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伯的房中有一个小书架,上面放满了林林总总的巫术的书籍,有的封面画一个骷髅头,有的画著裸体女人躺在鲜血中祭神……在黑夜里,特别是在眼前这气氛中看来,有点令人不寒而栗。
壁上有一块黑板,上面写著奇奇怪怪的文字以及算式,丁伯好像天天在计算什么问题,墙角的字纸篓中堆满了废纸,阿杜随手拾起一看,上面也是一些算式,以及画著一些十字架、火炉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
阿杜摇摇头,心想,可怜的丁伯把他的时间都放在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上。
他的手电筒又照到丁伯的床上,只见被褥凌乱,看来刚刚还有人睡过。他的枕畔也有一本书,阿杜捡起一看,那标题是:《我的灵魂怎样离开身体》。阿杜吃了一惊,把它丢掉。
床畔一张小几上,整整齐齐放著丁伯的睡衣和内衣,这不免引起阿杜的猜疑,丁伯的内衣也脱下了,他本人还会走去什么地方?他总不会裸体走出此塔吧。唯一的解释是他脱了衣裳练功,练他那可怕的巫术。
除此之外,房中再无其他异样之处。阿杜查不出结果,只好回到自己房里去。
他手握手枪直坐至天光大白,再出来到处找丁伯,依然不见丁伯的影子。
丁伯不在塔中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他走出塔外到处找寻,这灯塔所在是一个极小的孤岛,从北到南,或从东到西,只要走五分至十分钟就走完了,只靠船只与外间联络。但孤岛上到处是山石,如果丁伯躲在某一处地方,要找他出来,一时倒也不容易。
阿杜四处寻找著,先是向北,继而向西,按著又同南……在最南的海岸旁,他终于发现一样惊人的景象……丁伯横躺在那里。
丁伯的尸体是赤裸的,额角上有血流出来,是枪伤的痕迹,阿杜俯下一看,竟是他的手枪口径子弹所造成的。
「是我杀死了他?」阿杜不觉呆在那里。
的确,在这个岛上只有丁伯和他两个人,除了他之外,也不可能有别人杀了丁伯。
于是,他浮起昨晚的情景:他一枪曾射向那怪兽的头,那怪兽狂叫著向这个方向跑来。
那么,是丁伯变成那怪兽?这恐怕是唯一的解释。丁伯自己不知道有怪兽出现,由于那怪兽就是他本人。
阿杜跪在地上默默忏悔:「丁伯,我的确不知道那是你,请原谅我。」
于是他在岸边掘开了一角泥土,把丁伯的尸体埋在其中。
回到塔内,他闷闷不乐,不仅因为他杀了人,更因为这灯塔中唯一的同伴已离他而去,现在显得更孤寂了。
他下意识地再回到丁伯的房间,坐在他的床上默想。无意间,他又瞥见那本书:《我的灵魂怎样离开身体》。他拿来观看,大吃一惊。
里面所谈的方法,正是丁伯练习的方法,有几幅图画,画一个练习者脱光了衣衫在床上打坐,并念各种奇怪的咒语,吃下奇怪的药方,根据那书的结论,如果照那样练习,一个人的灵魂便会离开躯壳,自由自在地在体外活动,去他要去的地方,然后自由地回来……书上没有说,一个人会变成怪兽,但从所述种种迹象看来,丁伯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受那书所影响。
时间一刻钟一刻锺过去,天色又快黑了,阿杜还未想到,应该怎样向村长报告丁伯的死讯。而愈挨近夜晚一分钟,他的心就愈沉重一些,彷佛有种难言的大祸就要临头。
他的心很恐惧,从来没有那么恐惧过。他不停地安慰自己:「丁伯死了,怪兽也没有了,我还怕什么?」
好几次,阿杜想乘船离开灯塔,离开这可怕的地方,但是他的理智又把自己克制祝不久,夜晚降临了。
阿杜躲在最高层的工作室中,关上了门,小心听著外间的一切声响。
他有一种矛盾的想法,一方面固然希望那怪兽已随丁伯而消逝,不再在此威胁他;但另一方面,却又希望那怪兽的脚步声继续出现,那么,就可以证实丁伯与怪兽之间是两回事,他并没有开枪杀过丁伯,他的良心可以得到安适。
上半夜的确没有什么异声响,将近凌晨三时,阿杜的心情最紧张了,每晚这个时候,那怪兽便会出现的。
三时过十五分,「的踏的踏」,外面的铁梯上又有脚步声音出现,那声音彷佛是自丁伯的房间走下楼去的。
阿杜暗叫一声:「它又出现了。唉,这证明我没有杀死过了伯,我可以宽心啦。」
但很快地又感到一阵无边的恐惧:「现在丁伯已经死去,那怪兽如再出现,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不由自主地全身索索发抖。
外面的脚步声,已离开灯塔,向外跑去;但数分钟后,它又转来,这一次来得极慢,竟向顶层走来。
「是丁伯?」一度他几乎这样怀疑。他右手把手枪握牢,两眼紧紧地盯紧工作室的门。
那声音停在门前,开始在爬抓那扇门。
阿杜额上的汗不断在流,但他的身体却是冰冷的,他忍不住把一张桌子移过来,抵住那扇门。又把椅子、小几,一切可以搬动的东西,都拉过来抵住那扇门。
外面的爬抓声依然不绝,声音愈来愈大,那门好像就快给抓破了。
阿杜在百忙中,忽然想起他有责任把现在的情景,发电报出去向村长报告。否则,万一他有什么不测,这里的事情将会成为一个悬案。他开始向村长发出报告:「我的门外有一个怪物在爬抓,我不知是什么东西,情况紧急……」
在数十里外的村庄上,村长收到阿杜打来的电报:「……现在处境十分危险,外面的怪物在不断冲门,我只怕难以自保……丁伯已死了,躺在海岸上,头部受了枪伤,但我并没有开枪打过他,我发誓:我只是开枪射过一头怪兽,像只黑猫,躯体比猫大一倍;虽然我射中了它,令它吼叫一声,却不能伤它,它现在仍在门外……啊,不好了,门已开了一条裂痕,我看到那怪物的头,正是那大黑猫,它的眼睛很凶地瞪著我,一只利爪探了进来,我要,开枪……」
电报至此为止,然后再没有讯息。村长大惊,急忙召集了十余村民,携带长枪和炸药,分乘两艘小汽船,向灯塔所在的孤岛赶去,他们到达时,天色已经大亮。
灯塔底层的门开了一线,似乎是谁推门进去,未有顺手关上。
村长一入门,便高声喊道:「阿杜,你在那里?」没有应声,村长率先走上铁梯,其他的人,各持长枪跟上,他们不敢走得太快,怕那怪兽仍在搭上,随时要进行一场搏斗。
然而他们一直登了三层,都未发现过什么怪物,到了最顶层的工作间门外,果见室门被撕得破破烂烂,里面乱七八糟地散了许多杂物堆在门口。
「提防!」村长吩咐道。
他们小心翼翼地弄开室门,冲进里面,室里并无怪兽的踪影,地下却倒了两个尸体……被压在下面的是阿杜,上面的尸体赫然是丁伯!
他两手抓著阿杜的肩膀。阿杜则脸上露出十分惊恐的表情,手上握著枪,他身上并没有伤痕,看来是因惊恐过度而吓死的。
村人走去海岸旁,找到阿杜为丁伯所立的墓碑,但是泥土里面没有尸体,尸体早已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村人莫名其妙,他们不知道阿杜的电报有几分真实性。究竟是他杀死了丁伯,还是丁伯杀死了他?怪兽出现有无其事?这一切,由于没人在场,成为永远不能解答的谜。
========================================全文完返回目录页读者留言参阅读者留言如有任何意见:四人夜话第一辑之九4原著:余过法国人说的:诺言有些人轻视然诺,说过的话不当一回事;但有些人却对许下的诺言重视无比。
========================================姚凡是一个商行的小会计,二十年来生活过得平平稳稳,一妻二儿,过得温饱,于愿已足,他并不预期生活上有什么大波大浪。
然而,意外的事情来了。
一天深夜,姚凡睡不著,倚窗眺望。街道本来是非常静寂的,这时忽然出现一个动的点子。它从前面两个路口不断移动过来。姚凡逐渐看清楚了,是一个人。他攀扶著墙壁,很吃力地一步一步走著,彷佛身患重病,或是受伤,行动不便。来到姚凡窗下不远处,不支倒地。
姚凡一惊,本于一种自然的同情心,他匆匆从二楼跑下,把那人扶起。在街灯下,见那人很年轻,腿部流著血。他的脸容长得很俊俏,不像什么坏人,他决定把他扶回家去,替他召个医生。
他把妻子芙儿叫醒了。芙儿当过两年的护士,有点护理常识,替他检视一下,为他包扎了伤口。
这时陌生人也已醒转,向他们夫妇投以感激的目光,随即很吃力地说:「请不要召医生……不要告诉任何人。」
姚凡夫妇对望一眼,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寻常,但既然他这样嘱咐了,只好照著他的话做。
片刻之后,那青年表示肚子很饿,芙儿为他烧了一碗热汤,扶他坐起,喂他吃下。
吃过汤后,他脸上稍有血色,对姚凡夫妇微微一笑,说道:「我叫阿让,只要给我安安稳稳睡一两天,精神就会好转,我实在有好几天未睡过了。」他说完,重新躺下,不久呼呼睡著,对姚凡夫妇充满了信任。
第二天是星期天,姚凡不用上班,他叫妻子带了两个孩子出外游玩,自己在家中陪伴那陌生人。
整个早晨,那陌生人仍然沉沉睡著。
姚凡开了电视机看午间新闻,有一段消息说,在某个地区发现一个死者,身中刀伤。警方从档案中查出死者照片,是一个有多次案底的劫匪,怀疑是黑社会人物自相殴斗而死。
那出事地区离姚凡家甚远,他并不在意。但当他听完新闻,再走进房里看那陌生人时,见他已醒了,两眼大睁,望著屋顶。
「那个人是我杀的。」他对姚凡说道。原来他刚才一直在倾听著外面的新闻报告。
「哦?」姚凡非常意外。
「不用害怕,我不会连累你们。」阿让说:「他是个很坏的人,死有余辜,我和他合做一宗买卖,不料他竟独吞了,还伤害了我的女朋友,我发誓要报此仇。」
他眼中闪著兴奋的亮光,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总算亲手杀了他,对得起曼莉。」
室中沉默了一阵。
「那死者被发现的地区离这儿很远。」姚凡提出他心中的疑问。
「是的。我转了两次地下火车才到达这里。我必须远离现常这一带有一个熟悉的小公寓,可惜我腿部疼痛,无法挨到那里。幸亏你救了我,我会重重酬谢你的,我决不食言。」
「不必客气。」姚凡道:「眼前你有什么计画?」
「只要再躺一天,我就能离开了。我不会牵累你们的。」阿让笑了笑,他的脸容实在很端正,很好看,姚凡为他惋惜:为什么好好一个人要走上邪路?
「让我问你,你一生人最希望得到什么东西?」阿让忽然问。
「我?」姚凡给问得楞了一下:「我一生人并没有太大的希望,我希望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地过活,都做到了。」
「我和你不同。」阿让叹口气:「我喜欢大风大浪,我要生活充满刺激,我不甘于平凡。」
「所以你铤而走险。」姚凡为他接下去。
「是的。」阿让道:「我宁可有声有色地活几年,胜似平平淡淡活数十载。这是我和你根本上不同的地方。」
「但你也得付出代价。」姚凡冷冷地说。
「我承认。我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小,所以认真想一想,还是你比我幸福。因为你对生活的要求不奢,什么都得到了,而我,现在决不能再走回头,只有继续走我的路。」
他们谈到这里,姚凡的妻子回来了,谈话暂时告一段落。她把两个儿子寄放在母家,自己回来陪伴丈夫和那陌生人。这是她聪明的地方,免得孩子有什么意外。
芙儿为阿让烧了一点吃的东西,他向她讨了一枝笔和一张纸,却没写什么,只是放在枕头下。
这天在平静中过去。姚凡担心警察来搜索的事情并没出现。
半夜,姚凡到房里看了阿让一次,他依然沉沉睡著。但到了凌晨,忽然有人启门外出的声音,姚凡从卧房出来一看,阿让已走了。
他留下一张字条在床上:「为了不愿再打扰你们,我决定走了,我自己能够支持,不用为我担心,这一次幸得你们救了我,使我不致倒毙街头,也没让警察捉去,我深深感谢。我说过要重重酬谢姚先生,这一点,我必定会做到的。虽然我眼下没有钱。但是我是非常重然诺的人,请记住吧。」信末署名是「让」。
姚凡把信给妻子看了。二人互看了一眼,觉得这年轻人虽然走上邪路,但作风还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