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错缓缓问道,“白将军是说谋于朝堂么?只是如今这兵出的实在是……”
白起叹了口气道:“白起蒙老将军及魏相邦所教。虽是用兵之人。但从濮阳回来之后却发现治政与用兵颇有相同之处。谋于朝堂也好,谋于刀兵也好,都不过是顺其时罢了。魏相邦善谋,但所谋多为散谋,论起长政之道其实连楼缓都不如。只可惜楼缓自赵国而来,自从赵王在赵国任相执政开始,太后和大王便不敢再信任他了,虽然百般示好,却一直搁置不用。
唉,楼缓是直诚君子。来秦是因为沙丘宫变,其实与赵王并无芥蒂,若不是不愿一做贰臣而再做贰臣,恐怕太后和大王这样做实非取信之道。”
司马错听到这里不动声色的打断了白起的话。温和的笑道:“朝堂上的事白将军还是少插手为好。即便你有所悟,论起来终究还是难堪其用的,无论魏相邦还是楼缓,皆非我等可比。”
白起明白司马错这是担心自己走错路带来杀身之祸,不免感激的笑了笑,点头道:“学生明白。相通并非全通,识其一二能有利于用兵之道,白起心愿便已足了,实在不敢奢望其余。今日在恩师面前说这些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即便只是离开恩师三步,学生也是绝不敢提这些的。”
司马错放下心来的点点头笑道:“这就好。”
白起腼腆的笑了笑。一边请着司马错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如今的局面恰与魏相邦多散谋而罚长谋有关。大王明白、太后明白,魏相邦自己也明白,然而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副田地,再多说也无用处。太后是心有犹豫而不敢说,那天怒斥魏相邦,以白起之见恐怕还是给自己壮胆罢了。朝中若是一边倒的顺着魏相邦说只怕更是危险。白起身受太后和大王重恩,这时候若是再不站出来,实非为臣之道。
赵王乃是善长谋奇谋之人,两相比较,大秦才会陷入如今这番地步。赵王提小合纵之时必然已经考虑清楚了大秦守或者攻两种可能。并为此做了准备。大秦不论攻守都难以顾及全面,是为进退两难,往哪边走都难冲出赵王所划的圈子,为此而纠结必然难出他的掌控,倒不妨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以常理行事为好,只要撕破他的四面之网。乱其一必可乱其二,终有乱其全局的可能。”
司马错颓然地叹口气道:“不以常道而行……唉,虽说是无奈之举,却也还是有些行险了。”
“不行险只能在赵王定下的圈子里转,丝毫没有胜算了。”
白起歪着头思忖了片刻道,
“白起对太后和大王说赵国是在虚张其势,既是为太后和大王打气,却也是心中实际想法。赵国固然后来居上,但论起兵势来却未必比得上大秦。此事赵王恐怕也颇为犹豫,不然的话也不会极尽所能将大秦之外的诸侯尽皆拉到他那一边,求的是什么,还不是时间么。不过即便时间在他们那里,再多撑几年莫非赵军就能天下无敌?
白起实在没有能力妄测赵王所想,不过不论他如何想,若是陪着他转圈虚应,恐怕才是遂他所愿。我大秦兵悍于世,这才是大秦最大的凭持,以我之上‘马’对其尚不知实属上中下之‘马’,虽然未必能保证必胜,却也是最佳选择。”
司马错一直静静的听着,听到这里心宽了许多,认同的颔首道:
“仔细想想确实也只能如此了。除了兵锋所争,于别处大秦确实难占赵国上风。既然白将军已与太后、大王商议周全,那么老夫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不过此次出兵先剪其翼,进而速攻其躯,以老夫之见消耗必然很大,白将军还是要想全些为好。”
“这正是白起请老将军出山坐镇的原因所在。”
白起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诚恳的说道,
“此次出兵,二王及蒙将军皆已上阵,诸将多出老将军门下,分兵各处合同用力,能否功成还得看是否众志一心。只有老将军出面才能压服诸军之心。”
“呵呵呵呵,白将军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奉承话了?”
司马错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接着向白起微微一拱手道,
“军中之事当如何何须老夫多讲,白将军只管说如何做就是了。”
白起笑道:“此次出兵其意为三,攻韩、慑楚、击赵,王龁将军屯兵析水防止楚国出兵,蒙骜和王陵将军蛰伏蒲阳,北看赵国晋阳,东看韩国上党,老将军与白起全军急进迅速攻伐韩国野王,然后遣一军佯攻新郑,主力待兵北上与王陵、蒙骜合击上党,将赵军引出来。
这样一来,只要野王能迅速拿下,有王龁将军在析水坐镇,大王再派使前往施压,楚王必然会犹豫。而魏国那里暂时不用管它,蒙骜将军在我军拿下野王之后即刻兵伐安邑,单这一点就足够魏国忙活一阵子的了,短时间内赵国只能以身作则出兵相救上党。以求鼓动楚国起兵,并且安抚韩魏。但韩楚魏能否坚定动兵的心还要看赵国与我大秦打成什么情形,若是赵军不利,他们决然不敢妄动。
这便是白起此战的最终目的——与赵国决战。老将军也不需做别的,只需坐镇中军帐威服协调各线诸军即可。不过……若是攻打野王不利或者在上党与赵国消耗过大,我军也只能即刻回师函谷。
让赵韩楚魏夺回河东上庸也是没办法的事,白起已向太后和大王禀明,愿一身承担罪责,以戴罪之身南赴黔中防止楚军趁势攻伐。”
“好,谨遵将军所命。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老夫便向大王请命,亲赴上郡坐镇。”
司马错再次庄重的向白起拱了拱手,虽然已经答应了下来,但心里却依然在想:这样的行兵方案看似考虑十全,其实细想还是在赌,可是如今的局面之下,大秦若是不赌又还有什么好办法呢……未完待续。。/p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秦军要的是求速,但要想一点消息都不传出去却绝不可能。白起原也没打算能达到如此完美无缺,只要能在尽力隐蔽的情况下达到计划中的目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就在秦军二十五万先头主力急速向东推进的同时,各国间谍组织的一匹匹快马也飞速的向着各自的目的地飞速奔去。然而固然如今不同往年,马镫马鞍马蹄铁的普遍使用为骑士们带来了更大的便利,哨探工作变得更加迅捷,但在没有现代即时通讯技术的情况下,他们所依靠的依然是争取比敌人跑得更快罢了。这样一来,在白起的部队已经越过黄河之后,传送消息距离最近的韩国哨探才刚刚将紧急军情传回新郑。
这一情形意味着什么?陕邑渡河处距秦军进攻据点武遂仅二百余里,而武遂到秦占韩地最东城邑曲阳仅一百余里,曲阳到野王更是只有五十余里,以秦军一日百余里的行军进度,不出四天就会到达野王。野王韩国守军号称二十万,事实上只有不足十万,而远在新郑的韩国朝堂就算接到消息之后不考虑集结准备等等实际情况即刻发兵救援,到达野王时至少也得七天以后,而且这还是在不考虑屯扎析水的秦军王龁部威慑牵制韩国南部的情况之下全力以赴的结果。
四月十三日,韩国满朝皆惊,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多月以前还在奔波劳苦,希求破解小合纵的秦国人会如此毫无征兆的突然发兵。韩王咎再次犯了老毛病。听到白起的名字以后,当场就昏死了过去,不过好在危难关头大臣们已经顾不上他的面子,紧接着便掐着人中将他弄醒了。
大敌当前。第一位的自然是赶紧救援,于是朝堂即刻发下动员令,令新郑、阳城、宅阳、京邑、成皋、荥阳、刑丘诸邑迅速集兵,不计代价即刻救援野王,同时令阳人、阳翟、负黍、岸门、长社、庸氏诸邑集军防守南线伊水,上党郡诸邑集兵备战。
第二位的则是要有自知之明,韩国君臣都知道,杀向野王的别说是人屠白起。就算换一个秦国大将,二十五万虎狼秦师也绝不是韩国人能单独对付得了的,所以要想无虞,现在就得向楚魏。特别是赵国求援。
两件最重要的事安排完以后,第三件最大的事便摆在了眼前,就像八戒说的那样,总的留个退身步不是。面对强敌就在眼前,援兵什么时候到。甚至说回不回来都不知道的情况,韩王咎第一个提出来要从新郑撤离,向东逃往魏国暂避。
未战先逃是为大忌,大臣们自然坚决反对韩王咎的这个“谨慎”主意。然而这个提议一出来。任谁心里不揪揪?所以朝臣们虽然异口同辞的坚决要求韩王咎坐镇新郑以安军心,但不论是韩王咎也好、诸宗室诸大臣也好。哪一家逃难的马车也都已经暗中准备好了。
韩国人在战战兢兢之中等候着暴风雨,而他们的快马使者和韩魏赵三国的哨探也很快抵达了目的地。魏王和范痤、芒卯他们掐指一算时间。如今白起已经在野王杀上人了,于是,干脆……先遣使联络赵国。当然了,仓促之间救韩的事不能轻举妄动,但集大军防守韩魏边境,或者说随时等待赵国人态度,从而与赵国人一起英勇救韩这些事却是必须要做的。
魏王好歹还算有所行动,楚国那里更干脆,对内发出了六个字——“再等等、再看看”,对外同样也是六个字——“即刻研究对策”。
再看看、再等等、再议议,这样一来唯一的结果只能是野王变成了风雨飘摇之中的一座孤城。四月十六日,秦军顺利抵达野王城下,在迅速扫清外围工事、占据要地以后,即刻对野王城发动轮番围攻;四月十七日,距离野王最近的刑丘五万韩国援军抵达野王,秦军随即转为攻城打援,至十八日在城南碗子山羊肠坂道大破韩国刑丘军,斩首三万余级,余者溃散。消息南传以后,韩国救援野王主将暴鸢立刻约束各部军队,命最北端的成皋军原地待命,布阵防御秦军攻陷野王后南下攻打新郑,并坚守待援,等待新郑、阳城、宅阳、京邑、荥阳各部大军汇集完毕再一窝蜂的杀向野王。
暴鸢害怕白起这事儿谁都知道,八年前伊阙一战,正是白起率领十二万人大破韩魏联军,斩首二十四万级,魏国主将公孙喜被俘而亡,而暴鸢仅以身免,要不然的话韩王不至于当场昏死过去,而魏王也不会在听说秦军攻打野王的主将是白起后第一个反应是向赵国求援,却不敢果断助韩了。
人家魏王心有余悸倒也罢了,不管怎么说如今秦军也没打到他的地盘上,就算再利益攸关也只能算友情出演,而且他也完全有时间等待赵国先出头,可韩王失了主意,暴鸢畏惧之下只敢携众前往却实在是不明智,别说你们如今能派往野王的援军满打满算只有二十余万,就算再多一倍两倍,在主将胆怯、军机又失的情况下又能有什么作为?
暴鸢的贻误军机带来了最为严重的后果,本来就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并且看到白字大旗以后肝胆俱裂的野王守军经过五六天的艰难困守之后,在丝毫看不到援军到达的情况下终于绝望地向秦军竖起了白旗,而此时暴鸢的援军却刚刚在成皋集结完毕,听说了消息以后也用不着继续前进了,直接在成皋加固起了防御工事,完全将野王和野王之北的上党郡当做了他国之地。
白起的不以常道而行很快就达到了第一个目标,这个结果来得如此之快,就连白起自己都没什么心里准备。不过“人屠”的心理素质绝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还在野王城依然处于负隅顽抗之时。他便果断地与司马错连名,一方面即刻向咸阳奏报,一方面即刻向屯扎析水的王龁发去了命令,让他立刻派遣随军抵达秦楚韩交界处的辩士周最前往楚国向楚王施压。明确告诉他。如果楚国敢于救援韩国,秦国将在攻灭韩国之后第一个收拾楚国。而且为了达到说服目的,还在四处大肆传播赵国借小合纵和弭兵为掩护,与秦国密约并分天下的谣言。
谣言的作用就在于混淆视听,目的只有传谣者知道,至于真假并不重要。楚王那里离得远,一时半会儿还听不到,但韩王却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听见了。立时间整个韩国朝廷又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
恐慌的结果只有一个——立刻失了分寸,尚未得到赵国的消息便先入为主的相信了谣言。当野王已失,秦军并未北上上党,反而发兵南下成皋的消息同时传来以后。韩王和公仲他们立刻拿定了主意:要争就让秦国和赵国争去,反正野王一失,上党郡肯定是保不住了,倒不如按尚靳在濮阳时说的那样,将上党抛出去以一脔而引二狼。
战局瞬息万变。不论濮阳弭兵之会时各国说的那些话如何动听、表的态如何慷慨激昂,在大家都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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