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谁人不知已入死境,即便有武艺傍身尚且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十余倍于己的敌方都是长刃在手的精壮兵士,冯夷他们每个人心中都已是峥嵘,深知那名千长心虚之下必然要当着手下的面给自己安些莫须有的罪名方敢杀人灭口,既然能有片刻空当,倒不妨先下手为强,即便必然是死路一条,却也多少收回了一点本钱。
机不可失,要论单打独斗,冯夷绝不会怕任何人,他根本来不及去听范雎那些死前的慷慨,命令下发之后便紧紧抓住衣下的剑柄,伸手一推依然挡在身前的墨者便要扑向刻意躲远了几步的那名千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义渠兵丁外围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句什么,那千长虽然没有意识到近在眼前的危险,却突然停下了“战前动员”,诧异的转头向北边看了过去。
这一变故让冯夷他们始料未及,但突然出现的短暂生机却激起了他们求生的本能,仅仅是一瞬间他们便停住了身形,顺着千长和义渠兵丁们的目光看向了北边。
就在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二三十丈以外的街口,两辆敞篷马车在大群兵丁的护卫之下并着轴缓缓的转了出来,那两辆马车颇为小巧,除了驭手,后边都只站了一人。左边车上扶剑而立的是一个披挂周全、高壮无比的中年将领,而右边车上扶着前凭栏的那人虽然同样健壮,却是个常服打扮,须发斑白,脸如刀刻,约莫五六十岁的老者。
千长怵然见到那群来者,不觉倒吸了口凉气,虽然依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撇下冯夷等人,连忙挤出手下兵丁围成的人墙,未等那辆马车驶近便恭恭敬敬的鞠身抚胸候在了一旁。
两辆马车辚辚驶近,车上的人见那名千长站在一旁,便令驭手停下了马车,中年将军向千长望了过去,接着便用胡语问了一通。千长恭恭敬敬的一躬身,连忙用胡语回答。他话音落下,中年将领转头又对那名老者说了起来,老者听完以后摇摇头温和的笑了两声,两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中年将领突然提高了声音,像是在反驳什么。
车上那两人自在那里说话,冯夷他们听不懂之下却只能在心里暗暗揣摩,他们到了义渠以后为了方便,倒是也找了通译,可他们暗中要做的事毕竟隐秘,平常并不敢让通译跟在身边,如今麻烦立刻显出来了,即便屏气凝声也听不懂一句完整的句子,不过要说一点儿也听不懂倒也不可能,当中年将领对那名老者鞠身抚胸说出一句“屠耆”时,冯夷他们登时心中一惊,目光不由自主的便全部集中在了老者的脸上。
“屠耆”在匈奴、义渠等胡人通用的语言里是“贤”的意思。冯夷等人来到彭卢以后早已经打听清楚,王叔穆列斡在义渠有“屠耆侯”的尊称,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么……
冯夷连忙向范雎看了过去,见他也是一脸震惊的望着那个老者,心中已然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连忙小声说道:“穆列斡。”
“嗯……”
范雎似有似无的应了一声,突然转回脸提高声音对冯夷大声笑道,
“乔夷你们不用怕,义渠和秦国乃是盟誓之邦,咱们正经的商贾,又和老秦公族是同族,来义渠做买卖哪有什么说不清的事?不用担心,这些位且渠怕是误会咱们什么了。”
范雎这番明显刻意说给别人听的话顿时弄得冯夷等人一头雾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穆列斡微微一怔,接着便转头远远地看向了范雎,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笑微微的用正宗咸阳腔调问道:“噢?你们是秦国来的商贾,那卡雅吞千长为何说你们私藏兵刃意图不轨?”
范雎笑道:“回禀老丈,在下做丝绸买卖,从中原到义渠又要跨河又要过山,一路不便,所以才请来这几位兄弟帮佣保护,我等确实是正经商人,还请老丈明察。”
穆列斡温和的笑了笑道:“呵呵,倒也难怪。丝绸不是寻常货物,确实需些人手沿途保护才行。嗯,来彭卢买卖可好做么?”
“不太好……在下头一次来义渠,看这般情形,贵国之人怕是有些看不上中原的丝绸。”
范雎吃了苦药似地鞠身向穆列斡拱了拱手,穆列斡见他这样说,忍不住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哈,老夫看你年纪轻轻,怕是先前也没做过多少买卖。没问清行市便来我义渠,怕是难免要赔些本儿的……呵呵,义渠人并非不好丝绸,而是不像你中原那样富庶之家颇多,贫寒人都以皮革麻缕遮羞,富贵人又不缺丝绸,你能卖出去多少?”
“诺诺,在下惭愧,多谢老丈指教。”
范雎从容的跟着笑了两声,再次鞠身下拜,刚直起身恰好看见那个大胡子“牧羊人”和一帮手下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看见穆列斡他们的车驾便停住身不敢再靠近了。
穆列斡打量了打量范雎,用鼻子轻轻哼笑了两声,说道:“老夫看你们千里迢迢而来也不容易,要是就这样空手回去,只怕跟同行的人一说,他们都不敢再来义渠了。呵呵呵呵,要不这样好了,你们有多少丝绸老夫都收下,所值几何你回头跟老夫府里的人再细算即可。”
说完话还没等范雎答应道谢,穆列斡便转头向中年将领望了过去,又是一阵胡语之后,只见中年将领不屑的撇着嘴瞧瞧范雎,接着一挥手又向那名千长叽里咕噜了一通。那名千长抬头偷偷望了望中年将领的神情,又不甘的向范雎他们扫了一眼,没敢再多说什么便招呼手下连忙撤退。
义渠兵离开的当口,穆列斡已经弯腰向跟在车下的一名随从吩咐完毕,接着直起身向中年将领示意了示意,那中年人微一鞠身便拍了拍驭手的肩膀。马车辚辚而起,大队人马再次起程向南行去。
等穆列斡离开,那名随从才走到范雎面前抚胸一鞠,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问道:“几位先生,你们有多少丝绸?是你们随在下送去,还是由在下带人来取?”
“有劳足下。在下出完货还得急着回家乡,宜早不宜迟,便送到府上好了。哦,在下的丝绸都还在住处放着,还得劳烦足下随在下去一趟。”
范雎此时完全是一副诚心诚意卖丝绸的模样,鞠身拱手的连忙和冯夷他们引着那名随从向住处走去。
……………
邯郸平原君府宴厅里,经赵正阴阳怪气的一阵喊,别说本来就安静就坐的宗室们听得清清楚楚,就连热闹无比的富商席上也多有人听得真真切切。一时间喧哗渐息,众人先是诧异地看了看赵正,紧接着便将目光全数投向了白瑜身后。在众人瞩目之下,别说白萱只是低头坐着,就算她将脸颊埋在几上也已经无以遁行了。
有嫌之人突然出现在了有嫌之地,众人哪能料到会出这样一道稀罕景。虽然没有多少人认识白萱,但有人提醒在前又加细看,谁还能看不出她是个女子?这一幕对众人震动不小,虽然没人敢笑出声,但突兀的片刻寂静之后,嗡嗡的私语声便盈满了偌大的厅堂。
“相,相邦恕罪。在下,在下……”
如今最尴尬的莫过于白瑜,近两千道目光全部指向了他的身后,这种感觉绝对是如芒在背的。他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响,慌忙爬起身对着赵胜便是一阵作揖打躬,却怎么也想不起该说什么好了。
对面席上的赵代刚才还在为赵正的鲁莽而担心,但现在远远地望着白瑜狼狈的样子,心里却是一阵愉悦,微微转头与赵谭交换了个眼色,虽然都没说话,却已然心领神会的笑了出来。
“白姑娘?”
赵胜也比白瑜好不到哪里去,他刚才还把满厅的人耍得团团转,哪能想到突然之间会出现这样一幕,等看清坐在白瑜身后的那个人确实是白萱以后,立时便懵了。
赵胜这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在白瑜眼里实在是恐怖无比,他的脸刷得一下便变成了惨白,额头上大滴大滴地掉着汗珠,语无伦次道:“诸位,诸,诸位,相,相邦,你们听我解释啊……”
“三哥……不要说了。”
正当白瑜徒劳地想扳回颜面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默然无声的白萱突然轻轻喊了他一声,接着便缓缓的站起了身来。/p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八卦神人
就算白萱不阻止,白瑜也已经解释不出个一二三四了。怎么解释?要是把实话说出来,那乐子可就大发了。本来赵胜和白萱的事大家都只是听说,没根没影的事儿,顶多当句笑话说说也就过去了。如今你要是这么一解释,好么,直接坐实了。不光坐实了,大家伙还会一致认定是你们白家打蛇随棍上,借救命之恩拿闺女来巴结平原君,结果人家平原君根本看不上眼,你们不甘心之下反倒玩起煽情的来了。莫非是想以情动人,让平原君勉为其难当便宜女婿来为白家撑腰?
对商家来说名声就是钱,这种事只能越抹越黑,别人就算不会说你经商有问题,但至少会怀疑白家人的家风和人品,如此一来白家不就彻底完了么……
白瑜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只觉着耳边那些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哄堂大笑。他脑子里猛然间一片空白,颓然的往下一坐,险些没一头栽在几上,后边那些仆役一见这情形,顿时傻了,可身为白家家仆,主家当众丢人那就是自己当众丢人,于是一个个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一把。
刚刚站起身的白萱看到哥哥一副被击垮了的模样,一排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嫩红的嘴唇,双眼一酸,泪珠儿接着便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女儿男装被人认出来本来就显妖娆,如此楚楚可怜更是惹人。这稀奇景实在比艳姬乐舞招眼百倍,众富贵认准了白萱这般模样自是无话可说,议论声顿时又大了几分。
只见与白瑜邻座的那人侧转身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白萱半晌,接着斜身靠近另一边凑过了头来的那个笑面胖子,遮住嘴低声笑道:
“我还道这小妮子如何不俗,竟能引起如此大的风雨,今日一见实在不如听闻。虽说这相貌着实惹人,不过肤色委实差了些,若是抛个眼儿过来,像你我这样的俗人自然难免神魂颠倒,可平原君是什么人,人家那是公子,什么丽色没见过?所谓色恶不食。白……怕是要砸自己的脚了。”
“色恶不食?孔仲尼之意……”那胖子凑得更近,同样遮住嘴笑道,“邹世兄此言差矣。你是君子,哪里会懂这些。当年齐桓公尝遍天下美食,易牙杀子进献。今日平原君和白家其实也是一样,这妮子肤色泛黄,自是略逊两分,但若细看,她却是容颜殊丽,虽是宽袍相遮,刚才陡一起身却掩不住曼妙,以小弟多年阅人之见,必是前……咳咳……”
“孙世兄说的是,小弟眼拙……”
邹世兄见孙世兄捂住嘴装起了咳嗽,连忙桀桀的笑了两声,那孙世兄立刻拍了拍他的手背小声笑道:
“诶,哪里话……平原君必是阅美无数之人,白璧无瑕见得多了莫非不厌?反倒是这般略有瑕疵的美人儿才勾人心魄。灯下阅美,愈阅愈美,香汤一沐浴,灯烛下一展,哪还有什么肤黄?这才当真是极品。有此尤物在手,白家不拿来派上用场岂不可惜?”
邹世兄认同的连连点起了头,谁想孙世兄另一边那个伸长脖子听了半晌的山羊胡子却极不认同的撇了撇嘴,立时凑得更近道:
“孙老弟自谓此道中人,愚兄看差得远。愚兄家中世代相马,看人也绝不会差。你们看白家小妮子那双手,虽也是肤黄,却是嫩如初笋,又有星点润如白璧之处,极是不同,一看便是怕被人认出,才抹了些什么掩住了本色。如此看来传闻不虚,平原君若没些说道,就算白家当真有意奉承,又岂敢如此大胆?嘿嘿,白家是否谄媚倒不可知,至于这小妮子么,依我看,今天闹出这么一出,又是这般惹人怜的委屈小模样,只怕是对着平原君来的。”
这些话实在蹊跷,那两位世兄立刻来了兴趣,齐齐的低声问道:“此话怎讲?”
“这还不是明摆着的?”
山羊胡子一副看破玄机的神情小声说道,
“两位想想,这种事若是你情我愿,私底下不就了结了么。这小妮子突然跑到大庭广众之下是个什么道理?未曾听闻啊。嘿嘿,依愚兄之见,必是平原君见美起意,白家自然不敢不奉承,然而这小妮子却不情愿做妾,被逼急了难免想到一死。可就这么死了终究心有不甘……
你们想啊,是谁害得她去寻死的?就这么死了却伤不了害己之人一根寒毛,若是你们可能心甘?所以啊,这小妮子才假意应允骗了她家哥哥,也不知找了什么由头跟着来赴宴,虽是刻意打扮装作怕被人认出的模样,其实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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