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怔住了,仿佛没有立刻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很快,他深邃的棕色眼窝里渐渐流露出紧张和无措。
“但是……”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已经意识到,梅梅说的话是完全有可能的。莫里亚蒂喜欢玩游戏,这样一个戏剧性的翻转完全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不过瑞德很快想到什么,极快的问道:“莫里亚蒂说‘忘忧’是从以前一位朋友那得到的,他说的这位朋友是你吗?”
梅梅说:“是,‘忘忧’是我给他的。”
瑞德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他说:“那你一定也有解药。”
梅梅平静地说:“‘忘忧’并不是毒/药,没得解。”
瑞德喉咙一阵阵的发紧:“那……”
梅梅一双与十一极为相像的眼睛望着他,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忘记一段不值得记住的感情,有什么要紧。”
。
已经入夜,病房内非常安静。十一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额头和鼻尖上一层细碎的汗珠。麻醉药的效用已经过去,四肢的疼痛开始折磨人。她不时的发出轻声呻/吟。
瑞德推开病房门以后,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才小心的合上门,走近床边。
疼痛和失血,让十一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就像一只受伤后脆弱无助的小兽。瑞德的眼眶有些发热,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她又何曾有过这个样子。
他不敢想,她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动,眼看着刀刃隔开自己手腕、脚腕时该有多绝望害怕。他了解那种感觉,他曾经历过,但那时候她救了他。
更不敢想,她是不是一直等着他去救她,相信他会救她。可是他让她失望了……
四下一片沉寂,能够听到门外走廊上偶尔响起的脚步声。瑞德一直在床边站了很久,也这样看着十一很久,如果不是她突然难过的哼了一声,他也许会这样一直站下去。
瑞德猛然惊醒过来,连忙俯下身去看她。看到她忍痛的表情,他压低的声音有些发颤:“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很疼,但是……”他说得断断续续,瘦削的大掌轻轻盖在她额头上,脸上的神情仿佛现在疼痛难忍的人是他,“但是,你必须忍一忍……一切都会好的……”
十一慢慢睁开眼,还没有完全醒,半睁的双眼有些迷蒙的回望他。
瑞德像是被她带点疑问的眼神刺到了,连忙极快的收回放在她额上的手。手臂背到身后,慢慢握紧,他忘了,她现在也许已经不记得他了。
“抱歉,我……呃,你也许不认识我,我是……”
瑞德正在思考怎么给自己安排一个合适的自我介绍,才能让刚才的行为显得不那么唐突。十一却蓦然笑了。
她说:“我为什么不认识你?”
瑞德愣住了,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她——虽然脸色依然苍白虚弱,但眉梢眼角确实是他无比熟悉的笑容。他一瞬间心潮起伏,也许……也许梅梅说错了,莫里亚蒂根本没有那么做,他说的“惊喜”是别的什么事。
是的,一切不过是猜测。当然存在猜测错误的可能。
瑞德的呼吸更加不稳了,他停了一下才尽量冷静地问:“你认识我?”
十一奇怪的看着他,说:“当然认识,你不是瑞德博士吗?”
没错,他是瑞德博士,显然十一还记得他。但听完她的回答,瑞德惊喜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因为十一从不会称呼他“瑞德博士”。
☆、47。第 47 章
十一告诉梅梅关于时间宝石的事; 并许诺一定会找到那颗宝石; 两人一起回家。
梅梅看着她被绑成木偶似的手脚; 鄙视地说:“你现在就一废人; 自身都难保; 怎么找?”
但她也就是说说。就算武功尽失,梅梅也不觉得十一就是个废人了; 十一自己也不这么觉得,只是恐怕要费些心思,把之前扔下的制毒重新捡起来。
梅梅原本打算带十一回英国治伤; 但十一以寻找时间宝石为借口,没答应。
她现在手脚筋尽断; 即便太师父在,至少也要一两年才能完全养好; 换成梅梅来治; 怎么也得两三年。她俩从小一起长大,只要是待在一起; 两分钟都恨不得能打三场,别说两年了。
更何况; 十一并不想离开这里。
梅梅也没有勉强,只说会按时把药寄来。
在梅梅走之前,十一的病房还迎来了一位陌生的访客。约翰。华生。
显然他并不是为探病而来; 而是专程来找梅梅。夏洛克死后; 梅梅随之失踪; 华生已经一年多没有她的消息了。
但一向稳重友善的华生医生; 仍是首先礼貌的对十一这个伤病号表示了关心和慰问。还特别说过去经常听梅梅提前她。
这下十一有兴趣了,连忙问:“梅梅都说起我什么?”
温和真诚的华生医生说:“多是你们小时候在家乡的一些趣事。”然后他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了看,问道:“你们两个谁更年长一些?梅一直不肯透露你们两个谁是姐姐。”
听到这个问题,梅梅脸刷一下黑了,十一却笑得停不下来。
华生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
梅梅气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口走。华生更加疑惑了。
等笑够了,十一得意的对华生说:“我比梅梅大四个月,但我不是她姐姐,我是她小姨!”
小姨?这个辈分差异确实让华生惊讶了一瞬,但转瞬过后,不知为什么,华生想的是,真想看看夏洛克见到这位年轻的小姨时的表情。
。
莫里亚蒂曾同时成功入侵伦敦塔、英格兰银行和伦敦本顿维尔监狱的安保系统,而这三个地点本应该是英国最牢不可破的地方。他在美国被捕,英国政府不可能坐视不理。由于英国政府的外交干涉,莫里亚蒂最终被遣返至本国受审。
莫里亚蒂走出BAU审讯室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冲上去在他的漂亮小脸蛋上揍两拳。
“喜欢我留给你的惊喜吗,瑞德博士?”莫里亚蒂经过瑞德身边时,压低了声音肆无忌惮的问。
这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提问,只是一种胜利者的炫耀,所以莫里亚蒂问完就走了。
BAU办公室笼罩在低气压中,不止是一个罪犯没得到应有的惩罚,当然更因为这个罪犯伤害的是他们的同事和朋友。
瑞德的手落在桌上的邮差包上,包里面除了他的几本书,还装着十一的那根白绸。不久前这根白绸在案发现场被当做证物收走,几天前,Hotch将它交给了瑞德。
在此之前,这根白绸从没离开过十一手边,但自从她醒来到现在,问都没问过。瑞德将它收在包里好几天了,却不知道怎么交还给她。
他们都知道,她可能再也用不了它了。
而瑞德想得倒也没错,十一现在别说白绸,连银针她恐怕短时间内也飞不动了。
“瑞德,莫里亚蒂刚才对你说了什么?”摩根走过来问。
瑞德将手从包上拿开,说:“没什么。”
摩根看了他一眼:“你们还没和好?”
所有人都以为十一和瑞德最近的疏离,是因为十一还在生气。这并不奇怪,毕竟谁能想到世上有可以让人忘情的药呢?换做以前,瑞德博士被各种数据和知识塞得满当当的理性头脑也不会相信。
现在?
现在他的理性被冬季的寒风吹走了,还没回来。
。
梅梅和华生飞回英国,十一也已经出院了,自然没有搬回瑞德的公寓,而是去了之前查尔斯留下的那栋大房子。
季节已是入冬,树上的叶子大多落净,疏阔的伸展在寒素的天空下。褪去温度的日光透过光裸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
一个难得被暖阳驱散些许寒意的周末午后,瑞德来到一家康复医院,十一每周都会来这里做复健训练。
他还是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大个邮差包,磨得旧旧的黄棕色邮差包跟地上松脆的落叶一个颜色,带着几分萧瑟。气温渐凉,他深色的衬衣和毛开衫外面加了一件厚厚的黑色毛呢外套,脖子上随意裹着一条紫色围巾,深咖色长裤,黑色帆布鞋。
仍是高高瘦瘦的样子,显得落拓怪异,但精神尚可,胡子刮得很干净,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带着浅淡笑意,眼睛也显得明亮有神,只有眼窝下的黑眼圈能让人看出些许睡眠不足的疲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得出奇,他走路的步子总是看上去很轻盈,就像现在这样,双手规规矩矩的插在上衣口袋里,头上的棕色卷发随着走动的步子可爱的晃来晃去。
一靠近医院门口,瑞德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里面太过安静了,别说走动声,连说话交谈或者医生指导的声音都没有,仿佛是一间没有人烟的空屋子。
但这里是医院,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瑞德慢慢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一个男人趴倒在墙边的康复器材上,往前看,还有数个病人和医生或倒在地上,或歪在休息椅上,均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瑞德打开腰侧的枪套,掏出了手/枪,走近几步,在离得最近的男人脖颈处摸了一下,人还活着。
“十一!”瑞德一边警惕的查看,一边大声喊道,“你在这吗?”
他现在非常紧张,十一失了武功,甚至比正常人还要脆弱,根本再禁不起任何一点意外。他也禁不起。
瑞德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按下911,正要报告医院的这起袭击案,突然房间尽头传来一声响动。
黑洞洞的枪口立刻警觉的跟过去。声音是从正对着窗户的一张长沙发后面传来的。
瑞德握枪的两条细长胳膊绷得直直的,警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沙发后面慢慢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十一?”瑞德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听到声音,那颗小脑袋应声转过来,然后脖子往前一伸,下巴懒懒的搁在沙发背上,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兜着一泡困倦的眼泪望着他。
“真的是你!你还好吗?”瑞德紧绷的心弦霎时放松了些,走到她面前问道。
十一半跪在沙发上,他站着太高了,她不满的抬了抬眼皮,也没能成功看到他的脸,便不高兴的重新窝回了沙发里。
接收到她散发的不满情绪,瑞德配合的转身也坐在沙发一端。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吗?”瑞德重新问了一遍。
十一闭着眼睛说:“我很好,他们也没事。再过一个小时差不多就能醒了。”
虽然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听她轻描淡写的说出来,瑞德仍是惊讶的目瞪口呆。
“你为什么……”
十一睁开眼了,一脸不高兴的看着他。她说:“你打扰我睡觉了!”
瑞德被她气恼的眼神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停了一下以后,他仍是问道:“你是因为要睡觉,所以把其他人都……”
十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点了点头,还认为受委屈的是自己。“我都告诉那个医生我困了,要睡觉,他还不停的说什么‘努力’、‘坚持’。其他人也一直不停的说话,吵死了!”
瑞德看着她表情生动的脸颊,沉默了下来。
十一察觉到他不高兴了,试探地说:“你要向斯塔克告我状吗?”
瑞德看着她,摇了摇头。
十一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笑眯眯的对他摆了摆手说:“瑞德博士,你赶紧去忙吧,你们BAU不总是很多案件嘛。”
“……今天周末。”半晌,瑞德憋出这么一句话。
十一鼓鼓脸,“哦”了一声。不再理他,低头去鼓捣自己包里的那些瓶瓶罐罐。
寂静的冬日午后,围在四周的人都陷入诡异的沉睡,他们的交谈声停下来以后,周遭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十一。”良久,瑞德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十一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
瑞德的舌尖扫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语气温和又认真地说:“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你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去伤害别人。这么做是犯罪。”
十一问:“那你要抓我吗?”
她低着头,瑞德只能看到她的发顶和半个额头。
他没回答。
十一抬起头,望着他狡黠的笑,唱歌一样的欢快声调说:“But you can't catch me!(但是你抓不到我哦!)”
瑞德却说:“我不想抓你,只是希望你能答应以后不会再这么做,我知道你不是……”
这句话却像触到了她的痛处或某块逆鳞,她冷下脸,突如其来地大声打断他:“你知道些什么?你根本不了解我!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如果你以前不知道,现在应该知道了!”
瑞德惊讶的望着她,棕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震动,还有其他什么情绪。“你……”
但他未出口的话被从门口刮进来的一阵怪风打断了,风停下来,快银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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