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卯听到这里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可人家蔺相如却全没当回事,点点头笑道:
“正是,芒上卿也别怪在下去的晚。大王这里一毛不拔,在下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品去讨楚王的欢心。要不是事逼到了头上,在下就算昨天也是不愿去的。没礼品相赠,在下生怕楚王不悦,所以只好讲些小典故来讨他些欢心了。楚王呢,倒是对听故事颇上心,在下本来只是随口胡诌的故事,他偏偏说这是寓言,还说什么敝国大王要重启当年小合纵。唉,您说说,幸好小合纵不是什么罪名,不然的话以楚王这般胡乱联系的性子,还不得把在下拉出去五马分尸了啊。”
蔺相如正事谐言倒是一副轻松的口吻,可芒卯却越听越惊讶,微张着嘴听完发了片刻的愣,猛然舒展开了双眉,高声笑道:
“原来赵王是以弭兵为名重启小合纵之实呀!这。这。楚王攻我魏国,又要忌惮赵国,又要防备秦国,哪有找个机会将秦国的丑恶嘴脸揭出来,再名正言顺地分兵袭扰收服旧土来得实在呀。哈哈哈哈,秦王不知赵王壶里乾坤,今天居然还在那里咄咄逼人,莫非还以为楚王会站在他那一头吗?哈哈哈哈……好好好,好办法,芒卯这就回去禀报魏王。”
“芒上卿且慢。”
赵胜见芒卯狂喜之下这就要起身离开。连忙招手拦住了他,轻叹口气道,
“要说小合纵也不算错,不过这并非赵胜提出弭兵的本意。今日赵胜本想当众说出来的。却不曾想韩王这般不配合。出了这茬子,盟会便要推辞,其中变数更大,赵胜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先告诉芒上卿,也好让魏王心里有个准数以便应对了了。”
芒卯连忙再次坐下,拱手道:“诺诺诺,芒卯明白,只是赵王所担心的确也是实,既然出了此事。赵王还当尽快派人与韩王说之才是呀。噢,若是赵王担心韩王有疑虑,芒卯自请为使去做说客。”
赵胜叹了口气道:“赵胜诚谢芒上卿之意了,只是赵胜所说是实,此次盟会并非只是为了对付秦国。天下安稳几年不容易,赵胜本来是想借此牵制各国的,可楚王重的是眼前实利,就算暂时能说服他,若是没有能让他满意的实利,效果恐怕也难长久。赵胜正想着如何应对楚王。却没想到韩王那里先出了岔子……芒上卿也不必去韩王哪里了,韩王今天晚上必然会派人过来的。”
“哦?”
芒卯刚刚应了一声,就见殿门外一名寺人匆匆的跑了进来,躬身秉礼道:
“大王,韩国上卿尚靳求见。”
“有请尚上卿
说谁谁来。这事儿可是够凑巧的,赵胜眉毛一扬吩咐了下去。没等寺人得令出去,接着对芒卯笑道,
“既然是尚上卿过来,便说明韩王还是想以三晋之谊为重的。芒上卿也不必回避了,一同相商就是。”
芒卯连忙点头笑道:“好好,芒卯不敢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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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王只是一时眩晕休克,并没有什么大碍,第二天便恢复如常了,所以盟会并没有怎么被耽搁,六月二十日一大早周天子和各国君上又再次驾临濮阳城北盟会台。
献祭、礼拜、仪程,一切虚套折腾完之后众人齐齐登台,周天子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只开了个头便把话语权扔了出去,同时秦王也吸取了教训,已然准备以静制动、后发制人,而其他人同样心思各异,于是盟会台上登时一片寂静,仿佛没有人想说话似的。
出现这样的场面实在蹊跷了些,虽然实际上没周天子什么事儿,但他终究是名义上的盟会发起人,这样的局面多少让他有些尴尬,等了片刻只得说道:
“昨日里不是说得好好的么?诸君有什么话开诚布公就是了。”
“秦王!”
未等周天子话音落下,昨天昏倒的韩王咎忽然猛地一拍几案站起了身来,愤恨的指着秦王怒道,
“你们秦国屯兵武遂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日你给寡人当众说出来!”
韩王这番发作确实起到了镇场作用,立刻将所有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不过这些目光也就是做了个暂时停顿,紧接着又齐刷刷的瞄向了秦王那里。
众目睽睽之下秦王猛然一愕,但紧接着就转眼望向了同样沉着脸的赵胜。出现了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秦王也不想装那糊涂人了,眯眼斜了斜韩王,满不在乎的笑道:
“若是寡人没记错的话,武遂之地乃是韩王送予寡人的。怎么,寡人在自己的地方练练兵韩王也不许么?”
“你放屁!不要忘了你自己回去还要经过我韩国,若是惹急了寡人,寡人让你……”
韩王气愤已极的咆哮了起来,然而还没等他说完,秦王便向他摆了摆手道:“让寡人怎样?寡人只是练练兵而已,莫非你要谋害寡人不成?哼,告诉你,寡人若是有半分差池,你韩国社稷怕是都不够赔。”
说到这里秦王已经不想再跟韩王啰嗦了,转头对赵胜道:
“赵王,你我都不是糊涂人,明说吧,弭兵何意?”
“弭兵就是各国相安,秦王说呢?”
赵胜并没有明确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秦王哼地笑了一声,撇嘴道:
“说的轻巧。利者人所求,仅凭你管不到天下人的一份盟书便想安天下,你以为自己是谁?”
赵胜笑道:“我也不以为自己是谁。不过秦王却太过看重自己了。韩王自然不敢害你,可你当年却敢害楚国先王。”
“你,你……”
这句话实在戳到了要害,秦王猛然一惊,下意识的便向楚王望了过去,当发现楚王脸上陡然一寒,心中顿时一片死灰。他知道,只要有利可图,楚王并不一定在意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但今天有韩王在前打头阵,给了赵胜当众说出这些话的机会,就算楚王心中不愿,也已经不可能不任由赵胜摆布了,毕竟这不仅仅关乎面子,已经直接指向了楚王王位的合法性。未完待续。。/p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无敌者,诚言
熏风烈旗,众目睽睽。在许久的寂静过后,赵胜肃然的站起了身来,虽然拱手向着四周环环一拜,却挺直着腰背未曾鞠下。
天下国强者六,就因为赵胜刚才一句话便直接卷进去了四个。这四国之中赵秦楚三强俱在,齐魏即便想逃又还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至于卫鲁邹倪甚至周天子,本来就没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更是不用说了。所以,仅仅只是一句话,整个天下都被牵住了。
所有目光都投在了肃然挺立的赵胜脸上,大家知道,韩王那番撕破脸的话已经将所有埋在地下的汹涌暗流全部揭了出来,如果没有赵胜的支持,以韩王怕事的性子绝不敢这么干。从这一刻起,虚假的客套已经被彻底抛弃,接下来将是激烈的外交战,而且因为秦王的弄巧成拙,这场战争还没有爆发,赵胜就已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诸位。”
赵胜撒目四望,待确信所有人都已经静下了声方才高声说道,
“赵胜奉请天子召集此次盟会,虽然本意乃是为了弭兵安天下,但心里也清楚秦王所说是实——利者人所求。有利在,这天下便别想那般容易太平。但赵胜还是要多说一句——事在人为。”
说到这里赵胜停顿了停顿,默然的转身望向了冷冷注视着自己的秦王,半晌才道:
“秦王,别的话咱们暂且不说了。先说说你秦国屯兵武遂的事。秦国有崤函之固足以自保。又经商君变法,早已傲视群雄。这几十年来频频东顾,北取河东、南下汉中,我赵韩魏楚虽屡屡合纵,却因为人心不一而无力相抗,只能两股战战,俯首献土。然而七年前宛城一役,为何诸国依然其心不一,却能够不需盟誓便可共抗强秦,以致使白起将军却步析水?秦王雄才大略。可曾想过原因所在?”
“你到底要说什么!”
脸皮都已经撕破了,秦王哪还会和颜悦色?愤恨的哼了一声,紧紧捏着的拳头就差上去揍赵胜了——虽说单论个人武力来说还不一定谁揍谁——而在他身后一直低着头防止别人认出自己的白起却是心中一动,紧接着诧异的抬起了脸来。宛城之战秦国虽然未败。然而对于白起来说依然是个莫大的耻辱,虽然此前他也时时分析原因,早已有了极为全面的答案,但是所谓关心则乱,当赵胜突然提到了这件事时,他还是不免留上了心。
赵胜注视着秦王,脸上渐渐露出了些许笑容,转眼又向四周的各国君主公卿们望了望,这才平静的笑道:
“正是因为秦王所说的一个‘利’字。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所以张仪、施惠横纵之道才能大行于世。当年山东各国为何能屡屡合纵攻秦?乃是因为有利可图。赵韩魏楚可以收复失地,而对于齐国来说,弱秦既是强齐,既然都有好处,为何不合纵?
而合纵又为何次次失败呢?崤函之固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各国相互推诿,都想让别人多出些力,而自己多得些利,从而人心不一才是根本所在。当年张仪屡屡得手也是同样的道理,无非就是个利字在作怪罢了。
七年前宛城之役打成那般结果。同样是因为一个利字。宛城一地地控韩魏楚三国要害,若是一失,秦国向北可以迅雷之势闪击韩国新郑,向南则可顺汉水而下直取楚国郢都,向东的话虽然一时还威胁不到魏国大梁。但颍水以南以西魏国半壁江山都将无险可守,只能任凭秦国摆布。至于我赵国。虽说不会直接受到伤害,然而所谓唇亡齿寒,一切都在一念之间,若是懦弱的话或许会坐视不管,但赵胜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也只能遣兵相救了。
秦王遣白起将军攻打宛城同样是为了得到进取中原、控制韩魏楚三国这个利。可对秦国来说是利,对山东各国岂不就是害了么?各国皆有为己考虑之心,看到秦兵攻势如虎,难免会生怯懦苟安之心,但只要有一国敢于相抗,并成功阻击秦兵,各国看到了机会,为何不出兵去保自己的‘利’?你秦国有崤函之固、有虎狼之军,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又是在函谷关东无险要可自保之地,秦王觉着白起将军分兵相抗四家军队,需要多少人马才能有胜算?”
“不错,不错,赵王这番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当年要不是乐毅将军守住了宛城,我们还真没胆子出兵。”
“那年的事确实险了些,谁也没想到赵国会出兵,也没想到乐将军就算被骂死也不肯出城决战,实在是万幸呀。”
“也不能这么说,当年可是有人跟寡人说过,赵王是谋定而动。哈哈哈哈,那可是谋定而动啊,你们这些俗人自然看着险,人家赵王却早就胸有成竹了。”
“大王英明,大王英明。嘿嘿……”
“如今看呐,确确实实是如此,这个‘利’字实在是……唉,没法说了。”
……
赵胜话音未落,盟会台上早已经议论声大作,谁也不在意秦王怎么想了。秦王坐在那里脸上一阵黑一阵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坐在秦王身后的华阳君芈戎慌慌张张的望了望秦王的后脑勺,紧接着又瞥向了身旁低着头的白起,错眼之间便发现白起微微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白起这声叹多少带着些吐出郁结的意味,他今天才算茅塞顿开,终于明白只以军论军实在浮于表面,虽然当时有许多变数,但赵胜这些话才是真正触及到了实质,相比这个弱冠便能执掌一国朝纲之人而言,他白起确实只能算是个“将才”了。
诸侯公卿们秉承了千年的优良传统。虽然敢于高声议论。却没有谁敢公开去接赵胜的话。大作的议论声只要起来便别想那么容易消停下去。赵胜敛住声等了片刻,见大家依然谈性很浓,只得重重的咳了两声,这才算是又将众人注意力又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秦国屯兵武遂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论秦王承认不承认,兴兵伐韩,至少是迫使韩王对秦王称臣相附却都是事实。韩王没有选择,要么倒向赵胜这边,要么倒向秦王那边,也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了。
不过秦王终究还是想岔了一道。秦王只想着将能拉到他那边的诸侯都拉过去以反对赵胜弭兵,却没想过赵胜弭兵失败之后会如何。赵胜若是弭兵失败,其实除了丢些面子,并未有什么实质损害。而这天下也不过还是原来那番模样罢了,难不成秦王还能指望从此再无人抵挡秦军不成?
秦王您也不想想,韩国虽弱于秦国,却地控天下至中,若是沦于秦国之手,赵魏楚皆要直面你虎狼之师,你若是意在灭韩,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