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知道赵固是倔强了一辈子的人,如何会听她的劝告,只能无声的哭泣着不做声了。
不大时工夫一辆华车辚辚的驶出了赵固府邸,到了相府门外,赵固强打起精神推开好心上来搀扶的仆役,尽力稳住步子踏进了门去。
赵固可以装作没事的样子,但满脸的憔悴病容怎么可能掩盖得住,李兑一见到他这幅模样,赶忙起身和李疵一起迎上去搀扶进了正厅。人家李相邦都已经嘘寒问暖上了,他赵固还撑个什么劲儿,虚虚地谢了便坐下了身。
李兑细细的看了看赵固的脸色,顿时放下了心,与赵固同席一座,忙关切的说道:“下官不知道大司马重恙在身,冒昧相请,实在是……”
赵固压住咳嗽连连喘了几口粗气,没等李兑说完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有劳李相邦挂念,下官只是得了些微恙,还连累不到公务,不妨事的。”
微恙?还什么连累不到公务……赵固这些话李兑怎么听怎么感觉像是在跟自己顶牛,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弯腰站在几前脸色阴晴不定李疵,心里顿时微微有些不悦,沉住气笑微微的向赵固望了过去:
“大司马万万不要这样说,还是身子要紧,呃,要不下官这就让李疵去宫中请医为大司马诊一诊?”
“多谢李相邦,不必了。下官这是旧疾,该看的都已看了,请谁都是一样。”
赵固再次摆手拒绝了李兑的好意,抬起头来向李兑问道:
“不知李相邦今日所命为何?”
这是拿好心当驴肝肺了。李兑本来还有点委婉劝辞的想法,但见他一点都不领情的样子,也懒得再费那个功夫,便抬头用目光向李疵示意了示意。
李疵点了点头,折身走到尊座前取了一幅写满了字的白绢双手平铺在赵固面前的几上,又轻轻拂平以后便站起了身。
这是必然的一步,赵固并没感到奇怪,望了望李兑便微俯下身上上下下仔细读了起来,还没等看完,他蜡黄的脸上已经满是震惊愤怒,噌地一直身,肃然怒道:
“李相邦这是何意?本官绝不可用印!”
赵固的反应丝毫没出李兑的意料,李疵的话已经让他下定了雷厉风行的决心,他把赵固叫过来本来就是强摁牛头的意思,你听话好说,要是不听话司马的官位也别想保住了,此时见赵固果然是这样一副表情,他不觉阴阴地笑了两声,起身离席回到尊座上才缓缓说道:
“不过是寻常调派罢了,大司马为何不肯用印?”
“寻常调派?”
赵固怒火中炙,猛然拂袖将白绢扫到了地上,瞪大双眼急道,
“云中驻卒一万五千人,你要调出六千;雁门不到两万三千人,你要分出来一万;代郡有四万人不假,可东胡强悍蛮野,那般大的地方只剩下两万人驻守,让谁为将能防的过来?李相邦,此举实为误国啊!”
“呵呵,大司马何必如此急躁?先请听李兑说一说,你便知道李兑的苦衷了。
李兑捋着胡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只把作为掩护的北疆三郡调整计划拿出来,赵固就激动成了这样,若是再把调整邯郸诸军军将的内容给他看,他还不得气死。
“北三郡重要不假,不过如今雪盛草枯,胡人自顾不暇无力来攻,咱们便有时间慢慢征召训练士卒,到明春北疆自然无恙。至于调出来的那些人……大司马怕是也已经听说魏国退盟的事了。如今合纵已败,咱们只能靠自己防备秦国,河东、晋阳那里咱们与秦国是必争之地,必须补足精卒,另外邯郸也需加强城备,本相再三权衡方才从北三郡调出这不到四万人,就算这样,军力恐怕还是不足啊。”
赵固无力的闭上眼,颓然的摇了摇头:
“合纵之败,败在各国人心不一。秦国为防合纵兵力大部龟缩函谷关左右,河东已经丢了,若是兴兵攻赵必经韩国长平。魏国与韩国互为犄角,又与我赵国休戚相关,合纵败了反倒更不会坐视不管。秦国投鼠忌器,岂敢轻易兴兵?就算兴了兵,那也是与我三晋为敌,他们岂会不好好的掂量掂量?李相邦,你如此做岂不是顾头不顾尾,秦国若是压制住了魏韩两国再来攻伐我大赵,势必联络东胡、林胡,到时候咱们岂不是腹背受敌,更是不堪!”
“哪有大司马说得那么麻烦。”李兑轻轻哼了一声,“魏韩两国绝不会坐视不管,也绝不会拼上死力,最后还得咱们自己拼命,至于胡人,咱们有长城相护,他们不是那么容易进来的。”
“那也不可……”
赵固见李兑下定了决心要再次打破原先的势力割据,登时急了,胸闷眼花下啪的一拍几案,还没说完反对的话,李兑已经沉下了脸来。
“赵固,本相看你是病糊涂了。如今病成这般样子还占着大司马之位不放,你是何居心?”
“哼哼,是何居心?”既然已经顶上了,退无可退下赵固也不愿再假模假样的和李兑辩争了,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说道,“老夫是何居心李相邦心里清楚。老夫这大司马之位乃是大王所与,绝不是你李兑想夺便能夺的!”
“噢,是么?”李兑斜着眼向赵固看了过去,“尸位素餐乃是何意?乱时乱法,军中朝中各职都当全力顶上,绝不可有半分懈怠。你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占着大司马之位,遇见了事还得本相相请,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我大赵岂不是早就亡国了!”
“好,好……”
赵固这回算是彻底明白李兑把他叫来商量兵力调防的意思了,他就是要让赵固病上加病,等赵固回去以后一病不起,他就可以以大司马病不胜职为借口报上大王解除赵固的职权,到时候即便你百般争辩,即便有人替你说话,李兑却只需用一个“病”字便全都妥了,果真是狠毒……
“好你个李兑,老夫要觐见大王,好好说说此事!”
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李兑自然也不怕他,冷冷一哼道:“你已是半闲之人,未经大王传召不可进宫。”
“好啊,李兑!你不但是想要我的权,还想要我的命呀。好,好,你不就是嫌我在军中之威妨害了你的事么。你放心,老夫已经无力为国,今后绝不会再碍你的眼!”
说着话,赵固挣扎着站起了身,也不向李兑行礼便驼着身缓缓的向厅门处走去,距离厅门尚有八九步远,他忽然停了下来,挺直身默然了片刻,猛然喝道:“李兑,大赵害国之贼也!”
这一声高喊登时让李兑和李疵心中一毛,然而当他们刚刚感觉到不祥的氛围时,一切都已经晚了,赵固弯下腰斜刺里向着门旁的墙壁疾步冲去,没等李兑和李疵惊呼出来,就听砰地一声闷响,墙壁上印出碗大的一片殷红,赵固已然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大司马!”
李兑猛地站起了身来,顿时感觉到有些头晕,半晌依然没能回过神来,他没想要赵固的命,真的,他没想要,他更没想到赵固在沙丘宫变之后委曲求全了这么久,到最后竟然会作出这样的举动。/p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猝变(上)
春秋战国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时代,虽然被后世历史学家定性为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度的阶段,但是却既没有大规模使用奴隶的记载,亦没有后世大一统皇朝那种等级深严、官民避见的景象。
只要读一读被称为“平原君杀笑躄者”的小典故我们便不难窥到这个时代全豹之一斑:有邻之躄者(跛子)经平原楼下,君之美妾见于楼头而笑之,翌日躄者驱府见公子,请杀美妾。后来,后来,后来平原君真的就把那位美妾给杀了……
虽说平原君和那个瘸子的做法实在不地道,但提到这个故事主要目的并不是为那位美人儿喊冤,而是为了说明此时平民与权贵之间的关系,百姓可以与贵公子比邻而居,甚至为了一点小事就能轻易拜见贵公子,这种景象就算是现代恐怕也是不可思议的。
贵公子尚且可以与小百姓当邻居,那就更不用说下边的官员了,李兑相邦府各府门前虽然戒备森严,但再往外不远却不属于他的私人领地,并且因为附近建有许多拥有众多仆役的大宅院,客源充实,这里反倒聚集了大量铺面,就连离相邦府一射之外都是繁华所在。
遥遥可见相邦府前门的一处酒肆楼上隔间里,略微打开了些许缝隙的大窗之后,两个来这里借住了多日的年轻闲客一边相对无言的喝着酒,一边注意着窗外的景象。
通过这窗子恰好斜对着相邦府门,虽然离得远,但是完全可以观察到门前的景象,只见一辆华车停在距离偏门不远的路边上,车辕前一个驭手和一个护卫正哈着热气搓着双手时不时的向相府正门望去。
不大时工夫,偏门里走出了一个仆役打扮的中年人,笑容可掬的一边招手一边向那个护卫说着什么。护卫满脸笑容的动了动嘴,看那神情似乎是在谢绝。那个仆役见此更是热情,回身向门里招了招手,接着便和五六个突然走出来的粗壮武夫径直迎了上去,不容分说便将满脸诧异的驭手和护卫控住,连推带搡的拽进了偏门里,紧接着不过片刻的功夫,数辆马车疾驰而出各奔东西,其中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帘掀开处,一位高冠博带的中年文人满脸焦急的拍击着驭手的肩膀,看那神情似乎在催促他赶快赶车。
“怕是有蹊跷,我让兄弟们想法子靠近去看看。”
这情形多少有些怪异,大窗之后的一个闲客忍不住站起了身,刚急切的说了一句,他对面的那人已然慌忙倾起身,抬手在他肩上虚虚的按了一按,轻声说道:
“别慌,若是追的话太过显眼,咱们再等一等,应该能传出来。”
说着话那人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果如其言,停了没多大会儿,相府墙外的胡同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相府粗仆,一边表情安然的与相熟打着招呼,一边信步向酒肆的方向走了过来。两个闲客相互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忙起身迅速离开了隔间。
……
大王说的话李兑听不听是他李兑的事儿,触龙却不能不听,他是赵何的老师不假,但说来说去毕竟是臣下,赵何那里发了话,只要不是太离谱他就得老老实实的照办。所以朝会一散,触龙让宦者令缪贤安排人备了赏金便直奔平原君府而去。
赵胜和大王赵何一样是触龙的徒弟,在触龙的印象里赵胜聪明倒是还算聪明,不过以前并没看出什么明显的过人之处。然而通过今天朝堂上的事,却有些不大敢肯定的隐隐预感促使触龙对赵胜更加感兴趣了。在触龙看来,师徒之间总比别人好说话许多,但是他今天总觉得他们师徒之间先前的交流实在太少了些,所以即便没有大王派下的差事,他也完全有必要和赵胜好好地……嗯,谈谈。
赵胜当然也不会怠慢赵何的命令,散了朝便带上已经暗中完成任务的苏齐赶回了府里。赵胜清楚触龙不可能发完赏就走,这对他来说可是个好机会,毕竟乔端和蔺相如他们只有对朝堂上的人物有一个直接的了解,以后才能更加准确的临机作出谋划,单凭他嘴上去说,这种了解难免有偏差,那么今天让乔蔺二人见一见触龙便有绝对的必要了。
这样做赵胜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门客随主人见贵客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乔端还是今天被赏之人的亲爷爷,这样就更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不过接下来的事终究要避着些别人,即便是府里的仆役那也得能躲开就躲开,以免“言传六耳”引出不必要的麻烦,这样一来若是只让乔蘅一个女孩子跟着出来多少有些突兀,所以赵胜干脆把乔端那位“侄孙女”也拉来陪绑了。
一切准备停当,谁想触龙还没到,苏齐那位刎颈之交齐洪却急急忙忙的先赶来了,见到赵胜来不及大礼参拜便上气不接下气禀道:
“公子,许历,许历他被高信招进内班了。”
“什么?怎么这么快!”
齐洪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大感意外,众人下意识的面面相觑之中,齐洪已经将王宫后门处发生的那一幕讲了出来,说完后不无担心的说道,“公子,许历这人到底靠不靠得住?高信对他很是赏识,万一……”
“不会,许历是信人,只是这事太突然了些……”
赵胜与乔端对视了一眼,虽然丝毫没有犹豫便打断了齐洪的话,但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他完全相信许历,然而他也清楚王宫扈从的规矩,如今万事瞬息万变,许历这么早就被困在内宫出不来,今后要是有所行动恐怕极难向他发出命令,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许历总得想办法接近大王才行,现在机会来得这么早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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