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自原随云说出楚留香的名字后,那十个人便离开了,弥漫在原府的冷冽气息一下子淡了许多,又开始恢复成平日里清雅的氛围,自下人到主管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原府里只有一个主子,然而原随云从来都没变过,被那十人咄咄逼问时带着随和的笑,而从那间牢房般的大堂出来时,还是带着那样的笑。
就连跟在他身边许久的丁枫,从来都不知道他何时是真笑,何时是假笑。
失明的人双眼通常都无神,原随云虽然竭力想让自己与常人看起来一样,但黯淡的眼神是无法骗人的。他的笑意不达眼里,他站在长廊柱边,桃树的一支枝桠伸了过来,他面前便是一朵开得正盛的桃花。
他伸手拂过花瓣,那枝桠有轻微的颤动,“你的敌意不该表现得那么明显。”
丁枫的脸上并无表情,他的声音压抑,“属下知错。”
原随云嘴角的笑却十分玩味,“你听命于我,而我需得遵着父亲的命令,而父亲,却对他们言听计从。严格说来,他们才是你的主子。”
丁枫不知哪来的勇气,抬头直视原随云,言辞激烈道:“公子既然如此认为,又何必每年都驳了庄主在蝙蝠岛安插人手的提议,蝙蝠岛、千柳庄、原府、还有无争门人多年在外得来的武学秘笈,这些都该直接奉给西域魔教,无需公子操劳了,公子更不需要费心去夺那位神隐弟子的武功,都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而他的话音未落,原随云的衣袖却如飞云般挥出,未有人看见他的手法,然而丁枫却已飞了出去。
丁枫倚着墙角,他嘴边是艳色的血,只是渐渐没入前襟的黑色布料中,他的嘴角却勾起一个奇怪的弧度,似是极力压着的笑。
原随云从来都怀疑丁枫听命于原东园,事实上,丁枫也一直在为听命于谁而苦恼着。但从原随云与魔教中人交谈时占了上风开始,他也就选择好了。
若是丁枫这样都能活下来,也就说明,原随云开始信他了。
他赌对了。
原随云并没有心思去管丁枫心中的风起云涌,反而是换了个方向换□□走去。他虽不常住于济南原府,但每一处的原府都是依照他的习惯精心设计的,而原府的每一个下人都训练有素,只做当做之事,不说无谓的话。
大概也是因为原随云的耳力过人,也没有下人敢在他在的时候交头接耳,所以原府此刻分外寂寥。
他喝茶时,丁枫已然换了一身衣服,固然受了重伤,却也因没得到疗伤的指令而不敢松懈,他开始汇报各地的动向,无论是江湖上的,还是官场上的,是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聊,还是商贾易货时的调侃,有用的信息都一一报了上来,直到最后,他顿了顿:“看那帮人今天的意思,他们的确没有在熊府得到那件东西,可是我们的人也没有找到,那些在外的熊府子弟也盘查过了,一无所获。”
原随云不以为意道:“那也许世上并没有那样的东西吧。”
丁枫一愣,讷讷道:“可是……那可是玉……”
一声巨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屋顶上有黑影掠过,丁枫正要跟上,原随云却已经不见了踪影。那黑衣人的身手灵活,脾气也古怪,哪怕是逃跑也不愿显得规矩一些,一条笔直的路他却要跳得弯弯曲曲,逃跑的人都希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黑衣人却非要发出笑声来,而且还不止一种笑声,是多种浑然不同的、却又都雌雄莫辩的笑声。原随云固然自负,却未敢掉以轻心,他无法从笑声里快速判断对方的位置,却能听得出对方的脚步声。
直到到了一片荒野。
原随云一入阵,对方立刻向他射出一枚袖箭,他闪身错开,那袖箭便顺势打到了树上设置好的机关,顿时,绕着原随云一圈的绳索上铃声大作,又有许多根被别在树上的竹木互相击打,发出沉重的闷响。然而只是一瞬间,原随云就已判断出黑衣人离开的方向,他震飞那一处的竹木机关,却没有再向外追去。
阵法没有杀意,只是在试探他而已。
但不论如何,那些人得到的,也只是他想让他们得到的东西罢了。
他披着月色,沿着原路返回,他虽然看不见,也没有来过这些地方,但每一步都走得又稳又轻松,偶尔沿着石阶徐徐向上,又或在小巷间穿梭,他凭着记忆走回了原府。
也许是夜色太暗,也许是他走得太稳,没有路人发现他是个盲人。
可他若不是,多好。
待原随云走回原府时,开门的仆人看见他都是一副很了然的模样,仿若就是迎接了个出去遛弯的主子一般,只有丁枫和两名穿着黑衣的护卫略有点神色不安。
不等原随云开口,丁枫立刻抢话道:“公子,慎姑娘……来访。”
“……嗯?”
…
“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真的只是来看你的!”
慎以澜瞪大眼睛,极力摆出一副无辜的神色来说服原随云,尽管原随云看不见。
然而在一旁看完了整个过程的丁枫,默默地用眼神表示了质疑。
呵,真相,真相是什么。
慎以澜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她的师叔让她做卧底也就算了,居然都不让她酝酿一下!一言不合就带她上天,飞到原府上,把慎以澜扔了下去,还正正好砸穿了原少侠卧房的屋顶。砸穿就砸穿了,原府的护卫居然这么给力,她连方向都没摸清楚,刚从一堆废墟中站起来,就被绑住了。
#天天都想背叛师门怎么办!!!#
原随云听了慎以澜的话,笑了笑,点了点头。
慎以澜反倒怔住了,那句‘你是不是有傻’还没来得及说,原随云便道:“慎姑娘来看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不不不,不用这么客……”
原随云未停下话头,继续道:“只是在下的卧房被毁了,又该如何是好?”
慎以澜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紧张地问:“你是要钱还是要人?”
要钱好办,要人就不行了,像这种残暴反派,通常都是以折磨人为趣,要人都不要整的,都是要个胳膊或者腿儿的,不行,她才不要接受那种非人的折磨呢!
慎以澜打定主意当次土豪了。
原随云闻言一噎,久久才反应过来,缓缓道:“自然是……看姑娘愿意了……”
原随云的话说的极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几个字似是在舌尖转了许久才吐出来的音,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喑哑与缱绻,而他说话时还带着迟疑,甚至耳朵都有些微微发红。顿时,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开始不对了。
然而慎以澜丝毫没注意到,坚定地道:“多少银子,我出!”
眼看着慎以澜自己戳破了一屋子的粉红泡泡,侯在门外一声大气也不敢出的账房先生终于放下了心,于是一本账本飞快地从屋门口传了进来。丁枫扫了眼账目,对着原随云道:“卧房的修缮费一千两,只是慎姑娘砸坏了许多珍品,那些书画瓷器合起来约有十万两。”
十万一千两,还不如少个胳膊呢!
慎以澜哭丧着脸喊:“我没钱!不管了,要胳膊还是腿,你自己挑吧!”
原随云想到慎以澜会放弃还钱,却没想到她放弃得这么干脆,一时间竟笑出了声,问:“慎姑娘何出此言?”
慎以澜很认真地看着原随云道:“我仔细思考了一会,金钱使人堕落,所以我宁愿自己堕落。”
“……”原随云哭笑不得,才道:“方才都是与慎姑娘说笑罢了,天色已晚,慎姑娘若不嫌弃的话,就在原府休息吧。我会让下人为姑娘收拾出稍远的厢房。”
慎以澜可怜巴巴地看着原随云,问:“你真不会收我钱啦?”QAQ
原随云笑着起身:“我在姑娘眼里,就是那么抠门的一个人?”
“那倒不是……”慎以澜思考了一会,很想说她其实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但是她怂。“今天的原少侠看起来,特别英俊。”
原随云笑了笑,不再说话便离开了。
只是他离开的脚步似乎不太稳了。
就像是他分不清自己何时真笑何时假笑一样,他也没分清方才讲话时耳朵的发热是现实还是错觉,他也记不清他离开时的脚步,是故意快了半拍,还是不小心染上了一些喜悦。
今夜的确是个难眠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感觉自己就要唱了起来~啊~爱上一个不回家的男人~可是你的头上都是草原~反正我从来都没有记过歌词~想到哪就瞎唱到哪~
【不要管我……】
第12章 第十二章
慎以澜很没出息地睡了个好觉。
这不能怪她,只能怪原府婢女铺的床实在是太软了,而且屋子里没有点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棉被里都是满满的……螨虫被烧死的味道。:)
慎以澜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婢女来惊扰她,她懒洋洋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顶着鸡窝头将门打开了一小缝,正要喊人时,赫然看见门外站着了三个婢女。
#吓得她鸡窝都要掉下来了!#
那三个婢女看见她,皆甜甜一笑,齐声喊了句:“慎姑娘早”,就不由分说地推了门进来,各做各的。服侍着她洗漱、穿衣、妆扮后,又有人端来了早点。慎以澜茫然了一会就适应了,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反倒开始认真地瞧起了每个人的眼睛。
嗯……好像都看得见。
再看婢女的身形,也不像是习武之人。
慎以澜的心思不在吃上,她吃着早点,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婢女搭话,那婢女也不怕生,像是个知礼数的邻居大姐姐,热情又不过分,每句话都说得让她极为舒心。
到慎以澜快吃完时,那婢女轻笑了一声,道:“慎姑娘这次来的太不巧了,若是能早点来,也能看到公子每日练剑的风采呢。”
慎以澜内心呵呵了一声,表示她并不想看原随云练剑。但她面上表现出惋惜,又好奇地问:“为什么现在就不能看了呢?”
婢女收起了桌上的碗碟,“这几日府上都在采购物品,公子似是要出远门了呢。”
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一个和你不熟的人带你一起出远门?
这个问题的答案,慎以澜想了三炷香的功夫都没想出来。
在她思索的时候,原随云查完了原府以及原府在济南所有生意的账目,还不紧不慢地给各个铺子的管家煲了煲心灵鸡汤,然后又回屋换了身衣服,走到慎以澜面前。
“慎姑娘,原某有些事想问问姑娘。”
慎以澜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原随云笑了笑,坐了下来,又沏了一杯茶,“慎姑娘不只是来看望原某的吧?”
慎以澜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其实慎姑娘不来原府,原某也会去找慎姑娘的。”
慎以澜一脸‘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地配合着:“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随云并不在意,仍旧好脾气地答:“原某本是想去江南游玩,却在路上收到了家父寄来的家书。这封家书上提及的事,与慎姑娘有关。”
慎以澜瞬时正了神色,问:“可是镇远将军府一案?”
原随云微笑,“现在,慎姑娘愿意和原某谈谈了吗?”
“镇远将军府一案应该交由朝廷办理,无争山庄又怎么会插手此事?”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镇远将军府灭门一案,本是官场事,江湖是不管的。可是有位江湖中人却找上门来,挟往日恩情,拜托无争山庄做一件事。而这件事恰好是江湖事,无争山庄也便就插手了。”
慎以澜好奇地看着他:“何事?”
“为神隐山庄慎以澜洗刷冤屈。”
“什么——?!”慎以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右脚踩在圆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原随云,一脸不爽地问:“谁说我有冤屈?我又有什么冤屈?!”
慎以澜刚站起来,屋子周围就‘哗’地一声,似是有影卫出动。然而慎以澜还未来得及看到一个影子,丁枫却立刻扬了扬手,那些影卫又立刻躲回原处,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丁枫不让影卫动,并不代表丁枫能容忍慎以澜的行为,而丁枫不能容忍的行为,原随云却默许了。
他仰起头,好似能看见她一样地直视她的双眼,道:“熊府灭门当日,是镇远将军之子熊应声成亲之日,敢问那日的新嫁娘、长兴侯府慎大小姐人在何处?”
慎以澜理直气壮地道:“你那天都遇见我了,我在济南!”
原随云又道:“可那日却有百姓亲眼见到有人从长兴侯府掳走了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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