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意思多半是公开与咱们为敌了。据先前所探情形匈奴单于王庭据高阙不下千里,此次来的匈奴人当是挛鞮氏无疑。挛鞮氏首领名叫……”
赵奢提醒道:“於拓。”
“对,就是这个於拓。”
牛翦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於拓是当年匈奴左贤王之子,二十多年前因为攻伐月氏其父身亡,从此与匈奴呼衍氏单于结了怨,这些年渐渐坐大,已有相争胡酋单于之位的意思。於拓既然敢公开来攻,那么便说明了四件事,其一他已经大半相信相邦在俞那提面前露的‘短儿’,其二他已经对单于不再忌惮,其三他要借此树威,并以河套为诱饵将其他匈奴族氏拉到自己这边。其四则是他要给楼烦王吃下定心丸,以免楼烦王疑心他惧怕大赵。”
匈奴与楼烦虽然同属白狄,长相上没有区别,但服饰习惯却不一样,楼烦人受华夏文化影响较重,与中原人一样右衽,而匈奴则是左衽,这样明显的区别匈奴人都不去掩饰,那自然是公开与赵国为敌了。赵胜点点头应道:
“其三其四才是最重要的,毕竟阴山阳山是楼烦人的地盘,匈奴挛鞮氏地盘远在其西北,以大赵的骑兵力量极难深入其地,於拓公开帮楼烦王进则可占据河套继续做大,要是发现咱们在使诈示弱,退也完全可以自保,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是啊,稳赚不赔……”
牛翦多少有些犯踌躇,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看到乐乘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到了跟前慌忙向赵胜一拱手,脸上已经满是喜色。
“相邦,冯夷冯大哥回来了。”
“冯夷回来了么?快,回城见他。”
赵胜双眉一提,连忙向牛翦和赵奢招了招手,当先快步走向了关城。/p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权衡(下)
“公子。”
“公子,小人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冯夷辛苦。”
……
阔大的帅帐里,一身风尘未除的冯夷叉腿坐在一截矮木墩上,左手捧着碗酒,右手攥着根羊肋,一边啃得满嘴是油,一边眉飞色舞地向拥在身旁的苏齐、许历说着什么。苏齐的大嗓门不时发出一串粗粗的长笑、而不大言辞的许历则一直在抿嘴轻笑着静听。
苏齐许历两个人因为大梁刺杀的事原先与冯夷虽然有些芥蒂,现在身份也已有所不同,但毕竟都是从平原君府出来的,经过了几番同生共死,早已成了朋友,感情上并不比因为长辈友谊而从小当冯夷“跟班”的乐乘差多少。这时看见赵胜兴匆匆的走了进来,冯夷连忙扔下酒碗羊肋,一边在衣襟上擦着油手,一边与苏齐他们一同起身相迎,一番随意的拜礼后,苏齐和许历连忙退了出去。
冯夷这声“公子”是君府主臣之间的私称,当他看见帐门口大将军牛翦在跑出去的苏齐、许历掀帘鞠让下慢吞吞的跟进来时,心中突然有所了悟,连忙长鞠下身,毕恭毕敬的拱手拜道:
“相邦,大将军。”
“呵呵,不要多礼。”
这内外之别可是有些明显了,拿老夫当外人啊……牛翦宽厚的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抬手将冯夷搀起来道:
“刚才公子还与老夫提起你,没想到你说到就到了,看这样子此行应当是顺利了。”
“谢大将军,此行一切顺利。”
冯夷见牛翦有意拉近关系,两边小虎牙一露,黝黑的脸上瞬间现出了个涩然的笑容。两人正在那里虚套,赵胜早已笑微微的走回主座坐下,招着手道:
“好了,都不要那么多客套,快快坐下。冯夷快说说此行情况。”
“诺。”
主臣终究是主臣,冯夷不好再像刚才在苏齐他们面前那样大咧咧的,闻言连忙与牛翦一同在下手席上坐了。
冯夷此时的身份比较特殊,战国之世战争频仍,间谍战自然更是风云迭起,各国皆有全套的情报机构,这其中秦国下的本儿最大,宣太后和秦王为了兼并大业,每年特赐给相邦魏冉四万金专用,除了用于贿赂拉拢各国大臣,另外就是营建间谍网。此间谍网有多大除了秦王、魏冉寥寥几个人以外谁也不清楚,虽然经过赵胜在武安一番折腾损失不小,但绝大部分力量还是隐藏保留了下来。
相对的来说赵国在这上头花的力气也不小,不过这些年情报网一直在赵成、李兑掌握之中。李兑突然倒了台,他所重用的那些人赵胜自然不敢拿来就用,所以便奏请赵王另以人脉通天下,并且这些年饱受磨练而经验丰富的赵国墨者为基础新建刺马军,甄别吸收原先所用人员并继续扩大力量,以此应对刺探秦国及各国情报。
刺马军当然应该属于赵国朝廷所有,然而此时赵国万事都需推倒重来,天下形势又逼迫着他们四处用兵,各项开支极大,虽然在赵胜这个“原高级财务人员”的领导下精打细算,但也几乎快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所以刺马军作为赵胜以心腹组建并一手掌控的组织,所需费用也只能暂时由平原君府筹措支出,至于今后会不会“报销”,那就要看税赋是否能够增加以及赵小三相邦是否高风亮节了。
这样一来,刺马军既属于朝廷又不属于朝廷,身份颇有些微妙,虽然赵王想对冯夷授以官职,但在徐韩为和触龙的暗中劝说下也只能暂时压了下来,并且反过来向早就心知肚明的赵胜好言抚慰了一番,说什么“等冯夷立了大功再计功受赏,绝不能敷衍塞责,随便给个官职使他们受委屈”。
……
“义渠方面比原先预计的要好些,虽然多是胡人,但各城之中从秦赵韩魏过去的匠作商贾并不在少数。小人越黄河南行这一个多月以来,已在郁郅、彭卢各处暗中布下了人手,接应、刺探都已经不成问题。”
冯夷擦着嘴说道:
“确实如公子所料,义渠王对大赵颇有疑虑,虽然没有调大兵压在九原黄河以南,但也已令各城将领严防以待。另外小人已经打探清楚,那个当年与义渠王争位的王叔穆列斡已以防边为名离开了狄道驻镇彭卢,不过义渠王并未授以调度河南地各处兵马全权,而且据说彭卢主将是义渠王当年争位时的心腹,看这意思应当是节制监视穆列斡的。”
牛翦听到这里转脸看向了赵胜:“据末将所知,义渠君主之位承殷商之制本是兄终弟及,当年穆列斡本有希望继承王兄之位,但义渠先王死之前耍手段将楼烦王推上了王位,并诛杀十多名穆列斡一派王族,其后穆列斡率军争位不利,所属九部迁至郁郅西南大河东狄道一带,势力依然在,义渠王并不敢动他。若是穆列斡出镇彭卢,想来义渠王已经暗中得到了秦国支持压服住了穆列斡,虽然依然不敢动他,却已有能力迫使他就范听令离开狄道了。”
“嗯,秦国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崤山以东用兵,却并没有放松应对义渠。穆列斡若是离开了狄道,义渠王便可以渐渐蚕食分化狄道。不过穆列斡一族在狄道树大根深,想来此事没有那么容易的。”
赵胜赞赏地向冯夷笑了笑道,
“此行仓促却能探听到穆列斡这么重要的消息,冯夷做得很好。”
“公子过奖。”
冯夷不好意思的低头拱了拱手,突然之间又像想起了什么,接着抬头道,
“另外小人前两天刚刚探听到了一件事,不过是否属实还需细查。公子,据小人手下从郁郅无意中听来的消息,秦国相邦魏冉已经离开了秦国,去了何处尚不明了,”
“魏冉?”
赵胜和牛翦听到这个名字,不觉惊讶的对视了一眼,牛翦下意识的说道:
“如今大赵正在小合纵,秦国派人出使各国必然难免,但魏冉身为相邦突然离开秦国,难道他们……”
“必是去齐国。”
赵胜咽了口唾沫,身子渐渐坐直间目光中已经完全是肯定,
“魏韩楚利益系身,相互牵制,谁也不敢冒头得罪对方,燕国又是偏居一隅用处不大,秦国绝不会在他们身上下太大的心思,必然是齐国。不过魏冉高居秦国相位,若是亲自赴齐,到底会给齐国什么样的条件……”
大势易猜,细节难料,然而天下的事往往会因为细节而发生让人无法预知的变化,所以秦国派魏冉出使与派别的人出使完全是两码事,而且必然是志在必得的,然而谁又能知道他们准备做什么呢。
牛翦颇有些忧虑的道:“这样看来左师此行怕是愈发艰难了。”
“不管给齐国什么好处也无非是利诱拉拢,使我三晋与楚国小合纵有后顾之忧罢了。咱们兵来将挡就是。”
赵胜此刻心里早已千转,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立刻向冯夷吩咐道,
“你即刻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左师公。”
“诺。此事重大,小人不敢怠慢,离开义渠来高阙回禀公子时已经同时派人传报赴魏的虞上卿和赴齐的触龙左师,用不了几天他们那里就能得到消息。”
冯夷肃然拱手应下,接着问道,
“义渠那里该做的准备都已做好了,不知公子准备何时遣派张禄先生前往?”
冯夷这个特务头儿虽说年轻了些,不过做事却是周密稳重,赵胜满意的笑道:“前些时日张先生从邯郸来书询问此事,我已经安排他先行赶赴九原,以行程计算,再过两三天应该就能到。张先生身子不是太好,你要多派些可靠的人跟着前去照料保护。”
冯夷嘿嘿的笑了两声道:“公子放心,这次小人亲自护送张先生过去。张先生是公子的座上师,小人身受公子重恩,自然同样要以师礼待之,如何做心中清楚,更何况冯……”
说到这里,冯夷戛然间住了声,脸上突然一阵通红,下意识的便向牛翦偷偷瞥了过去。
牛翦本来正在那里置身事外的听着冯夷向赵胜表忠心,突然见冯夷住了嘴,不由得先是一愣,但片刻之间回过了味儿来,心中顿时好笑,暗暗想道:下边的话怕是不宜被老夫这个外人听见了。/p
正文 五十四章 原上狐(上)
“秦国窥觊义渠已经不是一天,最盼着义渠自己打起来的还是他们。不过穆列斡老成持重,争位不成退守狄道正是不愿让秦国得偿所愿,秦国无机可乘又要借重义渠骑兵,也只能紧紧拉住楼烦王想办法将穆列斡除掉。这里头的关系颇为微妙,范先生此行着实不易,万事还得看高阙这边情形如何。”
说着话牛翦已经站起了身来,笑呵呵的向赵胜拱了拱手道,
“相邦,咱们昨夜里刚出了口恶气,有些将士怕是对大部退守高阙心有不甘,末将还得出去看看,万万不能出了乱子。”
“好,大将军只管去忙。”
赵胜知道牛翦这是听见了冯夷刚才的话想躲出去,倒也不留他,站起身领着冯夷一直把牛翦送到了帐外。
账门之外微风轻拂,向南望去越过成片的帐篷遥遥可见大阴山,屏护云中郡的高阙关就夹持在两山之间,再向南便是赵国的领土了。赵胜的心弦被冯夷戛然而止的那个“冯”字所拨动,凝目遐思中,一颗心越过关阙,越过河套大平原,越过黄河太行早已飞回了邯郸。
邯郸……
赵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从心里觉着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转回脸对冯夷笑道:
“范先生在义渠那边需要呆多久如今还无法预知,不过必然要在我从高阙退兵以前回来。你要亲自保护范先生前去很好,不过咱们在外头奔波这么久……你回来以后暂时不要做别的了,还是先回邯郸看看再回来见我。”
说到这里赵胜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嗯,冯蓉休养了这些时日,应当……应当没事了。”
“……哎。”
冯夷点了点头,答应的时候突然觉着喉头被痰堵了一下。
“蓉儿身子好的很,怕是正吵着要来高阙,公子可是答应过她让她随行保护的,嘿嘿……公子尽管安心领兵打仗就是。小人听苏都尉他们说,军里有许多云中、雁门边城的兵士,家里没少遭胡人祸害,公子要是不打狠些,可……可就有些对不起他们了。”
……
“那个什么赵王的兄弟做的事我都看不上眼。他娘的,那些赵国兵落在他手里算是他们爹娘瞎了眼了,哼!……嘶,你他娘轻点!”
鲁纳达盘腿坐在华丽的羊毛织席上,左手擒着碗大口灌着马奶子酒,右臂则虚虚地抬着让一个使女替他换药裹伤。那名使女是两年前被匈奴人从云中边城掳来的奴隶。差不多有十四五岁年纪,小小的岁数与爹娘生离死别,在匈奴主子没日没夜的奴役糟蹋下早已经面黄肌瘦,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