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发现苏齐看上去粗鲁,对付这种势利的人倒是真有办法,赵胜笑道:“大哥看见乔端没有?”
“乔端?”摊主仰着头想了半天才道,“乔疯子么?下雨之前还见他在这躺着,下了雨便没见了,你们要是找他,那就去西门打听打听,听人说他在西门外的沈庄住着。”
“西门外沈庄?多谢大哥。”赵胜失望的看了看摊主,转头对苏齐道,“咱们走。”
“哎哎,两位的焦酥……”
摊主见赵胜他们抬腿就走,连忙提醒,可是那两位却连一点停留的意思也没有。摊主抹了把汗,暗暗叫了声邪门,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黄道吉日,两个古怪人找一个疯子。不过白白赚了一枚钱实在是好事,摊主也就不想去操那份闲心了。
乔端,沈庄。赵胜毫不迟疑的沿着街大步向西走去,他身后的苏齐连忙紧跟上去,略显迟疑的问道:“公子要去找乔端?”
“对。”
“可,公子,天色已经见晚了。城外不比邯郸城里,荆棘遍地的,又刚刚下了雨,只怕是难走,再说万一要是找不着……公子,咱们不如先回府歇息一夜,明日再来找也不迟。说不准乔端明天还得来这里。”
苏齐不知道赵胜为什么要找乔端那个疯子,本来作为贴身侍从,公子要去哪儿,他一步不离的跟着就是了,没必要也没权力追问原因,但是苏齐肩负护卫重任,眼见天色渐晚,公子却为了一个疯子要出城,不免心虚起来。公子出城本来没什么,可天一黑要是耽搁了回城,万一出个岔子只怕自己担待不起。苏齐生怕有什么闪失,忙小心翼翼的建议了起来。
“回府?”
赵胜苦笑了一声,他现在确实很累,但是又不能回府,如今他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再不加紧行事,后边的情况难以预料。
“天色晚了怕什么?路不好走又怕什么?当年列位先君开创基业的时候披荆斩棘,只怕要比这难上百倍。我赵胜虽然不敢比他们,但是这点路还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赵胜把话说到这里,苏齐不敢再争了,他虽然不知道赵胜把列位先君搬出来纯属顺口胡诌,但是要说到走路,他却知道赵胜绝不是夸口。赵胜虽然身为公子从小长在宫里,但是并不是那种柔弱之人,他的父亲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征战一生,对几个儿子也要求甚严,长公子赵章不到十五岁就已经开始独自领军,赵胜虽然比不上大哥,但也是自小习弓矛、练骑射,这点路途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肥府离邯郸西门不远,两个人在集市上前买了些果脯,又从一个猎人手里买了只獐子,打听了沈庄的具体位置后便出了城门。守在城门口的是几个低级士卒,领头的也不过是个中士两司马,他们哪里会想到从面前走过的布衣年轻人竟会是平原君公子,自然连正眼也不会看他。赵胜正盼着无人询问,便信步走了出去。出城走了五六里路,前边蒿草丛生的野地里现出了一个的庄子来。
这庄子不大,十几户篱笆小院错落的偎依着一座小丘。夕阳西照下,野径上农夫荷锄晚归,家家户户草屋顶上早已炊烟袅袅,一派恬然祥和的景象。进了村,苏齐便拦住了一个农夫相询,那农夫虽然脸现诧异,但还是伸手向村中不远处的一个小院指了指。
赵胜和苏齐顺着手指看了过去,只见小院里正中栽着一颗枣树,挨着篱笆处辟出一片小小菜园,里头种着些葱姜葵蒲,靠北则是四五间苫草铺顶的土坯小屋,虽然寒酸简陋,但是却收拾的齐齐整整。
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赵胜暗叫一声庆幸,点点头向苏齐略一示意,举步向那院子走了过去。苏齐顺从的跟在赵胜身后,但是却偷偷撇了撇嘴嘴,他实在是想不通,公子就算是再礼贤下士,也不至于对一个疯子这样看重吧。
柴门虚掩着,小院里一派宁静,赵胜推开柴门走进院子,隔着枣树看见大开着的屋门里一个纤弱的少女正蹲在灶前扇着火,那灶上的陶锅里热气蒸腾而出,氤氲飘荡,将少女裹在其中,竟有些亦真亦幻的感觉。
“丫头。”
苏齐手提果脯,肩上扛着獐子当先走到了门口向那少女招呼了一声,他是赵胜的贴身侍从,可谓是身兼数任,自然也少不了充当马前卒。
那少女闻声抬起头向赵胜和苏齐看了过来,眼中略略闪过一丝迟疑,但接着却又转头继续去忙手中的活儿,只是轻声说道:“屋里乱,也没地方插脚,东西放门后头吧。”
少女嗓音清脆,可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赵胜和苏齐不觉对视了一眼,又转头向她看了过去,只见这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模样,一头乌发整齐的披散在肩上,虽然身上衣裙多有补丁,但是却身姿曼妙,面容清丽,一双明眸更是澄澈无比,只不过稍显黄瘦了些。人说山野藏秀色,本来也不足为奇,但是这少女却实在有趣了点,苏齐不觉咧开大嘴呵呵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还真是有意思,你怎得知道这些东西是给你的?”
少女对苏齐的嘲弄丝毫不以为意,站起身掀开锅盖续了些水才道:“小女子家并非在村口。况且现在已经是农夫晚归的时辰了,外边多的是人。两位要是打听路,又何必到小女子家里来呢?”
“呃——嘿嘿嘿嘿,好一张利嘴。”
苏齐大是尴尬,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少女,笑了几声后不敢再吭声了。
苏齐一介武夫,与这样伶俐的女孩打嘴仗哪有不吃亏的道理?赵胜忍住笑施了一礼道:“请姑娘通禀一声,我们是来拜见乔公的,有些事想向乔公求教……噢,苏齐,你按这位姑娘的吩咐把礼物放门后头吧。”
“诺。”
苏齐应了一声,正要迈步进门,谁知那少女一双妙目突然冷冷的看了过来,声音里更是带了些许恨意:“两位要是来求教什么乔公,还是请把礼物拿走吧。”
“怎么?”
赵胜顿觉诧异,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少女。
“小女子家里没有什么乔公。两位还是请回吧。”
少女的声音平淡如水,说完话又去忙活,再也不理会赵胜。赵胜愣了愣,突然之间明白了少女怨恨自己的原因:这里肯定是乔端家,而这个少女也必然是乔端的亲人,自己上来就说有事求教,却忘了中午马车冲撞乔端的事,这个少女虽然年纪小,但是却聪慧无比,肯定上来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她见自己丝毫没有歉意,自然难免怨恨。
“姑娘恕罪,我们两个本来是来探望乔公的。正午时候在下的马车冲撞了乔公,也不知乔公现在伤势怎样了。至于求教,实在是在下心中有些疑惑,想顺便向乔公请教一二……”
赵胜心里有些愧疚,可是自己急于求成毕竟错了,现在再道歉为时已晚,只得再次拱手道,
“乔公要是回来,请姑娘转告一声,就说在下下次再来请罪。”说完,他示意苏齐放下礼物,转身向外走了出去。
那少女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苏齐皱着眉摇了摇头,弯腰把果脯和獐子放在门边后便大步向赵胜追了过去。
此时金乌渐渐西沉,天地间一派迟暮之色,赵胜站在村口怅然的叹了口气,正要离开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公子,公子请留步。”
赵胜和苏齐停下脚步一起回过了头去,却见那个少女从身后追了上来。/p
正文 第四章 夜袭(上)
“小女子刚才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公子不要怪罪。”
少女站定身,敛衽向赵胜施了一礼,然而她话说的虽然客气,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这少女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一声“公子”更加说明她是乔端的亲人,并且知道赵胜他们和乔端之间的过节。她这时候虽然追了出来,然而却言语冰冷,恐怕挽留并非她自己的意思。
赵胜深知少女对自己的误会绝不可能通过几句话解决,于是也不再解释,只是温言笑道:“刚才是在下失礼了,只望姑娘不要介意。”
少女脸色缓和了些,轻声说道:“祖父刚才正在里屋睡着,醒来时恰巧听见公子告辞,他本来想出来拜见的,只是却晚了一步,所以才让小女子前来相请……公子请吧。”说着话,少女已经让到了路边上。
少女这些话恐怕有些假,怎么会这么巧乔端刚好听见最后那句话?然而少女的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如果不是赵胜告辞时坦诚相告,恐怕乔端也不会让孙女追上来挽留。乔端绝不是疯子,反而是高人,一句无意间的话有可能让他拒人于千里,但也有可能让他有心接纳。
赵胜心中一宽,谢了少女后抬脚向小院走了回去。
小小的院子里,左臂缠着条绷带的乔端早已经恭候在了门口。见赵胜回来,乔端走上两步,鞠身拜了下去:“老朽多有怠慢,还请公子恕罪。”
乔端的声音颇为洪亮,和他的年纪以及满脸的菜色很不相称。他刚才只怕是一直在里屋听着,然而大家都是明白人,这些事也就没必要挑明了。赵胜连忙还礼道:“叨扰了。”
礼节已到,乔端做了个请的手势,自为前驱当先走进了屋里,赵胜跟在乔端身后也进了屋。
苏齐职责所在,本也想跟进去,但他愣了愣神,又停住了脚步,转身守在了院子里,他本来就对赵胜看重一个疯子大是不解,现在又亲眼看见乔端礼仪俱全,丝毫没有疯状,不由对赵胜看人的眼光大是钦佩,人人都说大赵诸公子平原君最贤,原先苏齐虽以此为傲,却看不出赵胜“贤”在哪里,今天亲眼看见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他忽然间醒悟了过来,顿时明白赵胜屈尊寻找乔端必有大事,也就不敢进去打搅了。
苏齐这里刚刚站定,正看见那个少女从柴门外进了院子,旁若无人的折身走进菜园,俯身侍弄起了葵蒲。
乔家草屋共有五间,从正门进去,西边小门里是一间小小的厅堂,里头空荡荡的摆设很是简单,只有东西相对地放着两只漆面斑驳的矮几,几后铺着草席,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公子是平原君?”
乔端把赵胜让到了客座,自己则跪坐在主位上,双目炯炯的向赵胜看了过来。本来诸侯之子都可称公子,算上赵成侯、赵肃侯和赵武灵王三代赵君之子,邯郸城里健在的公子并不少,但是赵成侯、赵肃侯的公子们年纪都已经大了,而赵武灵王只有四个儿子,长子赵章即便活着也已经年近三十,所以邯郸城里不到二十岁的公子只有赵胜和赵豹两个人。乔端虽然以前没见过赵胜,但是白天的时候听到许五称呼赵胜为公子,也能大体猜出他是谁。
“正是赵胜。”
“邯郸城里的权贵能像公子这般谦逊的不多了。”
乔端侧过脸低头看了看左臂上的绷带,不觉有些唏嘘。他本是大赵三代相邦肥义的门客,三年前沙丘宫变时肥义慷慨赴义,肥府忠义门客纷纷刎颈相随,剩下的也顿作鸟兽散,唯有他窥出其中关窍,装疯之后隐居沈庄。三年来,乔端安之若素,面对市井中无知之徒的嘲弄只以沉默相对,直到今天在大雨中与赵胜萍水相逢为止。
赵胜身为贵戚公子,先能表现出了对肥义的极度尊敬,尔后又能看出乔端并非疯子而屈尊登门,实非一般权贵所能比拟,不免让乔端为之动容,然而这并不是乔端愿见赵胜的原因所在。
原因……乔端目光空洞的凝视着窗外,半晌方才颓然的叹了口气,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准自己对赵胜拒而复请是对还是错。
“公子屈尊草舍,不知欲垂教何事?”
“不敢。”赵胜细细打量着乔端,心里却想到了肥义生前的音容笑貌,不错,正是肥义,而非乔端,赵胜长跪而起施下一礼道,“今日大王大集群臣,商议安平君后事。李兑相邦提到遣使赴诸国回谢一节,在下已决意赴魏。”
“赴魏。”乔端目光猛然一跳,但接着又恢复如常,“赴魏之事李相邦当命富丁大夫,不知为何又烦请公子?”
“并非李相邦之命。”赵胜摇了摇头,但心中却敞亮了许多,乔端虽然隐身市井中装疯,但对朝堂格局的判断能力远胜自己,如此看来,自己这次确实来对了,“李相邦本来所命确实是中大夫富丁,只是在下极力请缨,李相邦方才准的。”
“主动请缨……”乔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站起身来无奈的笑了笑,鞠下一礼道,“公子示老朽以诚,老朽也当以诚相待公子。所谓浮萍无根,即便有水流相托,终究不过随波逐流而已。公子所想乃是不可为之事,还请三思。天色已晚,邯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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