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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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 第2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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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古军南下攻中都(1215年),诸僧请行秀南下避难。他说:“北方人(指蒙古人)难道就不知佛法么?”当蒙古军攻到寺院门口时,他抱定必死的决心,率领寺僧念诵《楞严咒》。又有信徒持杖在门外护卫。蒙古军竟未犯寺。传言如此,赵诚并没当一回事。
  赵诚一直不相信出家人一点名利之心没有,道家们总是宣扬着老子化胡的神话故事,那全真教给他的印象更坏。即便如高僧行秀,也曾游走于帝王公卿名相之间,去年赵诚发动“官山之战”前不久,行秀也曾率僧众去官山拜访过正在那里避暑的窝阔台,若是离开的晚点,怕是要死在乱兵之中。
  赵诚半强迫半恭请地将行秀送到中兴府,行秀若是真想离开,赵诚也不会跟一个出家人用强。行秀起初留在此处,多半是看在弟子耶律楚材的面子上,如今大概是想示寂于此寺吧?
  方丈室内,除有行秀与赵诚两人,还有一位茶水仆人伺立一旁。有香茶伺候,亦有高僧讲法,赵诚难得有这样将一切烦恼事情抛开的机会,倒也感到十分惬意。
  行秀讲了一个时辰的佛法,赵诚也安静地坐在蒲团之上听他讲法,对面一面粉白的墙壁之上,写着一个斗大的狂草“禅”字,龙飞凤舞,刚柔相济,好不潇洒。
  “孤猜,这幅狂草怕是大师的墨宝吧?”赵诚由衷地称赞道。他虽然字写得差,但却是识货的,若不算刘翼,满朝大臣之中,以耶律楚材的字最好,王敬诚次之,高智耀又次之。
  “阿弥陀佛,正是老衲的拙作,令国主见笑了!”行秀高宣了一声佛号,示意赵诚用茶。
  “这字写得好,比孤强百倍万倍。”赵诚饮了一口茶,笑着道。
  “国主今日驾临寒寺,令敝寺僧众皆感荣耀。”行秀微欠了欠上半身,“愿大秦国势蒸蒸日上,国泰民安,百业俱兴!”
  “多谢大师吉言。大师身为佛门领袖,弟子无数。听耶律晋卿说,大师弟子百二十人,个个皆是名山大川宝刹之德道高僧,纵是李纯甫这样金国雅士也曾游于大师门下,往来无白丁,大师真乃当世高人也!”赵诚道,“只是孤戎马倥偬,未能亲至宝刹,当面向大师请益。不知大师对我中兴府的风土人情还可适应?”
  “国主言重了,老衲不过是出家之人,四大皆空,身外风物何所牵挂?出家人游历天下,寻友问法,则是平生最乐事也。”行秀道,话锋一转,“只是国主驾临敝寺,入了我寺门,却仍佩利刃入内,不舍放下,倒令老衲有些记挂。”
  行秀当然不是指责赵诚对他无礼,而是另有深意。
  “哈哈!大师不是劝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赵诚笑道,“佛家有偈云,心中有佛便成佛。孤心中若无刀,纵是佩了无数把吹毛可断的利刃,也与他人无害。恰如大师方才所评唱的,活人剑比这杀人刀高明一万倍,大师来我中兴府亦有一年有余,难道只看到我手中有一把杀人刀,却未看到我心中却有无数把活人剑吗?”
  行秀眼中一亮。
  “善哉、善哉,国主已得我佛家真谛也!”行秀赞道,“只是如今秦国虽有此大胜,然老衲惟愿国主暂让百姓休养生息,令民富国强,此未来大功业也。李元昊昔日亦曾兵强马壮,然至今已无人再记得他的武功。”
  “大师何出此言?”赵诚奇道。
  “老衲虽深居寺中,亦听闻香客流传国主欲再兴大兵,南下攻宋的消息,不知确否?”
  赵诚瞄了一眼低着头伺立一旁的杂役,口中说道:“此处禅房只有大师与孤两人,不瞒大师,所谓南攻宋国,那不过是孤故意传出的消息。孤有志于天下,然却非穷兵黩武之李元昊,孤有一国,便让生于斯长于斯的百姓长享安康,若有两国,并让两国百姓共享太平。”
  “那国主为何放出如此消息?”
  “孤以一小国穷国之力独抗蒙古,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三利,然并非国强民富令彼不敢仰视之故。孤挟此大胜,外连金国,压迫宋国,不过是从宋国取些好处罢了?”赵诚承认道。
  “老衲斗胆进言,国主此计怕是有失厚道。”
  “大师此言差矣,大师学的是佛法,讲究的是剃度世人,以慈悲之心看这世上诸人万事。孤学的是王霸之道,无所谓厚道,却有阳谋阴谋。孤所看重的是孤之百姓是否永享太平,至于那外国人,那与孤无关,除非有朝一日,彼国成了我国子民。”赵诚道,“自孤手中死者多也,其中本不该死者数不胜数,纵是那夏国末主李晛虽是死在孤刀下,却也是因为有蒙古人的命令,非孤所愿也。所谓止戈为武,并非是斩首亿万垒尸为一京观。杀人盈野,流血成河,则是保国卫民,否则吾国吾民将被敌寇视若草芥,文物、典章、礼教不得发扬光大。此乃真正大功业,自古王者逝去千年,惟文章不朽,孤愿……”
  “呯!”那伺候茶水的仆人一时不慎失手将茶杯打碎,七零八落,也打断了赵诚的话。赵诚的亲卫们以为发生不测,“呼”地冲了进来。
  “国主恕罪、恕罪!”行秀连忙致歉道,又转头对着那位吓得趴在地上的杂役说道,“圆真,贵客在此,你怎如此鲁莽?还不快收拾干净。”
  那法号叫圆真的杂役忙不迭地收拾碎片,赵诚挥手命亲卫们离开,他这才真正注意到这个杂役三十多岁,留着短发,却未受诫,文质彬彬的样子,若是蓄发换一身文士衫,也必是一位儒雅之人。但此人却有一个真正的法号,僧不像僧,杂役不像杂役。
  “等等,你抬起头来!”赵诚忽然命道。
  那圆真身子一僵,缓缓地抬起头来,低眉顺眼,不敢直视。赵诚瞪了大半天,奇道:“孤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国主说笑了,圆真自燕京投入我门下不过一年多,听湛然居士(耶律楚材)说,国主长于大漠,又久仕西域与中兴储,岂见过老衲这不成器的弟子?”
  圆真也道:“国主怕是认错人了,小僧不过是无名之人,岂能入国主法眼?”
  “真的吗?”赵诚对自己一向不错的记忆力有些怀疑,“你这面相孤一定在哪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你是何方人氏?”
  “回国主,小僧幼时就是本地人生,只是后来流落北方而已,身世飘零,不堪回首,更不敢劳国主惦记。”圆真跪在一角说道。
  “这也难怪,你这口音不像是燕京口音。孤观你所言,你怕是读过书吧?”赵诚心中却更怀疑了,因为这个半吊子和尚在面对自己的质疑之时,从慌乱之中很快镇静了下来,似是见过大场面的。
  “回国主,小僧幼时习得几个字罢了。小僧幸遇名师,见识了佛法无边,对佛经之外的书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圆真答道。
  赵诚瞅了瞅圆真,又转头瞅了瞅行秀,那行秀微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或许察觉了赵诚心中的不满,行秀这才开口道:
  “我这个弟子身世可怜,老衲见他聪慧,又看破红尘。但他又有家室,我便让他带发修行,幸国主厚赐资财,又赐城郊良田,如此也不多他一家数口。”
  行秀示意圆真退到一边。
  “原为如此!”赵诚道,他心知行秀对自己有所隐瞒,但也不便逼迫,遂将此事揭过,待以后命人暗中追查。又道:“孤赐戒坛寺良田金银,倒并非是因为我妻信仰佛法。孤并不信佛。”
  “请国主详言,老衲洗耳恭听!”行秀听赵诚如此理直气壮地坦承说自己不信佛,倒产生了点化赵诚的“雄心壮志”来。
  “我河西向来是佛家圣地,中兴府自不必说,贺兰山中那些残破的连绵寺院也不必提,单是河西五郡,沙、瓜、肃、甘、凉寺庙、洞窟无数,大约是佛法自天竺东传,我河西乃必经之地也。”
  “阿弥陀佛,国主亲著之《西游记》老衲也曾拜读过,玄奘西行,披荆斩棘,乃我佛门弟子景仰也。”行秀笑道,“老衲本以为国主是我释家笃信弟子,只是未料到国主竟说自己不信佛。”
  “那不过是孤少时的游戏之作,当不得真。虽不信佛,孤不过是景仰玄奘法师追求真知的精神罢了,倘若世人皆有玄奘的万中之一的雄心壮志,世上还有什么难事办不到的?”赵诚摆了摆手道,“恰如大师方才所言,孤曾与晋卿在西域盘桓过不短年月。西域如今最盛的却不是佛法。”
  “老衲亦知此,东土佛法传自西天天竺,彼处佛门已颓废也。”
  “那么大师可知佛法为何东方兴盛而西方败亡之故?”
  这佛经被西域僧人驮到了东方,便落地生根,越来越枝繁叶茂了起来,并派生出不少门派来,又与本土儒道相融,也有许多文人们也借用佛家经义来阐扬儒家学术。这当中还离不开官府的扶持。
  行秀面露一丝笑意,等待赵诚说下去。
  “西风东渐,西域商人每每聚于我朝,必诵读古兰经,面朝他们先知诞生的方向膜拜。”赵诚道,“商人来我朝,孤当然欢迎,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也。眼下正是收起刀箭之时,孤正勤于新政,让我朝早日国强民富,成一方东土,时不我待也。但西域人来得多了,便又滋生不少事端,他们每每要求独辟一处建筑寺庙,此诚非孤所愿也。”
  “国主不如敕令全国,命其不得在东土传教。”行秀笑道,“那唐时的大秦景教不也是曾流行中国吗?至今又有何处可见信其宗旨者?”
  “话虽如此,然信仰之事,并非官府强力所能压抑的,抑不发疏。然吾国吾民,释、道、儒三教足矣!”赵诚道,“我河西众寺院,因久于战火,残破不堪,又僧道逃亡者众。我河西信佛者不知确数,却无处可学佛道。孤将不吝施财,重修佛寺道观,建学校,兴科举,宣扬先贤文字,以教化百姓。愿惟我华夏神州,百姓习礼义、知廉耻,三教俱兴,令万民归心!”
  “若是国主有所令,老衲愿效力于前!”行秀见赵诚目光远大,又心机甚深,极力暗示,连忙伏身表示赞成。
  “听闻大师弟子众多,大多散落中原各地主持一方宝刹。”赵诚道,“大师不如修书与众弟子大贤,请诸法师西来我河西弘扬佛法。古有西风东渐,今日难不成不可东风西渐?孤愿拜大师为国师,亦愿以厚礼待诸位法师!”
  “阿弥陀佛,愧不敢当、愧不敢当!”行秀高宣佛号,口中虽谦虚,脸上却是无比的荣光。
  赵诚见行秀虽是得道高僧,亦不免有些得意,口中却笑道:
  “大师当得起国师这一称号的!”


第七十二章 新政(三)
  赵诚辞别了行秀禅师,离开了戒坛寺。
  街上仍是人头攒动,秋末正是四方货物涌入街市的时候。只是大战刚过,外地的宾客还少,那些留着长须带着缠头的西域商人们大多是因战火而滞留在此的人。中兴府此时街头的情景,比赵诚刚凯旋归来时则要兴盛得多,百姓脸上也多了一份安祥之意。
  赵诚此次只是微服私服,只因不想兴师动众地出宫,引起不必要的扰民。亲卫军曹纲们却不这么想,因为不清道回避,与百姓混在街市上,他们无疑更要小心。众亲卫们纷纷扮作商贾、小贩、苦力、杂役和闲人护卫在侧,部分人则身着禁军的制服挂职着腰牌。即便他们分成明暗两伙,这么一大帮佩刀挽弓之人骑马走在街上也总会引人注目。
  只不过没有人会想到是秦王和他的妻小坐在当中的一辆马车上,以为又是哪一位外地的大臣回京。赵诚没有骑马,为了不给亲卫们增加麻烦,和王后梁诗若及王子赵松坐在一辆刷着黑漆用精钢制成的马车上。女官柳玉儿只好步行跟在后面,倒是吸引了路人的大部分注意力。
  马车行在街上,总会因为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或者骑马人,而不得不避让。只不过那些迎面而来的见赵诚一帮人人多势众,面色不善,个个虎背熊腰,眼中透着狠意,心里发虚而不得不主动远远地避开。
  “看来得立法,骑马、骑驴或乘马车、牛车,行在街上只能从街道的右手处行走,如此一来,行人各行其道,不致冲撞纠纷,道路又畅通无阻。”赵诚心有所感地说道,“我中兴府的街道比汴梁或是杭州还是窄了些。”
  “朝廷管得是军国大事,还会为这种小事情立法?”梁诗若轻笑道,“臣妾只听过官军民不能市中纵马的,恐伤了旁人,却不曾听说过只能行在右边。夫君若是将心思全放在这些事情上,怕也有些过了?”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嘛。只要时间长了,人人都会约以俗成,不守规反倒不自在。譬如咱们汉人吃饭用筷子,可许多山里的蕃人们却用不惯筷子,没有见过世面的却以为咱们汉人滑稽可笑。那些常年来往于东西方的西域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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