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说系展吗?」李时晴问着,「风景画吧!妈的,好像很没创意,不过我一直以来都是风景画比较好。大概会用一些元素让画面丰富一点…唉…妳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吴彤点头,虽然李时晴讲得很笼统,不过看过她画图,就会理解。李时晴是那种边画边想的人。
「唐湘颖呢?」
「她啊!」李时晴说着笑了起来,好像唐湘颖这个人就是个现成的玩笑话般,「妳也知道,她没有九十分地把握,就什么都不会做,没有九十五分的计划,她连说都不说。」
很脚踏实地。吴彤想。
「妳还没想好,对吗?」李时晴问着。
「嗯。」
「紧张吗?」李时晴把刚上好喷胶的素描从画板上拿下来边问着。
「有点慌。」
李时晴笑了几声,「我看也是,虽然妳好像什么表情都没有,不过该有的情绪还是都有嘛!」
李时晴真的观察的很透彻吧!
「慢慢想吧!灵感很像鸟屎,会在妳一不注意的时候击中妳。」
吴彤听了淡淡的笑。
「李、时、晴!」唐湘颖的尖叫声从教室外头传了进来,当她气急败坏地冲进教室,看到吴彤跟李时晴,更是面色一沉。
「不要命了妳…」
「来来来,」李时晴露出痞笑,「打铁趁热,趁现在来骂个脏话怎么样?」
「不要!」
「很多事情就是要学才会嘛!妳看妳人生就要错过许多了!」
这两个人很有趣,吴彤想着。
李时晴的言语很厉害,几句撩拨的话就让唐湘颖忘记要报仇了。
「喂,几成了?」李时晴突然问。
「什么几成?」唐湘颖的素描没有上完阴影,心情特差的。
「系展。」吴彤静静地说,她知道李时晴是帮她问的。
唐湘颖顿了几秒钟,像真的在深思换算成数字到底是多少。
「三十四。」唐湘颖吐出一个数字,然后补充,「百分之三十四。」
真的该慌了,吴彤想着。
她可不相信自己可以从零开始,茁壮得比她们俩还快。
☆、6
「亲爱的彤,身体有没有舒服点呢?呵呵。今天看妳在教室快昏倒的样子,好点没有啊?我之前也像妳这样哦!不过是上设计史的课的时候,哎,理论课跟实作可不能相提并论哦!我只能说妳该多练练了,呵。」
吴彤上完最后一堂油画课之后,收到柏森的简讯。
「很好,谢谢。」吴彤回覆。
连简讯都要话少吗?吴彤自问,她承认自己总有种习惯让想法积蓄在脑子里,思绪跟话语对她而言,有壁垒分明的界限,就好像把一个实体转换到画纸上,是几乎不连贯的那种困难。
柏森在紧接着的一封简讯就指出了这点。
「语义分明言简意赅文情并茂实非常人所有,彤,我欣赏妳。」
吴彤承认自己有动过念头把刚刚传过的简讯再传一次给柏森,想一想传简讯跟环保没有太大的关系,实在不需要这样克勤克俭。
最后终究没有回覆,把手机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头,绕过一堆衣物、绕过谱架,向外头走。
灵感很像鸟屎,会在妳一不注意的时候击中妳。就着李时晴这句话,本来打算窝在宿舍发呆的吴彤决定外出,如果灵感真的够像鸟屎的话,应该也在外头而非室内吧。
没有办法的。吴彤知道自己之所以慢,是有原因的。
她对美感几乎算冷感的。
如果可以跟其他同学们一样,很直觉地就知道什么东西是可以落入眼里的,那她或许现在就知道该干什么。吴彤太喜欢把看过事物的美感分析一遍,再反覆地思索转换成绘画时的表达、表现手法,想完以后,必须再去思索这幅画的美感。一切又绕回美感分析的原点。
相当折磨人。不过吴彤必须如此偏执才能对自己的作品安心。
吴彤沿着马路走、沿着街道走、沿着围墙走、沿着栅栏走…
她看着渐渐变暗的天空走、低头望着地面走、她闭着眼走…
没有头绪。
吴彤扯了扯裤子,在路边行道树的围砖上坐了下来,掏出手机。
她可能必须请求援助了。
「救命,我不知道系展该怎么办。」
柏森,吴彤是相信柏森的实力的,她相信自己求援的方向没有错。
「灵感这…彤,我想我不大能帮妳什么忙,创作是自己的东西。妳想不到画什么的话,探索一下内心吧!不然就从感官刺激自己,不只是视觉,听觉、味觉、嗅觉,甚至是触觉,艺术的体验可以是全方面的。」
柏森没有隔很久就回传了,吴彤困惑地读着简讯,还没看完又有一封新的传了过来。
「彤,别忘了工作室的事情,帮得上妳的忙的话,我会尽量帮的。」
吴彤拍了拍裤子起身,柏森很有道理,也许她不应该只是想靠着视觉找到方向。
「可以给我音乐吗?我想听点不一样的。」
柏森一样快速的回复了她,要了E…mail,承诺在听觉上给吴彤不同的体验。
吴彤回了宿舍,急忙跟视传系的室友借了计算机,急急忙忙的收信。
柏森寄了七首曲子给她:
Coeur de pirate – me des enfants
James Newton Howard … Solomon Vandy
Within Temptation – Angels
Sólstafir – Fjara
AC/DC – Rock ’n’ Roll Train
The Agonist – Business Suits and bat Boots
Carnal Diafragma – Human Monster
吴彤感觉得出来柏森极力的避开流行歌,而且尽量都是风格迥异的歌曲。吴彤一个晚上把所有的歌都轮流的听了两、三遍,脑中还响着最后一首歌里那噪音似的猪叫声。
是很大的刺激,可是她还是没办法。
吴彤的手机在桌上震动着,她接了起来。
「想到了吗?」柏森的语调听起来还是带有笑意。
「还没。」
「喔。」听得出来柏森有点失望。
「最后一首那叫歌?」吴彤把心底压着的疑问问出口。
「是啊!」柏森笑了几声说着,「我没有要整妳,我是真的觉得或许能带给妳灵感才放进去的。」
「哦。」
「很有啓发性的歌啊!」柏森说着,「唱歌并非一定要规规矩矩地唱出歌词,就像创作未必也一定要规规矩矩地用颜料,至少这是我的解读。」
吴彤知道柏森的意思,毕竟她是擅长结和复合媒材的。她知道柏森打电话的用意是希望能够藉由讨论,多一点刺激,多少能带来帮助。
「彤,我问妳,妳对哪一首歌比较有感觉?」
「想一下。」
「嗯,好,妳慢慢想,」柏森说着,「我告诉妳我喜欢哪一首歌,我喜欢倒数第二首。」
「为什么?」吴彤讶异地问。
「妳不觉得那歌里头有种无法驾驭的味道吗?有些歌妳听着几乎可以预测下一秒会出现什么东西,我觉得这首歌啊!很失控,很压抑,也很控诉。」柏森说着,觉得自己好像讲得太多了,干笑了两声,「让我想到带橘的暗红。」
「我觉得像鲜艷的土黄、混了点黑。」吴彤说。
「妳矛盾了,鲜艷的土黄如果混了黑就不鲜艷了,」加了黑色是会降低彩度的,不过柏森其实懂得吴彤的意思,「妳是在讲两个颜色吧?」
「对。」
「妳想到了吗?妳比较有感觉的歌?」
「第三首。」
柏森轻笑着,「Angels,很出乎我意料哦!为什么?」
「很戏剧性。」
「可是彤,很多人不喜欢歌里头有戏剧性的元素,象是这些磅礡的、几乎带有期待的暗示性的鼓声,那种明显带来紧张感的声效,妳不觉得一切都很刻意吗?」
「嗯。」吴彤同意,在心里纳闷柏森既然要把这首歌放进歌单里头,为什么要批评它。
「可是戏剧性是好的。」彷彿读出了吴彤的想法,柏森接口说,「我喜欢明白的感觉到情绪的张力、在该表达的范围里头得到我需要得到的信息。」
吴彤同意,她不知道究竟对系展有没有帮助,不过跟柏森的对话对她而言是获益良多的。
「什么颜色?」吴彤问。
「好问题。」柏森苦恼地说,「我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对我而言这是首五味杂陈的歌。」
「背景是蓝灰色、主唱是亮橘黄。」
吴彤说着,这种纯粹是凭感觉,没有对跟错的分别。
「哦!很有趣。」柏森笑着说,「我倒觉得背景是暖色、主唱是寒色呢!不过背景一定是浊色、主唱一定是纯色就是了。」
这很有趣,分析听到音乐的颜色,吴彤没有跟人玩过这种游戏。
「想到系展该怎么办了吗?」
「还没。」
「怎么办才好?」柏森问,其实这句话应该要吴彤问才对吧?「妳有什么想法吗?」
「今天很好。」吴彤说,跟柏森讲电话很开心,就算系展依然毫无头绪,不过—这不像吴彤会说的话—不过开心就好。
「不好,这不好。」柏森说着,吴彤隐隐的柏森象是在替她懊恼似的,「我应该要让妳有点被雷击中的感觉才对。」
吴彤想到李时晴说过的鸟屎的比喻,忍不住想笑,大家对灵感这件事情一定要这样众说纷纭吗?
「去不同的地方走走吧。」吴彤淡淡的提议。
柏森在电话里沉默,象是思索了许久才开口。
「改天来找我吧!」她说着,不知怎的吴彤觉得好像听到些犹豫,「我应该可以替妳想办法。」
☆、7
那堂理论课结束后,吴彤连宿舍都没回就搭车去找柏森。
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迫不及待?但吴彤心焦的上这一堂美术心理学,几乎没有投注任何注意力在上头。
「我来了。」
「彤?」柏森接电话的语气只有讶异,「这么快就来了…等等,我出去接妳。」
吴彤走进柏森家,有点讶异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空间。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地方的认同感大大的胜过了宿舍。
「彤,妳以前也这样吗?」柏森迟疑地问,她感觉的出来吴彤对此事的乏力。
灵感枯竭的时候,以前从来没有。
「那妳以前是怎么得到灵感的?」柏森问。
「灵感就像鸟屎一样,会在一不注意的时候被击中。」柏森听了呵呵地笑了起来,这大概是吴彤说过最长的句子,可惜,也是借用了别人的话语。
「妳以前不会有这种问题,对吧?」柏森问着,才想到了吴彤问题最大的症结点,「我忘了,妳其实不太需要创作。」吴彤点头,这也是为什么这不常造成她的困扰。升学制度里头,没有太多需要她放飞想象力的时刻,几乎没有。
「但这不代表妳可以不去面对这个问题呵…」柏森戏谑一笑说,「任何领域都一样,不有点想象力是不行的。」
「嗯。」吴彤应了声。
「彤,妳是有风格的人,妳知道吗?看妳的素描就看得出来…」柏森严肃的表示,对吴彤睁圆的大眼点了点头,「透过妳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会被反应在纸上的…」
吴彤点头,柏森喜欢带着玩笑的语气说话,可是此刻的语气不知怎的让吴彤相信这是由衷的话语。
「妳说想到处走走吧?嗯…」柏森对吴彤嫣然一笑,「现在还嫌早了些,我要带妳去的地方,我想妳应该平常去都没去过才对…或许妳会不太喜欢也说不定…」
吴彤偏着头,好奇了起来。
「那几乎可以算是我生活的一个部分…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触及了。」柏森想了想,「不知道会弄到多晚,妳今天在这过夜吧!」
吴彤点头,她说不上期待,不过寻找灵感这件事情多少是有点令人振奋的。柏森建议吴彤睡一下,只是建议,叫吴彤当作自己家,说完就回房休息了。吴彤不想睡,伸手翻开柏森的画,盯着看…
柏森走的路很奇怪,总是绕小巷的。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熟悉,走过千百回似的,天色这么黯淡,她还能跟吴彤侃侃而谈,几乎没有看路。
「彤,妳知道,这种店几乎都是开在一起的。」
什么店?吴彤只看到一整排平房,没有什么特别的。
柏森拉着吴彤走下一道楼梯,吴彤还来不及清楚状况,就进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原来是间酒吧。外观不显眼的小牌子,这场所几乎是隐藏式的。
「哟!森森!」吧台的男子一边拨弄着酒杯一边叫着,「Mandy说妳要退隐了,我还不相信,今天这么朴素还真不假啊!」
朴素?吴彤转头打量。
柏森穿了T恤跟牛仔短裤,但那牛仔短裤短到吴彤很难不盯着看,还有充满野味的、刮破的那种垂钓的布料纤维。
「我想多睡点,没办法喽!」柏森笑着回答。吴彤听出来了,这是她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