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后心情好了许多,用手帕拭了拭眼角,见季瑶被自己夸得抿着嘴低头在那里无声轻笑,不觉又叹了口气,
“话是这样说不假,可谁心里没有个气儿呀。我在这殿里坐着,谁见了都是低眉顺眼,哪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原先我听说平原君定了婚事便一门心思的盼着妹妹快些嫁过来,咱们毕竟是姒娣妯娌,与别人不同,妹妹要是没来,当姐姐这些委屈呀又能跟谁提,就算提了,谁又能明白呢。”
“这些事本也是些心里的委屈,不说别人也不能怎样,终究只是心里难受,其实说出来也便没什么了。嗯,要不臣妾今后多来宫里陪王后说说话,只要王后不嫌臣妾奉迎也就是臣妾之福了。”
季瑶听到芈后这些话基本上已经清楚赵胜担心什么了,温婉的笑了两声便不动声色的开始找告辞的由头。
芈后倒没季瑶想的那么多,见季瑶自己“往上贴”,当即便有些眉开眼笑,倒是也不避讳什么,连连的点着头笑道:
“妹妹这是什么话?要说别人巴结逢迎倒还是真的,咱们姐妹之间哪有这些事呀。你愿意来陪我说话,当姐姐的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有那些心思。唉,大王他们兄弟三个同脉连枝,又是身出先王,这身份别人见了都是唯唯诺诺,连带着咱们也是如此,想找个说知心话的人都难。等平阳君娶了亲,咱们三人也就不愁没人说话了。”
说到这里,芈后好像满心都是感触,轻轻抚着季瑶的手背道,
“说起大王他们兄弟……唉,我今天头一次与妹妹共坐,有些话本来不当提的,只是挡不住我见了妹妹心里便觉着亲,若是不提,总是觉着对不起妹妹。”
芈后大概也清楚季瑶不想听这些话,没等季瑶答应便叹口气道,
“大王和平原君他们虽然贵为君王公子,其实不提这层身份与其他人又有何分别,都是一样的男人罢了。这男人呀,心都是花的,有时候自以为是痴于情,但怎么不去痴情那些满脸橘皮的山妇呢,还不是让容貌占满眼了。妹妹也不要觉着我是在挑事,咱们在这主母的位置上,就得想这个位置上的事,当姐姐的吃了许多亏,便不想让妹妹你也一样受气。
唉,我听说你们平原君府有两个叫什么乔……唉,还有白家的那个丫头,她们和你终究不一样。你是主,她们是仆,这规矩万万不能错了,不然的话错了规矩,让她们爬到了头上来,妹妹今后这日子便难过了。”
这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芈后明面上提乔蘅她们,季瑶却清楚她这是想起宫里的那些宠妃了,这些话实在是敏感了些,季瑶怎么听怎么别扭,又不好堵芈后的嘴,只得轻描淡写的笑道:
“乔氏她们倒还算懂规矩……”
“唉,傻妹妹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没等季瑶说完,芈后便微皱着眉打断了她的话,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妹妹你是宫里生宫里长的人,自小礼仪规矩的学着,仆从使女的捧着,如何会知道这些狐媚子的心机。我倒是听说乔氏她们为了平原君差点丢命的事,可妹妹也不想想她们是什么出身。那个乔氏根本就是山野村民,在家里时连饭都吃不饱的,那个冯氏的爹倒是个人物,可说来说去还不是草窠里的野鹊子么。她们逮着机会若是不拼了命,平原君眼里怎么会有她们。
说是不要命了,其实还不是富贵险中求,死便死了,只要活下来这一世便不愁富贵。将来要能落下个一子半女,更是了不得……唉,你想想,她们对自己都能这么狠,那对别人呢?难防啊,傻妹妹。你刚刚进府正受着平原君的宠呢,她们怎么敢不唯唯诺诺?可时日长了呢?她们要想长久得宠,那就得变着法的去腻夫君,就得争宠,就得坏了夫君的德行,你管还是不管?
你要是不管吧,她们更是猖狂,你要是去管,她们就得记恨你,依着宠说你几句坏话,一次两次不要紧,时日久了,当夫君的耳朵根子一软,你是主母又怎样?唉,你和夫君终究不是血脉连着,难道还真能指望他给你撑腰么?傻妹妹,你好好想想吧。”
芈后嘴里说着乔蘅和冯蓉,心里想的却是陈嫔,后来越说越激动,身子都气得颤了起来。季瑶冰雪聪明,这点话音还能听不出来,实在没法往下接了却又不能不说话,抿着嘴唇思忖了片刻才轻声笑道:
“要不是王后提醒,臣妾还真就……唉,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主母,就算她们折腾也还是仆从,这身份永远也变不了的,若是有人想去变,那也得想想后果才行,就算是闹翻了,理儿也在我们手里,她们要是不知道收敛,就算夫君护得了一时,终究护不了一世。日子长着呢,谁说的清今后会怎样。再说只要我们自己贤良淑德,夫君也不是看不见,有这势有着身份在那里压着,就算有人胡闹也是翻不了天的。”
芈后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但片刻的工夫却像是拨开云彩见太阳似地笑了,这一笑极是灿烂,连鼻翼上几颗小小的雀斑也跟着熠熠生辉了起来。一时间芈后对季瑶更是亲近,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道:
“妹妹说的在理儿,以色娱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别看她们现在长得俊,将来年长色衰了,我倒要谁吃亏,说起来也犯不着为这些事烦心。只是,只是挨不住你主母终究只是一个人,可她们没有了‘桥氏’还有‘舟氏’,没有了‘舟氏’还有‘屋氏’,一个接一个的实在让人不胜其烦。唉,恨只恨你我不是男儿身,要不然谁愿意去受这个气呢。”
芈后总算是多云转了晴,季瑶暗暗舒了口气,心知这些话越扯越长更是麻烦,此地实在不宜久留,便找这话茬笑道:
“王后说的是,她们没根没基的也就是靠个相貌罢了,说来说去还不是在主人手底下吃饭糊口,家里的大小事情如何也轮不到她们的。您就像今天晌午,敝府商议去东武收租的事,臣妾跟着公子忙了个半死,也没见公子把她们叫来帮忙。其实公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谁是谁分的清清楚楚,谁也乱不下天来的。”
季瑶本意是说自己累了,想告辞了,谁想芈后听她这么一说,竟然有些惊奇,似乎是下意识的问道:
“你们平原君府现在才去收租么?哎呀,平原君为了妹妹也算是费了心了。这就好,只要平原君有这个心,谁也别想翻下这个天来。”
得,这话题还绕不出去了。季瑶心里发起了愁,也不再说话了,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算是回答。芈后也没在意在这上头,想了想笑道:
“平原君是明事理的人,可备不住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呀,要不孟夫子怎么跟滕文公说一傅众咻呢。妹妹你刚嫁过来不知道深浅,今后还是多防备些为好。不管是你也好,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好,将来平阳君的夫人也好,在这赵国境内也只有咱们三个能互知心事,虽说嫁夫侍夫,可也得替自己多想想。你说我们要是再不一心,还能指望谁?”
“诺,臣妾记下了。”
说了这么多苦口婆心的话,原来目的在这里,不就是联合起来对付他们哥仨的花心,让平原君去劝大王,让大王去劝平原君么,然而这些话易,做起来呢……季瑶差点没笑出来,可想想芈后在宫里过得不容易,四处找救命稻草也是人之常情,不免又有些同情,柔声说道,
“臣妾多少听公子说了些大王的事,大王倒是个知情重义的君王,嗯……听公子的话音,他们兄弟三人品行皆肖先王,以情动之应当可得情的。”
芈后听到这里不觉又皱了皱眉头,叹口气道:“妹妹也用不着掖着藏着,当姐姐的和你以心交心,也不怕你笑话,以情动之说起来容易,可备不住有人比咱们更会‘用情’。你就说那个陈嫔,不过是齐国远的不能再远的宗支,能有什么身份,跟草窠子出来的没什么两样。可她就是会谄媚,糊弄得大王天天围着她转,都快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别的妃嫔了,还要脸么。”
芈后反正和赵王何杠上了,也不怕季瑶把这些话传出去,可季瑶哪敢去接啊,芈后见她嗫嗫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也知道实在有点难为她,又向回收了收话音才道,
“不过妹妹刚才说的也对,以色娱人哪是什么长久之计,陈嫔她还以为自己怎么了不得,这还没年长色衰呢,大王还不是渐渐远了她了。”
“喔……大王终究是回过想来了。嗯嗯……”
这些话实在没法再接了,季瑶如坐针毡的汗都快下来了,就差直接起身告辞,芈后心里正自解气,嘴角挂着笑道:
“回过什么想呀,也该着陈嫔倒霉,好端端的去得罪大王,年前李兑宫变的时候把大王给伤着了,大王一恼,后来几乎都不上她那里去了。”
“喔,既然陈嫔如此,别的人就算代替了她,恐怕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以色娱人终究长久不了,大王早晚有一天也得回心转意念王后的好的。”
季瑶来之前只听赵胜提到陈嫔一个宠妃,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档子事,虽说不知道陈嫔到底怎么伤了赵何,以至于赵何居然恼怒到要冷落她的地步,但听芈后的话音,赵何却又不像是从温柔乡里出来回心转意的样子,要不然芈后也不可能发这么长一段牢骚。然而没找到告辞的话茬就还得继续接下去,季瑶味同嚼蜡的说着话,一颗心却早已经飞回平原君府了。
芈后好容易逮着一个能陪着她发牢骚的人,正说到兴头上,哪能说放她走便放她走,但听到季瑶这番话却又不觉颓然,很是无奈的笑道:
“大王要是当真冷落了陈嫔,就算再有别人受了宠,当姐姐的我心里也解气。可事儿不是这个事儿啊,大王虽说隔个月把俩月才到陈嫔那里去一次,可备不住陈嫔会使花招,也不知怎么的从他们齐国弄来了个炼丹药的,说是要为大王炼制长生不老的仙药。大王迷在了这里头,对宫人们还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唉……”
说到这里芈后神秘的低下了声来,凑在季瑶耳边小声说道,
“大王也不是那种敢作敢当的人,炼仙药便炼仙药吧,还怕平原君他们知道,整天介掖着藏着,除了当真去陈嫔那里一两回,其他妃嫔那里全记假档,而且还瞒着我,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么……唉,姐姐我也不知他心虚什么,别管炼成炼不成的,别人除了说两句闲话又能拿他怎样?当大王当成这样,敢做不敢当的,唉,也难怪李兑宫变的时候差点被高信吓死了。”
“大王炼仙药?!”
季瑶听到这里不觉微微一惊,但转念一想,芈后心中恨极这样编排赵何,恐怕根本就没怕她敢往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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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面见王后熬出了季瑶一身汗,从王后寝宫出来差点没虚脱,拿着架子端端庄庄地出了西门,候在一旁的两名使女连忙迎了上来,跟着她一起走到了侍卫护持下迎过来的马车边上,还没停身便连忙搀住季瑶的手扶她上马车。
季瑶微低着头抬了抬脚,倒是稳稳地踩在了上马石上,谁想再向上一迈脚,也不知是怎么了,脚尖居然勾在了车辕下头,她动的有些急了,本来以为已经踩了上去,接着便就势向上挪另一只脚,这一下子身子顿时悬空,“啊”的一声便惊呼着扑在了车辕上,膝盖更是重重的磕在上马石上,疼得她险些没昏过去。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呜呜呜,奴婢该死,夫人责罚。”
“,快让宫里的人寻医来!”
……
那些侍卫侍女们一见这情景顿时慌成了一片,连忙七手八脚的将季瑶扶了起来。刚才搀扶季瑶的那两个使女都是跟着季瑶从魏国来的老人儿,知道季瑶一向稳重,哪能想到会出这么档子事,登时吓得哭出了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季瑶早就疼岔过气儿去了,哪还有工夫去回答那些六神无主的关切,倒吸着凉气弯腰揉着膝盖,半晌缓过了气,才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要寻医了,没磕破,还是快些回府。”
没出什么大问题,夫人又是宽宏大量,众人总算放下了心,连忙将季瑶小心翼翼的扶上了马车,一溜烟儿的向平原君府赶去。
出了这种岔子,季瑶不去提,谁还会没事找事让赵胜知道,一行人安安妥妥的回了府,侍卫们自去归岗,寺人使女们则跟着季瑶向内宅走去。
还没回到寝居,季瑶便吩咐人去把内府管事施悦叫了过来。施悦哪敢怠慢,连忙去见季瑶,到了季瑶的寝居时季瑶已经卸下装扮换上了常服,见施悦进来,缓缓地走到几后坐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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