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冠杰道:“我等会儿吃。师弟,近日帮中传言,师父已有意将帮主之位传授给座下一位徒儿,你可有耳闻?”岳冲吃了一惊,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师父虽已年过六旬,却是身强体壮,毫无老态,怎会突然蒙生退意?再说我们这些徒儿,又有谁堪担此重任?”
仇冠杰笑道:“现在帮中上下俱在传言,连我都听说了,你岂有不知?大伙儿都在议论,说师父最看重的徒儿便是你,他若有心退位,接他衣钵的,不是你还有谁?”岳冲变色道:“师兄切莫开此等天大玩笑。论长幼,你在我之前,论武功,我也逊你一筹,论见识阅历,我更是远不及你。你切莫听信谣言,坏了你我兄弟情分。”
仇冠杰道:“无风不起浪。虽然我是大弟子,入门时间比你早了好几年,但论武功,我却不是你的对手。师父常夸你,说你悟性最高,办事谨细,心胸又开阔,待人随和,所以在传授武功之时,待你也比我们其他弟子不同。师父的乾坤伏魔掌,共一百零八式,我们都只学了前一百式,独有你学了全套,这弦外之意,谁人不懂?”
岳冲听出他话中颇有醋意,和声道:“师兄,这乾坤伏魔掌的后八式,师父也只是近日才开始传授于我,你这段时间忙着在外面办事,没有跟在师父身边,否则,师父未必便不传给你。咱们丐帮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便是因为团结一心,希望咱们师兄弟不要因为这点事心生嫌隙。这帮主之位,我从来没有觊觎之心。我做事虽然细心,却优柔寡断,哪及你足智谋、勇决断?师父纵有传位之意,也必是传给你。我将来,定会诚心诚意地跟着师兄,共同把丐帮发扬光大。”
仇冠杰笑道:“哈哈,是么?”笑声中竟有冰冰冷意。岳冲见他笑得古怪,脸上神情也是变幻不定,心下惊疑。忽然,腹中一阵绞痛,忍不住叫道:“师兄,我肚子好痛!”仇冠杰道:“哎呀,师弟,你怎么了?”却袖手旁观,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岳冲反应过来,变色道:“师兄,你——你莫不在那饼中做了手脚?”
仇冠杰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道:“师弟,你也说接任这帮主之位,我比你更合适,可师父那老糊涂并不这么想。他一心偏向你,帮中上下有谁看不出?如今一帮师兄弟,暗里都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你,一派支持我。你既说丐帮能有今日,全是因为团结一心,一山难容二虎,不如你就为丐帮牺牲了自我,也免得将来师父传位给你,支持我的兄弟不服,大家自相残杀起来——”
岳冲这才明白,这大师兄竟是早已起了歹心,要置自己于死地!怒道:“你要杀我有的是机会,为何要单单选在今夜?师父命你我保护花姑娘,现在你我却自相残杀,若花姑娘有甚闪失,你我有何面目去见师父?”
仇冠杰冷笑道:“若不是因为花姑娘,我今晚还不想杀你!实话对你说了吧,自从看出师父有意选你为接位之人,我就已暗中投靠了聚雄会了!那花姑娘,就是即将继位的幻月宫主,今晚,我若擒下她献给会主,必是奇功一件!我本不想害你性命,但你太不识趣,偏要留在这里守护,碍我手脚,我只好先除了你!”
岳冲大怒:“原来你竟是聚雄会的奸细!我与你拼了!”一闪身扑了上去,双掌运足内力击向仇冠杰胸前。仇冠杰伸掌格住,喝道:“来得好!你越是出招劲猛,毒发作得越快!”
岳冲自知自己已经中毒,必不是仇冠杰对手,招式一变,直接用出了盖停云新近传授的乾坤伏魔掌的最后八式。这一来,顿时将仇冠杰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但腹中剧痛不停加剧,本来威猛无比的绝招,使出来威力大减,虽是占了上风,却无法将他击毙。眼看八招已经使完,仇冠杰虽已连中八掌,却只是受了一点内伤,他的力道却已将用尽。
仇冠杰立刻反守为攻,招招俱是杀着,狠毒无比,眼看岳冲已无招架之力,只能束手待毙,忽然一道银光闪过,殿中飞出一柄剑来,“夺”地一声,正钉在他右臂之上。这剑力道如此沉猛,竟将他带得一边退了几步,钉在了墙柱之上。
岳冲回头一看,却见花溅泪披头散发,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扶着贡桌,单膝跪地,满头冷汗,神情痛楚不堪。原来二人的打斗声早已惊动了她。她虽正在密室中承受那毒发时的煎熬,却早将二人对话听个明白。她一听二人的掌风声,一方力道迅速衰减,便知岳冲毒发,不是仇冠杰对手,咬牙挣扎而出,眼见岳冲情势危急,连忙拔出相思剑奋力掷出。
仇冠杰被相思剑钉透右臂,痛得高声惨呼,忽听远处有一声长啸传来。岳冲知道那必是聚雄会的援兵,上前奋起一掌拍在他胸上,顿时震断了他心脉。
花溅泪一听那长啸之声清越悠扬,便知来人武功极高。忙从怀中掏出一粒冷香丸,塞在岳冲手中,急道:“你快服了它,自行逃命去吧!”岳冲一口吞下药丸,道:“不,我受命保护宫主,岂能独自逃生!”
花溅泪大急,也不多说,一抬手点了他的软麻穴与哑穴,忍住胸腹间剧痛,一把提起他,将他不偏不倚抛在头顶横梁之上。这一番剧动,那焚心断肠散之毒顿时发作得更烈。她无力站立,跌倒在地。只听“吱呀”一声,那庙门已被缓缓推开,一缕柔和的灯光照入,却是有人提着一盏精致的宫灯。
花溅泪已毫无动弹之力,殿中光线很暗,她只能感到有灯光在向殿中移来,却不知来者何人,只听得见衣衫拖地的悉悉声和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下得很轻很慢,却不刻意掩饰足音,一下一下地走来,在她身边站定。灯光刺目,她闭上眼,低声道:“谁?”
“是我,我来看你!”灯光跳跃,照着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庞。月丽人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提着裙角,在她身边蹲下,脸上带着最动人的微笑:“妹妹,今儿是中秋,怎么不到姊姊府上赏月来?”伸手理了理她零乱的长发,柔声道:“怎么,你病了么?哪里不舒服?”
花溅泪手足冰凉,说不出话来。月丽人谈笑声中,已伸出手来重重点在她“软麻”穴上,举灯照着她脸,欣赏她此时之痛苦,目中闪过残忍而怨毒的笑意。月丽人从仇冠杰尸身上拔下相思剑,再弯腰抱起她来,一步步走出庙门,将她塞进一顶黑绒大轿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却又有人用黑布蒙上了她的双眼。当蒙布被取掉后,她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炼丹室里。室中烟雾袅绕,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她总有个感觉,有人在看她。过了半晌,忽觉一股柔和暖风悄无声息袭来,她发现自己的穴道突然间就已被解开,但试着运了一下内力,却半分也无法凝聚,不由吓了一跳。
有人淡淡道:“你穴道虽解,但你的丹田之气已被我用特殊手法封闭。我知道你不惧毒药,所以只好亲自出手。从今往后,除了我,再无人能恢复你的武功,就连你师太,也不能。”
花溅泪变色道:“你是谁?”没有人回答。月丽人走过来,拉过她手:“来,姊姊带你出去!”花溅泪暗暗心惊,这人无声无息间就废去了她的武功,那这人武功之高已远在师太宋问心之上。这人是谁?莫不是月几圆的师父?月丽人却又蒙上了她眼,将她带出了那间神秘的炼丹室,走了许久,将她带到了另一间屋中。
花溅泪取掉眼上蒙布,仔细打量这间布置华丽舒适的房间。蓦地,她一眼看到了墙上悬着那柄断肠剑,随即想到了萧雨飞:“这一定就是聚雄山庄了。云飘,他现在在哪里?这断肠剑被月几圆拿去了,怎会挂在这里?这是谁的房间,月几圆还是月凌峰?”
整整一天,没有人理她。只有两个婢女前来送茶送饭,却只是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说。她哪里还能下咽,送来的茶饭丝毫未动。晚上,她不敢入睡,只是合衣而卧,唯恐月凌峰突然闯进。一连两天过去,她已是连续三夜未曾入眠,再也支撑不住,迷迷糊糊闭上了双眼。
忽听门吱呀一声开了。她顿时惊醒,一看来人正是月凌峰,不由惊得翻身坐起,睡意全无。月凌峰笑道:“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了,我在镇江放你一次,你在苏州还我一次;在那山洞之中,我误落你手,如今,你却又落我手。呵呵,真是有缘何处不相逢。”
花溅泪没有理会他的调笑,道:“他呢?”月凌峰目中闪过一丝恶毒的笑意,道:“他很好,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花溅泪心中一沉,已知萧雨飞的确是落入了他手中,仅存的万一之想也告破灭。自知他历来嫉妒他,她若是越表现得关心萧雨飞,他就会越恨他,不敢再问,道:“你想怎样?”
月凌峰不答反问:“你说我想怎样?你难道不明白?”他的目中闪着光,邪恶的光,如一只手,从花溅泪的头摸到她的脚,慢而仔细。花溅泪脸色变了变:“你……”
月凌峰悠悠笑道:“月夜留香一蜜蜂!你知不道我这绰号是怎么来的?”花溅泪的心骤然缩紧,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月凌峰道:“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冷香宫的‘摘星’楼上。但那只是仓促一瞥,你又蒙着面纱,未曾看得清楚。第二次却是在扬州大街上,你一身白裳,手拿一朵鲜红的山茶花,站在那里便如鹤立鸡群。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想……”他没有说下去,却用目光做了回答,脚步在向她移近。
花溅泪厉声道:“站住!你不要碰我!”月凌峰充耳不闻,伸手去拉她的手。花溅泪一闪身避过,伸手拔过墙上断肠剑就往颈上刎去。却刎了个空,那剑不知怎的已到了月凌峰手中。想逆转经脉而死,岂料丹田之气被闭,根本无法逆转真气。她心中绝望已极,未料此时竟是连自尽都无能为力。想到自己清白难保,又气又急,险些昏去,一错牙,一字字道:“月凌峰,你若污我清白,我只能绝食而亡,纵化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月凌峰笑道:“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若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世上就没有那许多不平之事。但,我并不会真碰你!”他脸上笑意慢慢褪去,缓缓道:“其实,你本不必这么紧张!我只不过是想吓吓你,绝没有丝毫真想冒犯你的企图。我虽风流好色,有过的女人比你的头发还要多。但,对我真心喜欢的女子,我决不会强求。要得到一个女人的身子太容易了,或利诱或威吓,或软或硬,她们便会由我摆布,何须用暴力?那未免太卑劣可怜,太下流无耻。这些年,从未有哪个女子的身子,是我用暴力得来,更何况是你?”
花溅泪怔住,她实未料到月凌峰内心深处竟是如此骄傲自负。
“上次我要你嫁给我,只因我明白你不会答应,我才故意提出来为难你。而你万一答应了,我会从此收心敛性,一心一意地对待你,再不会去拈花惹草。我身边美女如云,却没有一个我真正看得上眼的。你是唯一的例外。所以,我不想强迫你,但,”他忽地冷冷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历来都宁可毁掉也不让别人得到。从那天你在那山洞之中说,你千生万世都只爱萧雨飞的时候,我对你就已彻底死心。所以,我一定会要你死!”
花溅泪沉默了一会儿,居然说了这两个叫他意想不到的字:“多谢!”是的,她该说谢,因为月凌峰必竟保全了她的清白,维护了她的尊严。至于死,她又何尝放在心上!除了“多谢”,她还能说什么?现在,她只担心,月凌峰竟要她死,会不会也要他死?他现在,是不是已生不如死?她不敢问。月凌峰心中妒火正炽,她不敢火上浇油。
月凌峰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并没有锁门。因为他知道,花溅泪要想逃出聚雄山庄,连一丝希望也没有。花溅泪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根本连门也未出,只打开窗,在窗前坐下,将暖玉相思箫就唇吹了起来。
窗外,远远的,月几圆正深深地凝视着她。他脑中闪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暖风如曛,桃花如火,那轻裳如雪的佳人正在攀摘桃花,见有人来,含羞回眸,嫣然一笑……
他痴痴地瞧了半晌,忽地转身离去。但那凄美的箫声却仍在他耳畔萦绕,牵动他心底深处的缕缕相思。
一从房间中出来,月凌峰就直奔刑堂,冲萧雨飞发泄心中的怒火。
连续三天三夜的非人折磨,萧雨飞已不成人形。他不知道已晕死过多少次,却每次都会被立刻泼醒,继续受刑。月凌峰是逼供的行家,想用连绵不绝没有尽头的痛苦来摧毁他所有的意志,根本不容他有丝毫喘息之机。每次用完刑,他还会亲自为他验伤,用最好的伤药医治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