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
吴彤小心地跨过一些杂物,站到新画的作品前面。
一样用了复合媒材,这次选了一块大约比两个张开的手掌稍小些的木块,上头树皮纹路并不明显,远看几乎是光滑的,木块非常的薄,边缘呈现不规则,如果侧视该是一个弧状,最中间只有两公分厚,不会突出画布太多。
「一年前在海边捡到的。」柏森说着,吴彤感觉到柏森的肩膀静静地靠在自己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旁。
「很精准。」吴彤说,那木片几乎要给人一种为了这幅画刻意切割下来的错觉。
这次的画,很沉稳,不像之前的狂放。
画的主要色调是大地色的,那绿是接近橄榄的草绿、墨绿,有些深色的是岱赭、凡戴克棕,也有介于中间的。吴彤看到地上很细很小的尼龙笔沾了淡色的颜料,于是凑近画一看,才知道原来有很细致的、远看几乎看不见的笔触,是橘红跟鲜黄,有些是混了绿的白,螺旋堆栈的笔法,看起来几乎有厚度。
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木头跟画的接合处,那色调条的恰恰好,模仿木纹的笔触很令人惊叹。远看阴郁而压抑,近看则觉得精彩而震撼,那笔触精细的会让人舍不得将视线挪开。
吴彤压抑着没有赞叹,她知道柏森不会接受赞美的话语。
「画叫什么?」吴彤勉强从画前退开后转头问柏森。
柏森耸了耸肩,宽松的白T恤一肩滑落了下来,露出一条黑色的肩带,一个白皙的肩头,透着那细薄的皮肤,仅仅如此看起来就美得近乎邪恶。
柏森没有慌张地处理,彷彿衣服肩头掉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让吴彤本来仓皇想别开头的心情平缓下来,没什么好尴尬的。
「题名?」
吴彤的视线一直放在她的唇角,柏森嘴巴的开阖彷彿被按下慢速键。
倏地,吴彤心跳快了起来,她听得见,听得见自己心脏在耳边打鼓,感觉心跳要冲出喉头,如果她开口,或许屋梁会被这心跳声响震碎。
心再跳得快一点,或许吴彤就会昏厥、会死去。
「什么?」吴彤颤抖着又问了一次。
柏森抬手指着画,指着那木头。
「那是梧桐。」
原来期待可以这么残忍。
吴彤是面无表情的,但心里被人浇了桶冷水,心脏在这快速地敲击后像突然煞车,冲击得像要窒息一般。
她刚刚…愚蠢地以为柏森以她为一幅画命名。
这失落感潮水似的涌上来,几乎要灭顶。
她又转过头去看画,也许看着看着会平静。一秒也像一年那么长,吴彤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双眼在看。
为什么期待?
吴彤没有过这种激烈的情绪,她困惑了。她昨天中午向李时晴求证的观点并不全面,不足以概括她的状况,李时晴没有说,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有期待…而期待落空时,会觉得象是输掉全世界一样沮丧。
「彤…」柏森的气息在耳边,近的象是自己呼吸得到的空气,吴彤睁开眼,感觉她的发丝触到了自己的脸侧,这距离好近,但吴彤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我不知道画名…」
柏森的声音在耳际,那耳朵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不过我在画妳。」
吴彤又闭上眼,她害怕梦再破碎一次。
「彤,起床了。」
柏森摇醒在沙发上睡着的吴彤,「妳要吃晚餐吗?快要到晚餐时间了。」
吴彤惺忪的看向客厅那幅只画了几笔的构图。
「时间还早嘛!构图可以慢慢来,但不要急了坏事。」
吴彤点了点头,挣扎着要坐起来。
「呵,没关系,妳睡。」柏森看吴彤疲惫的笨拙模样,笑着说,「想吃什么吗?我去买。」
「…泡面。」
「不能老是吃泡面啊!我都不怕麻烦了,妳就不要跟我客气啦!」柏森笑意更深,「吃个炒饭、炒面的吧?还算好买。」柏森自顾自地说,看到吴彤朦胧间点了头,知道她根本不在乎吃。
吴彤阖眼要继续睡,但她听到柏森对她说话,「彤,到床上去睡。反正还要一阵子才吃饭,就舒服的睡一觉吧!」
吴彤咕哝着不用,但还是顺从的被柏森拉到房里去睡。
沙发就很好睡了,比起宿舍的气氛灰得有点像监狱。
那床呢?不用说了,吴彤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起床时不知道几点了,不过屋子里很静,她想,这小房子是藏不住声音的,柏森并不在家。
吴彤翻了个身,慢慢的清醒。
她并不在,但却有好强烈的存在感。她用的洗发精、她擦在头发上的保养品、她抹的乳液、她用的香水,气味是各自成立的,但习惯在她身上出现的香气集结在一块儿,明确地勾勒出柏森这个人。
吴彤喜欢这个味道。
「她的味道。」
或许跟床无关,吴彤坐起身想着,假如她把这床有她味道的棉被带回宿舍,或许也会睡得这样香甜吧。
等到昏睡的头昏脑胀退去后,吴彤才注意到周遭的事物。
她的手在身侧一直摸到一块布料,吴彤收手低头看,发现是柏森穿着当睡衣的T恤,吴彤压抑着,但想到密闭空间的隐秘性,还有她挡不住的冲动,象是毒瘾者对海洛因,她最后还是把嗅觉埋进那衣服,贪婪的嗅闻,也许担心回到宿舍这令她安心的气息便会全然消失,也许只是因为对柏森这个人不敢有太多期待,能拥有她的气味也好。
好像卑微了点,消极了些,但吴彤无力面对的,就像她想说却说不出的话语,她永远都没办法帮自己争取。
等到她在脑中迟缓的消化完那关门声、那脚步声,吴彤才想到什么似的睁开眼抬起头,看到柏森已经站在床边,不知道看着自己看了多久了。
吴彤放下手中那件T恤,慌乱的想把视线转掉,但她又不能自已地沿着柏森那无表情的唇畔向上爬,终于对上了那双眼。吴彤不会解读眼睛的情绪。那是什么眼神呢?是不是看起来平淡了些,但好像带有点挣扎的思索,那是什么意思?
柏森弯下身,靠着吴彤的耳朵,神秘的耳语。
「呵,如果可以,我也想把妳的味道占为己有。」
吴彤感觉耳根子热了起来,这是种嬉闹吗?还是柏森带有媚惑的暗示?
「可是,彤,这里只有妳的人,没有妳的衣服,妳说我该怎么办?」
吴彤是习惯被动的,不得已的被动,如果机会与她擦肩而过,那么她就认命的错过了,但此刻她自己也知道,柏森似笑非笑的语调里,有她不讲明白的暗示,吴彤可以保持沉默,只是她相信自己没有办法再被动地等到下一次机会。
吴彤急了,她该说点什么,可是她就是说不出口。
最后她环上柏森的脖子,吻上她的唇。
既然她没办法开口,那么大家都别说吧。
☆、12
学国画的女生不是应该要很有气质才对吗?
「但这不代表她们必须要不八卦。」唐湘颖瞟了刘苡晨一眼,焦急着吃早餐,如果超过了她自己规定的时限八点,唐湘颖就绝对不会再碰手上这个贝果了。
「更何况学国画的女生有气质是哪来的狗屁想法?」李时晴今天跟唐湘颖异常有默契地对到了话,不过她还是带着不可置信的好笑表情看她慌张的进食。
这个话题的起因是因为今天的导师时间,刘苡晨一进会议室就逼问吴彤昨夜为何未归,附带的问句是,是不是在男人那里过夜了,紧接着,就引出了她终极的好奇。
「吴彤,妳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吴彤坐在唐湘颖身边吃蛋饼,只是摇头。
「彤,室友这么久,妳不要瞒我,我们那一寝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妳每次没回来我都很替妳担心的,有什么隐情,就说吧!」
刘苡晨看起来声泪俱下的,不过紧接着又重复了一次,「妳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李时晴猖狂地大笑了起来,「刘苡晨,妳就真的这么不打算维护形象?」
明明李时晴的笑声恼人到一个极点,刘苡晨却仍然不屈不挠的瞪视吴彤——严格来说是吴彤的额头,因为她不肯抬起头,宁愿盯着蛋饼看。
「吴彤常常没有回宿舍过夜啊?」
唐湘颖突然发问,显然也好奇了起来。
「两、三次。」
「妳们看,是不是很有问题!有奸情!」刘苡晨用一种讲八卦的神情大叫,自以为找到了同盟。
「钥匙。」吴彤咽下口中的蛋饼,吐出两个字。
刘苡晨愣住了,想起自己弄丢宿舍钥匙以来一直都没有去配另一副,一直都用吴彤的钥匙进出。
如果寝室里头有人,那么就不会锁门,钥匙只有全部的人都外出、或是里头的人都就寝时才用得上…
「靠!结果人家不能回去睡都是因为妳啊!搞屁啊!」李时晴哈哈大笑了起来,用结案的语气指控刘苡晨。
「那,彤,不能回宿舍要怎么办?」
唐湘颖的关心成分比刺探要多,但是老师刚好走进了会议室,于是这话题就这样硬生生地打住了。
剩五分钟要八点。
唐湘颖放下手中的纸袋,里头贝果没有吃完,下一次碰它大概就是午餐时间了。
唐湘颖其实很好奇,除了吴彤半夜没回宿舍到底在何处过夜外,她也想知道吴彤是不是交男朋友了,近乎渴望的问句在她喉头痒痒的,蠢动的几乎要发作。
不过就跟一顿早餐的界线一样,她能够随心所欲的范围狭窄的很。
吴彤是不爱讲电话的,因为在电话里只剩下声音,此时再保持沉默就显得太过于冷漠,她不喜欢被强迫着要滔滔不绝。而且,滔滔不绝也不是吴彤人生中会出现的形容词。
「我想妳。」
柏森来电,一开头就是这三个字。
吴彤顿时口干舌燥。
「嗯。」
「彤,我喜欢晚上妳睡在我旁边的感觉,很喜欢。」
吴彤又应了一声,正绕过谱架要走向自己的座位。
「记得妳第一次在我家过夜吗?」柏森语带笑意地说,「那天晚上对妳真是抱歉,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想太多…」她绝对记得那一夜,但柏森恐怕不清楚吴彤有多清醒。
吴彤经过坐在MacBook前敲键盘的设计系室友,她的杂物堆到地上了。
「彤,今天好想妳…」吴彤可以想到柏森带了慧黠的笑,想着那笑容她就觉得心头有种雀跃的颤动,「不是普通的想…」
几乎带有暧昧的语气了,吴彤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应该还没开始发烫吧?
「今天…」柏森慵懒的象是提议,「我把决定权给妳,妳会让我…」
吴彤看到刘苡晨狐疑地从上铺向下看着正在讲电话的自己。
「…妳会让我想太多吗?」
这绝对亦有所指,对吗?
吴彤不知道怎么回应,更没有办法回应。宿舍里头那恬静的、平淡的氛围,跟柏森那像涂了蜜、带有诱拐的语气,让吴彤有身处两个世界的错觉。
「嗯。」
吴彤最后还是用单音回应,直到刘苡晨那颗头从床缘缩回被窝,吴彤才敢放开心胸去期待。
…妳会让我想太多吗?
吴彤想着,自己有什么能让柏森产生遐想的吗?没有,根本没有,反而被迷得团团转的人是自己吧?柏森是这么显而易见的迷人,无论是她的样貌也好、她的优秀也行,吴彤知道自己想到柏森脸会红透,或许先退出宿舍会比较好。
吴彤在自己的桌前坐了下来,想着自己的情绪,究竟是紧张?是胆怯?吴彤耸了耸肩,可以确定的是期待,想着柏森,就象是有个标签「快乐」的炸弹,在她心里不断地爆裂。
吴彤想着,她带了一些衣物跟日用品离开宿舍,刘苡晨会发现什么端倪吗?
「彤。」
柏森带着笑叫唤她,伸手接过了吴彤拎在手上的一包衣物。
「今天好吗?」柏森问着,比了比那张已经被架到画架上的画布,暗示吴彤一切都替她打理好了。
吴彤走到画前勾起一支炭笔,想告诉柏森今天早上刘苡晨逼问她的趣事,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怎么讲,一大串话在出口前就滚成一团球,纠缠着分不清。
「很好。」吴彤最后这样回答,感到懊恼。
柏森轻笑了几声,似乎并不在意吴彤接近敷衍的回答,拿着吴彤的背包进房整理。
…妳会让我想太多吗?
显然并不会,两人之间就跟往常一样。
吴彤画了两笔,象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放下炭笔走进房里。
柏森背对着她,正把衣橱里清出一个空位。
「不好,今天不好。」
吴彤冲出口的话语好像很突兀,她只是想引起柏森的注意。
「嗯?怎么了,彤?」
柏森关上衣橱,拍了拍衣服站直身子。
她的眼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