年季春’字样……”
“钦赐龙棍,好大的排场啊!”张震冷笑几声,又听胡雪岩继续说了下去:
“江淮四的大当家的叫潘明起,常住无锡常州等地,在江湖之上交游广阔,人称‘虎爷’,大帅若想拉拢漕帮,非得先从这人身上下手不可!”
“拉拢?拉拢!”张震收起笑脸,露出腾腾杀气:“这些个江湖上的地痞流氓,无非就是一些欺男霸女,偶尔做些好事,却成天打个替天行道的旗子招摇撞骗的角色而已!既然我当上了这个两江总督,就绝对不会再让这些人继续为非作歹下去,否则这样隐患一日不除,迟早都会引来灾祸,本帅绝对不会容忍这样事情继续!”
说着稍稍停顿一会,面色和缓不少:
“雪岩,可是眼下江西地方急需军粮,片刻不能耽误,这样,过去什么规矩,咱们这次依旧,你带足了银两,该交纳多少就交纳多少,咱们这口气先忍了。非得要忍,你要是沿途见到了那些人,还要对他们说本帅存心结交他们等等之类。至于那些县令之类的,也暂时还是按照他们制定的那些规矩去做,嘿嘿,一个总督对一个县令说好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知道为什么胡雪岩却忽然打了一个哆嗦,刚才就在不经意间,胡雪岩非常清楚地看到,一缕杀机从大帅的眼中一抹而过。
“还有你,你也是这样!”张震指了一下李汐瑜,冷冷说道:“这次由你负责押运,遇到了什么生气的事情都要忍耐下来,本帅都忍了,你也一样要忍!”
李汐瑜心有不甘,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自己在战场之上尚且往来纵横,谁也不怕,刀枪箭雨里都过来了,可现在却得对一些地痞流氓陪着小心。
“去吧,明日就装船启程,江西那里很快就要缺粮了,这才是眼下最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张震站起背负双手,慢慢走到院子里看上天上说道。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张震心里已经决定了一个想法,一定要把自己治下的这些毒瘤彻底的给解决了,否则两江就没有太平的时候。
战场,未必就一定是在正面……
……
“大龙头,刚从苏州得到的消息!”
潘明起躺在床上过足了鸦片瘾,这才懒懒地看了手下一眼:“说吧,这么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大龙头,听说那个两江总督张震,查没了苏州谭伯的两万石大米,眼下正在装船,听说这是一批军粮,正在准备开运江西!”
潘明起放下了烟枪,让边上侍侯着的六夫人先行出去:
“这个老谭那,总是把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那批大米以前老谭和我说过,我早就劝他能够脱手的时候尽早脱手,现在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