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民心”,他有城府手腕,他还有太上皇的恩宠。
站在宗人府大门前,贾环无视来往行人的打量,眯着眼看着门匾上的字,心里思量着他从牛奔和韩家兄弟口中打听出的消息。
这个忠顺亲王,当真不简单哪。
想来也是,一个能在对手已经登基为帝的情况下,依旧不死心不放弃,并且还能手握大权的人,若不是心智极为成熟坚毅,手段极为老道,又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贾环才愈发不担心今日的考封。
忠顺亲王最大的护身符自然就是太上皇的宠爱,其次,便是他贤王的名声。
一个爱惜名声的人,是不会做出痕迹太过明显,让人诟病的事的。
更何况,在政治上来说,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忠顺亲王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子爵的考封,去得罪大秦军方的诸多将领。
当年,保龄侯府何曾不是在荣国公身后摇旗呐喊,甘做马前卒。
可这又如何?
现在,保龄侯府的两个侯爷,不都成了忠顺亲王的门下走狗了吗?
如果能将荣国公的亲孙,宁国公的继承人收为己用,忠顺王恐怕半夜睡觉都能笑醒。
看着门口出现的人,贾环的嘴角逐渐弯起。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拒绝
“环哥儿,来了怎么不进去?要不是门子进去禀报,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早就来了。哈哈哈!是不是等不及穿麒麟服了?”
说话的人,出乎意料,却也在意料之中,是保龄侯史鼐。
他还真是忠顺亲王门下走狗了。
至于麒麟服,指的就是伯以下,子爵和男爵的朝服补丁了。
两者不同之处,只在于麒麟个头的大小……
看着满脸亲热神色的史鼐,贾环也笑的灿烂,拱手行礼道:“贾环见过表叔,表叔在这里是……”
史鼐亲自扶起贾环,嗔笑道:“咱们至亲,跟我还见什么外?快跟我进去吧?我就是盘算着你今天会来,所以早早的提前到这来候着了。就怕你三不知五不觉的,愣愣的一头钻进去考封,那可就要吃大苦头了。”
贾环手被史鼐牵着走,回头给付鼐和胡老八两人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后,就跟着史鼐进了宗人府大门。
宗人府内部,偌大的院子里,龙形照壁、抄手游廊、假山、亭阁,应有尽有,肃穆中透露出极尽的奢华富贵,只是,似乎有些贵过了头……
府内不时有穿着内侍服的太监走过,脚步轻盈,落地无声。
经过二人时,或伏地请安,或弯腰作揖,身上服饰的不同,礼节也各不相同。
但可以看出,这里的规矩极为森严。
史鼐带着贾环走过前院,过了二门后,直入正堂,侍从掀起门帘儿后跪地伏首,恭迎二人进门。
屋内的摆设也极尽奢华,金碧辉煌。
地面甚至铺有厚厚的松软地毯,极为华美。
不过出乎贾环预料的是,屋内主座上,并未有人。
忠顺亲王,并不在此。
倒是下首左侧的客位上,有一身着员外袍的富态中年男子,一双小眼睛还眯缝着,笑呵呵的看着史鼐和贾环二人。
史鼐给贾环介绍道:“环哥儿,今儿个王爷有事,太上皇召见他谈话。所以,他老人家并不在此,否则他是必定要见你一见的。这不,虽然他不在,却安排了王府的长史亲自出面,代他见你一见。”
贾环闻言,眼神微微一凝,随即茫然,先跟那王府长史问了声好,然后对史鼐疑惑道:“表叔,我不是来考封的吗?你带我来这里是……”
史鼐闻言哈哈大笑,指着贾环道:“环哥儿,你还是太年幼,不知道里面的规矩。那考封三项哪里是那么好过的?那可真正是拆筋扒骨,滋味更甚刀山油锅啊!
我这个做表叔的,就是怕你不知道里面的规矩,特地去忠顺王府找王爷求了情,免了你受这苦楚。我总不能看着你这个至亲晚辈,糊里糊涂的送掉半条命吧?
这不,王爷仁慈,体谅你年纪太幼,就答应了为叔的请求,特意派王长史前来亲自给你办理纳籍入牒手续。你这孩子,可是欢喜傻了?还不快谢谢王长史!
赶明儿,为叔再带你去王府,亲自给王爷他老人家磕头谢恩,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哈哈哈!”
贾环没笑,也没有谢那王长史,他摇摇头,道:“多谢表叔的好意,可我来前,特意去见了老祖宗,她老人家再三叮嘱我,一定要踏踏实实的走好每一步,就如当年荣国老祖那样。老祖宗说,荣国老祖曾经交待过,宗人府的考封三项,既是考验,也是机遇。把握好了,说不定还能从中领悟一些武道意境。”
史鼐闻言,笑声戛然而止,他皱眉道:“机遇?意境?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贾环挠了挠头,道:“不应该啊,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祖宗交待过,凡是参加过考封三项的武人,都应该知道这些事的。”
史鼐闻言,脸色顿时涨红,因为承袭亲贵武勋的贵族中,只有他史家兄弟是没有通过考封三项而直接获爵的。
当然了,还有南安郡王,不过虽然同是走忠顺亲王门路承袭的爵位,可身为武人的史鼐却也是看不上南安郡王的……
咳咳,言归正传。
总之,史鼐现在的心情,很日了狗……
一旁的王长史倒是面色没变,依旧满脸笑容,声音也依旧是阴测测的,不过他本来就是没根之人,雄激素匮缺,所以贾环也没嘲笑他……
王长史翘着兰花指啜饮了口茶水后,尖细着嗓音悠悠的道:“贾家小哥儿能有这份志气和心思,倒也难得。只是,你可要明白,你若只封一个三等男,那以你现在的水准,没准还能混过去。可你承蒙太上皇皇恩浩荡,指了一个一等武爵子。
呵呵,贾家小哥儿,你可知,这个层次的考封,至少也得要六品高手才能应付的下来。以你现在一品都不到的武学,进去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撑不下来,不死也得残了。
你确定,你真要进去考封?”
贾环“吓”的面无人色,惨白的脸上全是冷汗,浑身只打哆嗦,口里也不怎么利索了,却还是咬牙坚持道:“我……我贾家以……以孝治家,老祖宗的话,再……再也没人敢不听的。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亦不得不亡。父且如此,更何况老祖宗!不……不就是一死吗?死可死得,但老祖宗的话,却万万不敢违背!”
说罢,贾环顾不得满头大汗,闭上眼睛,嘴巴也紧紧的闭着。
看样子,是一个极为懂事的乖孩子快要被吓死了。
他对于家长和贾家老祖宗的教诲,深入骨子,哪怕是死都不敢违背。
这样的人……
呵呵,王长史眼中闪过一抹轻视后,脸上带着一抹蔑笑,暗自摇摇头,又对史鼐点点头,随即看也不再看贾环一眼,背着手,转身离去了。
等王长史离去后,史鼐眼神复杂的看了贾环一眼,随即没好气道:“还闭着眼睛干什么?你不是要去考封吗?闭着眼睛怎么考?”
贾环这才睁开眼睛,忽然“咦”了声,道:“表叔,王长史呢?”
史鼐哼了声,道:“被你气走了?你真是不知……不知变通。老祖宗的话,自然要听,可也要懂得权变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武功练一练,能够承袭爵位就得了,难不成你还真想去九边打鞑子和罗刹去?”
贾环正色道:“表叔,你如何知道小侄的志向的?我的确立有此誓,等习武有成后,率大军去九边,一来要为祖宗复仇,二来,也要为我大秦开疆拓土,立不世功勋!”
史鼐闻言简直瞠目结舌,指着贾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麻痹的脑白金磕多了吧?都什么年代了,不赶紧利落的袭了爵找个地方高乐去,还想着打鞑子打罗刹?
不过,没等他想好该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两人一起回头看去,只见一身着大红蟒袍头戴太监冠的老公公在一个小公公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尖声笑道:“好,好一个为祖宗报仇,好一个为我大秦开疆拓土,立不世功勋!不愧是荣国子孙,不愧是宁国传人。咱家没有白来这一遭!”
“哟!梁公公,您老人家怎么有闲到这来了?您这可是……”
史鼐的形象让贾环直皱眉头,不管光不光彩,好歹也是一个亲贵武爵,还贵为侯爵。
怎么就这么烂泥一般,见一个老太监都这么卑躬屈膝,简直丢尽了勋贵的颜面。
被史鼐称为梁公公的老太监理也不理史鼐,见贾环有些不悦的看着史鼐,他非但不恼,反而笑的更欢了,直言道:“知道他为何如此吗?就是因为立身不正,底气不足,否则何惧之有?按说第一代保龄侯也算是英雄了得,咱家还和他一起喝过烈酒,杀过敌酋。可惜,后代虽然更会钻营,可总归是一代不如一代。小子,你可莫要学他。”
贾环瞥了眼面皮涨的紫红,一脸的尴尬,却连愤怒的眼神都不敢露出的史鼐,而后对梁公公拱手道:“后辈晚生贾环,见过老公公。老公公,您和第一代保龄侯并肩作战过,那想来也和晚辈的先祖相识了?”
“哈哈哈哈!”
同样是太监声,同样是尖细的嗓音,可相比于刚才王长史的阴测测的声线,这位梁公公笑的却极为大气豪迈。
他没有翘兰花指,而是负手而立,傲然道:“咱家当年,也是老荣国黑云旗下的一员悍将哩!”
贾环闻言,肃然起敬,躬身道:“竖子无知,方才对老公公无礼了。”
梁公公却没所谓的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咱家却是喜欢你小子身上的那股傲劲儿和志气。前些年,太上皇还时常暗自悲叹,叹荣宁二公早逝,竟然落到后继无人的局面。在得知你小子成为武人后,太上皇高兴的难得破例,晚膳时多饮了三杯桂花酒。
那桂花酒,是用龙首宫当庭那株百年桂树开出的桂花酿的,而那株老桂树,便是当年太祖高皇帝特意从你家祠堂院子里的一棵老桂树上截下来的枝子栽育成的。”
听闻此言,一旁的史鼐又羡又妒的看着目瞪口呆的贾环。
按理说,史鼐出身侯门,祖上是开国侯爵,已经是不低的门楣了。
可是和贾环一比,他自觉自家瞬间就Low成草鸡了。
听听别人的祖宗和皇家是怎样的渊源,连太上皇都这般惦记。
再看看他自己……
唉,这暗无天日的社会啊,真他妈让草根没法活了,黑暗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贾母的失落
“梁公公,晚辈一定不辜负太上皇和公公的期望,努力习武,争取早日能上战场,为先祖报仇,为大秦立功!”
贾环没有因为梁公公的一席话而沾沾自得。
他也没有史鼐想的那么觉得光荣。
太祖高皇帝的骨头都快要化了,太上皇喝几杯桂花酒那又能如何?
祖辈的荣光只是祖辈的荣光,谁要以为真的能依之横行,那距离败亡也就不远了。
梁公公看着贾环,极为满意的点点头,道:“你还年幼,咱家就不多夸你了,这个年纪,夸赞你太多未必是好事。这次来,是带着太上皇口谕来的……不用跪不用跪,太上皇吩咐了,以家礼相待便是。呵呵,这才是难得的皇恩浩荡。
太上皇口谕:荣国子孙年仅八岁,却能自行克服从武之苦,开筋、锻身,还自行筹措从武之资,殊为难得可贵。《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荣国子孙能以此为本,朕心甚慰。
然,事有轻重之分,亦有缓急之别。荣国孙年纪过幼,若急于考封,必然有损筋骨根基,于武道之途不利焉,朕心实不忍也。
故,特准其暂缓考封三项,准其成长,待其升伯爵位时,再一并考之。
此乃特例,朝野若有异议,朕准其上书于朕,朕可亲自辩解之。”
不提贾环感激涕零下拜叩首,只看一旁的保龄侯史鼐,一脸被狗侵犯后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有多震撼,有多纠结了。
太上皇,你不按套路出牌啊……
……
又和梁公公说了几句话,贾环知道了他的大名叫梁九功,年逾百岁,曾侍奉过太祖高皇帝和圣祖太上皇两代皇帝。
还知道他和荣宁二公都是交情很铁的铁磁……
最后,梁九功将一块玉佩送给了贾环,告诉他,是代太上皇所赠。
日后年节时分,可持此玉佩,直接前往龙首宫拜会云云。
最后,浑浑噩噩的贾环,告别了梁九功和更加浑浑噩噩的史鼐后,出了宗人府。
背后,还背着一个包裹,里面是他日后的行头。
蟒袍,玉带,紫金冠。
这已然是一等伯的行头了。
在付鼐和胡老八的护卫下,晕晕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