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靳说到这里有些为难,看了芒卯一眼才又鼓起勇气道,
“而且合纵之事如今已经败了,齐国又君臣不合,秦国必然在齐运作,齐国顶多也就在嘴上支持支持咱们,绝不可能动真格的,燕国则是一直盯着齐国的动静,齐不动他也不会动,那么楚国暂时无忧也不敢得罪秦国。咱们这回守住宛城已属侥幸,若是出击怕是力所不逮吧。”
赵胜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沉住气,目不斜视的笑了笑道:“此话不尽然吧。所谓事在人为,两位也知道齐国派鲁仲连来了邯郸,今天早上已经拜见了大王;而楚国也派来了公子子兰,怕是已经在驿馆中与两位上卿见了面了。”
“唉,公子子兰……”
天底下的为政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楚怀王的宝贝儿子子兰,七年前楚怀王不听昭雎、屈原的劝告,猪油糊心跑到秦国被困而死就是受了这小子和靳尚的蛊惑。这种人能干出什么事儿谁心里都清楚,尚靳和芒卯听到他的名字顿时一阵气馁,尚靳嘴角不觉抽动了两下,尴尬的笑了两声。
赵胜明白他笑什么,正色道:“两位千万不要小看这个子兰,楚国因为怀王被害的事已经与秦国翻了脸,所以才会一心与李兑合纵,想的就是报仇。而子兰如今处境尴尬,若不是与楚王兄弟情深,令尹之位恐怕早就被公子子淑夺去了。子兰心里憋着一口气,所以才会主动请缨赴赵,想做什么两位还不清楚么?”
赵胜挑明了楚国是在观望动静,尚靳和芒卯一点也不难听出来,然而问题还是在这个子兰身上。芒卯牙疼似的啜了啜牙花,摇头道:
“公子所说的怕是极难,子兰在楚国备受责难,卿大夫们多有不服,楚王又是硬顶着流言留下子兰令尹之位的,合纵攻秦抢入函谷关这么难的事,就算子兰力挺,楚王只怕也不敢下这个决断。以下官之见,这次楚王肯让子兰来邯郸怕只是想给秦国一个难堪,要说合纵,齐国那里参加的可能性不大,楚国只怕没这个胆子。”
他俩想这么远么?说了半天愣是没说一条路上去。赵胜愣了愣,忍不住转头望了望一旁轻笑不语的蔺相如,又对芒卯说道:“合纵攻秦为何一定要抢入函谷关啊?”
“啊?公子的意思……”芒卯顿时被赵胜说糊涂了,望了同样一脸茫然的尚靳后尴尬的接道,“咱们不攻函谷关如何败秦?既然要合纵,就算灭不了秦国,咱们怎么也得大败他一场,让他几十年不敢出关才成呀。如今齐国局面突变,将来如何还不明朗,合纵的机会已经失去,再想攻秦怕是极难。”
这想法只求一劳永逸,还是太大了些,蔺相如跟着赵胜走了一会大梁,深知芒卯是什么人,笑了笑插嘴说道:“两位上卿误会了,我家公子的意思并非是合纵败秦,而是攻秦夺地。要说是合纵的话,不如称之为‘小合纵’。”
芒卯和尚靳并不认识蔺相如,但是见他坦然的坐在赵胜身边也知道他必是赵胜的亲信,听他说了这番话,恍然间似有所悟,尚靳含笑向他点了点头,客客气气的道:“噢,小合纵?还请先生指教。”
已经把话引回来了,蔺相如何必再多说话,他含笑捋着胡子用眼神往赵胜身上引去,芒尚两人大悟,也跟着歉意的向赵胜看了过去。
赵胜正色道:“正是小合纵,两位不妨想一想,函谷关一夫当关万夫难行,要想攻进去何其之难,这正是秦国几十年来无后顾之忧慢慢做大,而咱们屡次合纵均大败而归的原因所在。但若是不去理会函谷关,而是只求夺回各国关东所失土地,秦国缺少屏障之下,咱们虽然凭一国之力难以败秦,但合诸国之力却容易许多。岂不是弃难从易之道。”
这虽然不能彻底解决秦国的威胁,但夺回一地是一地,远比让秦国堵在家门口要好得多。芒卯和尚靳不是糊涂人,听了赵胜的话脸上登时泛光,互视一眼后,尚靳忙俯身笑道:
“公子说得不错,弃难从易,秦国之兵虽如虎狼,然咱们山东诸国若是能合同一心,兵力却几倍于他,攻函谷关是难了些,但若是在关东合力相攻,胜算却在六成以上。”
赵胜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不去理会函谷关,咱们便容易了许多,别说六国合纵,就算只有咱们三晋同时动手分别袭扰,秦国也没有那么多兵力招架。更何况楚国早已与秦国成仇,只要咱们三国一心,说服楚国绝非难事,楚国一动,齐国、燕国为免被动绝没有干看着的道理。这样一来秦国还凭什么在崤函以东站住脚?”
“不错,各国分兵同时袭扰。”芒卯双眉提了起来,然而开口却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唉,这些年咱们屡屡失利,败就败在人心不一,不论秦国攻谁,别国都是自求自保,就算想合纵也只把两只眼盯在函谷关上了。”
能有这个觉悟非常好,赵胜趁热打铁的说道:“只求自保便是谁也不能自保,两位上卿与楚赵携手主持大计,到时候只要将秦国赶回函谷以西,便是韩魏砥柱之臣了。”
“好,此事全赖公子主持大计,下官二人愿唯公子马首是瞻,回去后定当力促此事。”
“砥柱之臣”四个字把芒卯和尚靳听得热血沸腾,特别是芒卯,他跟孟尝君处心积虑的搞阴谋为的不正是自己的权柄么?只要做成了这件事,大功之下就算是范痤也别指望压他一头了。
“好一个分别袭扰,平原君算是把各国的心思揣摩透了。各国皆是为己,能夺回多少全凭本事,谁还会不出死力?只要定下盟约做好计划,并于危难不支之时相互援救,便连合纵的猜忌都免了。况且这是各国一起动的手,就算成不了事,秦国又敢拿谁杀鸡骇猴?”
芒卯颔首暗暗注视着赵胜,他深知各国绝不可能完全一心,但分开力同时举兵收复各自失地却可以分散秦国的兵力,这样的事只要协调好了,赵楚韩魏谁也不会落于人后,至于齐国和燕国,就算不去理会他们,他们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这样做虽然治标不治本,然而有一分斩获各国便少一分压力,远比面和心不合的搞合纵容易成事。
……………
“公子觉着败秦有几成把握?”
送走了兴奋异常的芒卯和尚靳。赵胜和蔺相如回到后宅将情况跟乔端、范雎详细说了说。乔端不由低下头暗暗思忖了片刻。
赵胜想了想道:“各国人心不一,相互矛盾不少,要说一定败秦,赵胜也不敢有十成把握,不过秦国这些年一直有胜无败,而白起在宛城不战而退,在各国看来已经算败了,这正好是个契机,魏韩楚三国提了心气,绝无拒绝的道理。只要能震慑住秦国,给咱们争取到时间就算达到目的了。”
坐在一旁的蔺相如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公子说的对,气可鼓不可泄,宛城之战确实是个契机,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时间拖久了各国难免心怠,反倒更难成事。此事关键在‘同时’两个字上,为免各国相互推诿,指望别国先战引走秦军主力,合盟之时必须定好攻秦时间。芒卯和尚靳已经能代表韩魏二王的态度,接下来只要详细筹划合盟细节,此事便成功了八九。”
“正是如此,‘同时’两个字确实是最令人担忧的,不过赵国与秦国相争的只有晋阳一地,就算落到了最差的境地,韩魏楚皆背盟致使秦军以主力攻赵,以赵军实力即便出击难胜,凭借城高地险顶上一年半载也绝无问题,这样的情形魏韩楚三国压力猝减,绝无坐失机会的道理,只要魏国安邑一打起来,就算是切断了攻赵秦军的退路,秦国绝不会不考虑这个问题。
另外韩国心腹之患在伊阙,魏国在安邑,楚国则是一心收复上庸十六城,然而他们都怕宛城有失,若是合盟成功必然会求赵国留下乐将军一部人马帮助防守宛城,以便集中兵力各自为战,咱们晋阳那里有韩国上党和魏国安邑从侧面扯住秦国的腿,压力倒是不大,为示诚意也应当帮一帮韩魏楚三国。哎,公子,你不是说要去……”
范雎还没说完,大管事邹同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恭恭敬敬的向赵胜行了一礼道:“公子,楚使赠与大王的荼蜜已经送进了宫。大王派人分增各位上卿,公子那份儿已经送过来了。您看入库还是……”
“噢,荼叶么?”
荼就是茶叶,早在周武王时代就已有记载,然而在这个时代依然还是珍品,平常轻易见不到。所以楚国占了黔中以后常以茶叶作为佳礼送与他国。赵胜提起了兴趣,见范雎他们都是满含期待的笑望着自己,不觉想到了什么,一边招呼邹同向外走一边回着头笑道,
“三位先生稍待,赵胜去去就来。”
这是要分茶么,也用不着亲自去取啊。乔端三个人面面相觑,不过想到自己沾了公子的光心下都是一片欣然。/p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谁识茶中味(上)
厅门儿哐当一声打开,随着冷风进来的除了捧着一方锦盒的赵胜和满脸古怪、双手抱着一匹锦缎的邹同,后面还跟着乔蘅。乔蘅红襦罗裙,纤秀婀娜,也不知跟着赵胜来要做什么,此刻低着头娇羞浅笑,光洁的脸上透着微微的红晕,犹犹豫豫的站在门外,待赵胜连连招呼了她两声,方才轻挪裙裾跨进门槛,却扶着门框说什么也不肯往里走了。赵胜微微一笑,走回门前牵了她的手领到厅里站了,接着又回身关上门将冷风隔在了厅外。
怎么…能…这样……虽然这个时代男女间没有后世那么多讲究,甚至“野合”都不算什么禁忌话题,但那是私下里的。至于公开场合的男女接触,就在三十多年前孟轲孟贤师还脸红脖子粗地跟人争论过“嫂溺叔援”应不应该的话题,所以赵胜这一出实在有些“触目惊心”了。
蔺相如没有料到赵胜会把乔蘅带过来,见了刚才一幕先是一怔,接着忙抬起脸去看屋顶檩木,九十度角一转头,已经将目光顺利转移到了西边尊座几后的屏扇上;范雎一脸的似笑非笑,以拳掩口轻轻咳了一声;好在这时候乔端恰好去了内室,听见动静出来时赵胜刚好回身去关门,不然实在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公子这是……”
乔端险些被一口唾沫噎住,那方楚韵十足的考究锦盒里必然是传说中的茶叶无疑,而邹同怀里的绸缎……乔端眯缝起双眼诧异的看了看乔蘅,又看了看赵胜。
赵胜庄重地走到乔端面前,双手捧起锦盒恭恭敬敬的向乔端躬下了身去。
“小子赵胜以此薄物为请礼聘公之女孙,还望乔公笑纳应允。”
薄物!礼聘!蔺相如和范雎愕然之下忍不住满目惊诧的对视了一眼,他们对赵胜和乔蘅之间的感情都十分清楚,然而依然对这一幕感到不可思议。赵胜是公子,在一国之中身份地位仅次于君王,尊崇已是无以复加。而乔蘅的祖父虽然是赵胜以师礼相待的门客,但说到底他们家也只是没有任何身份的平民,身份上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况且不管怎么说乔蘅都是平原君府的婢女,就算与赵胜有感情,正常情况下至多也就能做个得宠的侍妾罢了。如今赵胜以礼相聘,并且还是以茶叶这样的珍物为礼,这一切足以让所有人瞠目。
乔端何尝不是大出意料,瞬间忘了赵胜还在那里鞠着,下意识的小声问道:“公子……这是因为老朽么?”
赵胜正色道:“乔公误会了,赵胜这样做只是为了蘅儿,和别人并没有关系。”
“只是为了蘅儿……”
乔端作为祖父,当然希望孙女能有一个好归宿,当初他为了报答赵胜的知遇之恩,无奈之下让乔蘅跟随赵胜赴魏,这样做虽然在事实上已是让乔蘅委身相许,但与礼聘为姻终究是两码事。乔端幽幽的叹了口气,没有去搀扶赵胜,反而向着赵胜深深地拜了下去,
“公子雅意老朽已经明白,不过还请公子听老朽一句劝。情之为物,突发于心,做不得长久之计。等将来蘅儿年长色衰,公子便会渐渐觉出她的不好,到时必会后悔今日之举。蘅儿是贫家之女,天幸邀宠于当世偏偏佳公子,此生已足,老朽万不敢复受公子重礼。”
情之为物,突发于心……乔蘅静静地听着爷爷的话,突然想起她跟赵胜回到邯郸那天晚上爷爷的表现,心里不由一阵黯然。她跟赵胜现在确实是两情相悦的,甚至为了对方不惜己命,然而今后呢?他终究是公子啊……
蔺相如和范雎他们没料到赵胜会有此举,再看到乔端的表现,顿时都懵了,正不知该劝哪头的时候,赵胜已然沉声说道:
“以色娱人绝非长计,乔公以为赵胜只是为了蘅儿颜色之好么?赵胜与几位先生以朋友相处,乃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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