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那是……那是……”
得到肯定,小超子一口气松下来,蛮得意的灌了口啤酒,估计还没下胃,却苦起脸来:“就是我妈连带她回家看看都不让,还整天给我张罗着跟那一家儿的妞出去玩,烦死了!”
这个属于婚姻大事,多少还包含着父母之命的成分,估计我一表兄弟,再亲也没什么话语权。当下伸手碰了下啤酒罐,谨以此表示默默支持:“叹什么气!男人点,最后别让自个儿后悔就行!干!”
“说地对,干!”
年轻小伙情绪就是容易被挑拨,碰了一下,超子仰脖子就灌了下去,我只好也陪着干,这半罐灿黄耀眼的透明液体猛然下肚,大脑给刺激的有点飘飘然了。耳边伴着京剧唱腔,回响起某三小酌时常念叨的那几句话:啧,这啤酒嘛,爽口而柔和,伴有苦味,适量的苦味还能给饮者以净口、开胃、生津、止渴等良好作用……好东西,四十年如一梦,尽在这一杯中啊……
对于我和小超子,那就是二十年如一梦,眨眼间我们就从咿呀孩童长大成人,直面生活,连小一点的他都到了谈婚的地步——彼此有着新的烦恼,面临新的路口,唯一不变的,应该就是那份一根冰棍轮流吃的兄弟情吧。
很尽兴的又玩了一会儿,太阳西斜,小超子突然想起忘记八卦我的私生活了,开始不断的追问。其实我可以毫无压力的糊弄过去,但带着一点炫耀的私心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竟很爽快的从卧室里翻出钱包来,把某妞给我的大头贴曝光了。
第一张是妍儿的独照,稍微有点高的小超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像高度花眼老中医在看药方,瞥了我一眼:“蒙谁啊你,这不是那个谁呀,演那个什么郡主那个,前一阵我还在电视上见过!”
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灵魂深处一声呐喊,哦耶,外面笑而不语,淡而不定,接着上俩人的亲密合照。
超子看傻了眼,放下啤酒,一边翻一边拍大腿,哎呀,哎呀——跟范师傅一个调。
“好看不?”
“好看……哎呀……早知道咱也费费劲上大学算了……哎呀……”
“跟大学不大学没关系行不行!”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这只跟你哥我无法抵挡的个人魅力有关系——不好直接说出口,太直白了范儿就没了。
“真水灵啊……快把咱们的晴妹儿比下去了!”
那个很久不提的名字,我握着啤酒的手莫名的紧了一下,心头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小超子注意到我有点失神,拿着小猫甜蜜微笑的照片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去!这两年你都很少去那边走动,不会连小晴是谁都忘了吧!?”
※※※
“什么话!”
我急忙端出表哥的架势压他,虚张声势的反将一了军:“哥虽然没像你整天惦记着娶人家做老婆吧,毕竟是咱家妹妹,怎么会忘啊,真是……”
“哎,几岁的事儿了你还提!那不是小不懂事啊……”
超子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酒劲还是害臊,脸有越来越红的趋势,摇着啤酒酝酿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抱怨出来了:“有一事儿我还是死活想不通,这么多哥,她咋就只认你一个,就只叫你呢?”
我摆摆手没说话,又去冰箱拿了两罐啤酒,递给超子一个,自己坐沙发上打开狠狠灌了一大口,眼睛盯着电视看,却全然不知在演什么。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小女孩模糊的样子来,是啊,真的很久没见到她了——这事该从何说起呢?
晴,雨晴,我们的小表妹,五岁以前她姓梁,五岁那年妈妈带着她改嫁到了我二舅家,这才改了姓。
二舅是个生意人,常年在上海和广州之间跑来跑去,是外婆儿女中最富裕的一个,也是很难见到的一个,在外地安了家,逢年过节才带着老婆孩子回来团聚一下。
当时我和超子几个小朋友只知道我们多了一个特好看的妹妹,像大白兔奶糖一样甜,穿的衣服也很洋气,却没什么机会在一起玩,基本上住几天二舅他们就回外地的家了,能遇到多看几眼就不错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没几年二舅做生意赔了钱,临散伙还被朋友摆了一道,外地的场子撑不下去了,只好收拾残局回了老家。
那时候我已经跳级上初二了,个子疯长,开始打篮球,小超子还在混六年级,小晴比超子还要小三岁,回来却直接插班到了五年级。
假期大人们支起桌子打牌打麻将,外婆家那一群小孩跑来跑去疯玩的时候,这个小公主总是一个人静静呆着,谁也不理,眼睛偶尔会打量周围的人,等发现谁想靠近她,波浪形小马尾一甩,下巴一扬,高傲的转头看别处。
超子不知道怎么听说这个迷人的妹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就和我商量说感觉爱上她了,想让她做老婆,咋整,我当时处于身高学位情商全面领先一大截的绝对领导地位,没把这些小孩放在眼里,就根据空想的恋爱经验——也带着点好奇的试探——说,你就这么这么地,没问题,上吧。
小超子听话,欢蹦乱跳的朝晴妹妹跑过去了,我们停止游戏,在远处观望,两个人拉扯了几下,某儿童就哎呀一声,呲着牙虎着脸泪奔了回来:“疼死我了……吭吭……她咬人!我跟她妈说去……”
“行了!”
第六十八章 梁雨晴(二)
“行了!”
我连忙拉住小超子,调戏未遂你还去告状,这不是给咱组织抹黑么:“连个小丫头都斗不过,不怕她们笑话你啊!”
远远的,雨晴仿佛漫不经心,却也有些忐忑的往我们这瞧,超子红着眼眶只顾让小朋友们瞻仰他胳膊上的牙印,啧啧,大家探头瞪眼,有人还伸手摸摸,纷纷表示同情,这让倍感委屈的超子稍微平衡了点。
这个小小妞,不和大家说话,还这么凶,我眯起眼睛瞧的时候,目光和她相遇了——毕竟晴还很小嘛,可能怕生,当时个子连我肩膀都不到——犹豫的闪躲不定的眼睛闪着流光,我觉得她还是希望和我们一起玩的——只是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时机。
这一次对视,莫名其妙的从心里产生了一种羁绊,促使少年斯道终于找了个机会,仿佛漫不经心的,晃荡到了小雨晴身边,故作镇定的坐下,转头微笑:“嘿,小东西,知道给我叫什么的吗?”
“知道……”
陌生哥哥的突然造访使她有点紧张了,小声的说完知道,她就低头专注的玩了几下手里的绣球,不过很快缓了过来,明亮的眼睛抬起来,漂亮的马尾摇晃——她在用孩子的方式好奇的打量我:“我不叫小东西……我叫雨晴……”
“知道……”
少年斯道望着她笑着说。好精美的小妹妹啊,这长大了还了得,正想着,一粒雪花打着转飘了下来。
我们坐在老院儿一片阴凉的树荫下,雪白烂漫的槐花一串串枝头怒放,清香四溢,低处的都被小孩们摘完了。由于外公不允许大家对院内的槐花用竹钩,所以开的最销魂的那几串依旧悠然高悬。
“现在他们都够不着了……”
雨晴机灵的像只小兔子,突然伸手抓住那粒飘落的雪花,端详着开心了一下,又从掌心吹走了,然后抬起下巴,眯着眼睛——阳光透过层层树影把碎亮投射地上和她的百褶裙上——望着树上盛放的雪白说:“这个真的是甜的?”
机会来了啊,少年斯道微笑着站起来,举起手比划了一下,差不多还有半个多身子的样子,转头望着妹妹,眉头一挑:“哥哥能摘到,你信不信?”
“比房顶还高呢……”小雨晴嘀咕着说,也站了起来,也比划了下,下巴一扬:“不信!”
“这样,如果摘到的话,以后你见了我,就要叫哥哥了。”
“恩!”她胸有成竹,点了一下头,相信我不会跳那么高。
其实任何事情都是伴有风险的,少年斯道并没有十成把握,甚至连五成都没有,可是机会难得。
往后退了几步,深呼吸,一个加速跑,世界在我眼前晃动了起来,千钧一发的瞬间还瞧见旁边这个小东西逐渐睁大了眼睛,我踩着地上的阳光跳了起来,给个慢镜头,身轻如燕啊,向着瞄准的目标跃去。可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是够不到了,手距离那串宝贝始终还有一小段距离,身体却已经达到最高点,有往下坠的趋势——完了,丢人了要。
哪个上帝推了我一把么,在决定成败的最后一刻,我的手硬生生往上拔高了一节,有惊无险的采下一大串新鲜的槐花。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个上帝就是我自己,凭借良好的腰腹力量滞空和不能丢脸的欲望,二次跳跃成为可能。
落在地上,少年斯道脸上平静,心里得意至极的摇着手里的战果,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还捂住嘴巴小雨晴走去:“叫声听听……”
小妹妹缓过神来,害羞的抿着嘴接过那串雪白的槐花,凑过去闻了一下,眼睛里闪着难以言喻的光芒,突然抬头冲我吐吐舌头,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止不住的回头格格笑。
额,这个鬼灵精!
接下来的一幕我想某人永生难忘——他们两个撞到了一起——小雨晴的牙齿又在超子的肉体上和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当然,这在当时只坚定了超子想娶她做老婆的决心。
就这样,我们算认识了。
下次见到的时候,小晴开始叫少年斯道哥哥了,我打心眼里高兴——这个哥哥好像来得比其他珍贵——豪无疑问,冰雪聪明的她成了诸多弟弟妹妹中我最疼的一个。
一次我和超子一人一个冰激凌有说有笑的回老院儿,在门口遇到了小雨晴。超子一边吃一边望着她发呆,我把冰激凌让给她吃,她开心的接过来,垂着眼有点害羞的小声说,真好,可便宜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事情变的有点特殊了,虽然小雨晴越来越开朗,和大家玩成了一片,却始终只跟少年斯道叫哥哥。
有一种联系开始微妙,你要知道,在一群小朋友当中,唯独她的眼睛是有灵魂的,安静或灵动,都有光芒闪现。有一种一对一的映射逐渐明显,互相关心,互相吸引,可能的话,基本上我到哪她就会悄悄出现在附近。
我也希望这朵赏心悦目的小花时常在视线范围之内,她是我最喜欢的妹妹,我想这无可厚非。
时间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流逝,白色的槐花被晶莹的雪花取代,春风又将一切全部融化,周而复始。
经常会赖在少年斯道背上的小雨晴一天天长大了,每次再见到她,我都倍感惊艳,会为当时对她“小时候就这样长大了还了得”的预判佩服我自己。
但时间对于我们的羁绊似乎是静止的,仿佛我还是那个摘花的少年,她还是那个怕生的小女孩。小晴还会站在台阶上,豪不犹豫的从后面搂住我的脖子撒娇,要背背,对此,虽然已经明白了结婚是不现实地,站一边的超子,还是嘟着嘴很眼红的……
这时候,她站直身体和我的肩膀一样高了,甚至有超过的趋势,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一直快乐的成长下去,直到有一天我结婚生子,然后她也结婚生子,HappyEnding。
高一那年冬天,外婆得了一场大病,住院医生说熬不了几天了,带回家准备准备吧。
一大家子人都赶回来守着,那场面我记得清清楚楚,老屋里外婆躺在炕上不断的喘,我妈她们在一旁不停的帮着清痰,姨姥姥那群老太太连寿衣什么的都备好了,氧气罩也摘了。
以为奶奶已经走了,超子奶奶奶奶的叫着哇的一嗓子嚎了出来,搞得一屋子大人都开始跟着哭,悲痛中我感觉谁抱住了我的胳膊,小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了进来,望着我的大眼睛里惊恐和泪水交织,我摸摸她的头,哭的不声不响。
外婆这一辈子,任劳任怨,年轻的时候拼命拉扯儿女,老了拼命拉扯第三代第四代,价值观还是旧社会的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总之从不想自己。儿女拿来什么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等着小孩们来了才肯拿出来,多少次人没等到,东西却都放坏了。
也许是老天开眼,一天一夜的不省人事后,外婆奇迹般的挺了过来,再找来医生检查,改口了,说虽然仍有瘫痪的可能,但基本上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这时全家老小高悬的心才稍微放下来点,欢喜之余都说是超子那一嗓子把外婆从鬼门关给叫了回来。就这样有惊无险的,一家人由准备办白事进入了对外婆的分期护理阶段。
那个冬天格外的冷,外婆身边二十四小时需要有人照顾,要随时注意擦痰,换点滴,不能让她乱动,白天大人们是主力,一边工作一边抽时间轮流守,照顾吃喝拉撒。晚上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就在外婆家睡觉守夜,按理说会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