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情给他盖好锦被,轻柔而体贴。她走出房去,外面晨雾已淡。她心事重重走进一个庭院,院中百花盛开,蜂飞蝶舞,花香侵透窗纱。这里竟已是冷香小筑。
可人、可心、可思早已在等着她。可情道:“怎么,还没有可情的消息么?”可心垂下头去,低声道:“没有。”可情忧虑地道:“其实,我早知那瓶焚心断肠散是她拿去了,我并没有追问她,她又何必出走?”
可心低声道:“有件事我们一直没敢向宫主禀报,在四妹出走的前些日子,我们就发现她——她——怀孕了!”
“什么?”可情吓了一跳:“你说的可是真的?”可心道:“我怎敢欺骗宫主?四妹不但怀了身孕,而且已有六、七个月了。”
可情脸色微变,沉思了一会儿,道:“看来,这个与情姐相好的男子必非我冷香宫中人,亦非武林名门正派子弟。情姐盗药必与那男子有关,那人多半是在利用情姐而非真心待她。”
可人道:“何以见得?”可情道:“‘焚心断肠散’同‘绝情酒’并为天下毒王、毒后,仅为冷香宫特有,她盗药后便即出走,可见这与那个与她相好的男子有关。这男子必非冷香宫中人,也非名门正派子弟,否则既与情姐相好,何不公然遣媒求亲?不好,若是如此,那情姐此去必有被灭口之危险!”可人等三人顿时脸色大变。
可情想了想,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情姐已有了那人的孩儿,至少在孩子出生之前她是安全的,我们还有时间寻找。情姐的武功在你们四个中间虽算不得最高,在江湖上也算得一流好手,她的侍女韵儿也跟去了,韵儿是个鬼灵精,有她照顾情姐又多了几分安全。不过,你们且莫让夫人知道这件事了,夫人执法甚严,若知道情姐出了这种事,必不会饶她,你们明白么?”可人等三人齐声道:“明白。”
可情道:“你们马上就派些可靠的人四处查找。唉,情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竟会不知道,若她出了什么事,岂非是我的过错?”
可心等人流泪道:“这怎能怪你呢?那几个月你一直在断魂崖上练功,都怪我们太疏忽了。”可情道:“你们也不要怪自己了,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可心等低声道:“是!”转身告退。
可情见三人去远,不由轻叹一声,脸上泛起忧烦之色。走上台阶,轻轻推门而进。蓦地,她呆住。屋中竹椅上已坐着一人,正端着一杯茶慢慢品尝。她呆了一呆,勉强笑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这是宫主闺房,你岂能随便进来?”萧雨飞笑道:“就在方才,你们谈话的时候。反正,你冷香小筑的窗子每天都是开着的。”
“可我明明点了你的睡穴了,你——”可情道:“莫非你也已练成‘移穴换位’?”萧雨飞道:“不错,同你一样,虽然年纪不大,却因在未出娘胎之前,都由母体修习了‘胎儿护体神功’,所以内力的根基远比一般人扎实。”可情惊道:“你怎知我修习过护体神功?”
萧雨飞道:“因为你的内力远远超过了你这个年龄所能达到的极限。若非你刚才施出了隔空点穴的上乘内功,我还不会怀疑到你就是我的师妹!胎儿护体神功固然奇妙,却很危险,你的母亲若非一代武林高手不能修习。可十几年前能算得上顶尖儿高手的女子能有几人?你母亲当然算得上一个,梅花门门主梅萼君的妹妹、我师伯李啸天的夫人梅如雪不仅是十几年前武林中有名的美人,还是一位有名的武林高手哪!对不对呀,幻月宫主!”“可情”垂下头去,轻声道:“原来你已什么都知道了!”
萧雨飞道:“是,我已知道。在吟露园的第一个晚上,我便有一点奇怪,象师妹你这样的雅人,为何要熏那么浓的檀香?现在我明白了!只因你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香气,你怕我闻出来,所以就熏了檀香。其二,可情作为幻月宫主最心腹的使女,我却一次都没有见你们同时出起过,这不合情理。而当可情带我在冷香宫中行走时,我感觉她并不象一个宫中使女,却是宫中主人,那气态是自然而成,掩饰不了。而且我总模模糊糊觉得你们两人虽然面貌不同,气质、身段却有着太多的相似!”“其三,在梅谷初遇你时,我发觉你武功之高与我不相上下,而同为护花使女的可人、可心、可思她们的武功却比你差得太远,这岂不奇怪?再加上你刚才那手隔空点穴的功夫,我就更觉不可思议。我曾听我爹讲,师妹博学多才,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还精擅易容与识别天下毒物,焉知可情不会是你易容改扮而成?恰巧刚才我又想与你开个玩笑,竟歪打正着发现了你的秘密,否则我岂不是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我又怎会想到,极力阻挠我与‘可情’的师妹就是我心中的‘可情’呢?”
幻月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道:“你果然很聪明!但——你却做错了。”萧雨飞急道:“就算是错,我也心甘情愿。但你,你扮成两个人来试探我又是为了什么?”
幻月宫主将头扭向一边,淡淡道:“不,你错了,师兄,我们都错了!护梅使女可情忽然失踪,我为了遮掩才不得不假扮可情时时在宫中谷内走动。前些日子,我爹出谷之前叮嘱我说,萧师兄初出江湖,将要送一件重要物事到梅谷,叫我一定派人前去迎接,我一时贪玩好奇,恰逢那日又轮到可情巡谷,就假扮可情到谷口去走了一遭,没想到正好遇上了师兄。当时兴之所至,与师兄开了个玩笑,不料竟会引得师兄误会,一步步误入歧途,实是小妹之过。我有所察觉之后,心中忧虑,才会引你到吟露园相劝。”
萧雨飞神情激动,忽然冲动地伸出双手握住她双肩,大声道:“不,这不是你的心里话。我已说过,我一定会去月家退亲,我,我虽非你,可却能感知你心中所想!”
幻月宫主目中已有泪光,却冷冷地一字字道:“对不起,师兄,男女授受不亲,我要进去换妆了,你——走吧!”萧雨飞手一松,退了几步,目中满是失望与痛楚。他忽地笑了笑,低声道:“对不起,师妹,我不是有意轻薄,请原谅我的失态。”
他转身向冷香小筑外走去,没有回头。行不多远,却听一缕呜咽、低婉、如泣如诉的箫声从冷香小筑中袅袅传出,回荡在空中——
天已黑了。冷香宫中已安静下来。宫中“摘星楼”上灯火却依然明亮。小楼春夜,有母女俩正对坐下棋。少女看上去美丽活泼;中年妇人风韵依旧。
红衣少女一脸忧烦之色,重重放下一粒白子,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中年妇人道:“怎么,月娇,你有心事么?”
红衣少女缓缓道:“娘,我不明白,我虽然跟着你姓梅,但我必竟也是爹的亲生女儿,她为何总是偏向三妹?你不是告诉过我,三妹并非爹与你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位故人临死前托付给你们的孤儿么?爹为何反而偏爱她?这幻月宫主之位本该由我来继承才是。”
李夫人脸上浮现出不悦的神情,道:“月娇,不许再提这件事了。梅花门乃只有女子才能作掌门,你姨母只有儿子,这梅花门门主之位早晚都是你的,所以从小我就让你侧重修习梅花门的武功,好让你将来把本门发扬光大;而你三妹从小专心修习你爹传下的冷香宫武功,若以武功而论,你不是你三妹的对手。幻月宫主要领袖武林,武功高强是先决条件。”
梅月娇冷笑道:“不,我偏要提,我就是不服气嘛!娘,你不用把气都憋在心里,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装得这么大度?爹凭什么让那小贱人继承宫主之位?爹的眼中只有那小贱人,根本就忘了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娘,你难道真就咽得下这口气?”
李夫人没有言语,却“啪”地一声放下一枚黑子,目中闪过一丝怨愤之色。梅月娇又道:“娘,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看着那小贱人在宫中颐指气使、在武林中唯我独尊不成?”
李夫人拈起一粒黑子轻敲着桌面,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放心,贾神医说过,她绝对活不过二十岁。最多再过两三年,她那天生的隐疾一发作——这宫主之位不就是你的了么?你就当先将这宫主之位借给她两年又有何妨?”
萧雨飞凭窗而立,沉思不语。月光清冷,闲照满庭落花。他的心情也如落花一般。
自知可情乃幻月宫主所扮之后,他就明白退亲之事已更难。将来必是谣言四起,江湖中人必会说他贪恋权势,背信弃义。这倒也罢了,但江湖中人必定还会说堂堂幻月宫主仗势欺人、夺人之夫,那叫她如何承受?何况那时矛头所指不仅她一人,而是整个冷香宫,他的父亲与她的父亲也绝不会容许。十八年来,他从未想过男女之事,活得是何等逍遥自在,没想到初出江湖竟会立刻遇上一段如此不可抗拒的情缘。现在,洒脱的他已被情网缠住,无法脱身。
“师兄!”幻月宫主轻轻来到他身后,低声道:“你已休养三日,毒伤已大好了。家父虽不在宫中,但我应先带你去拜见家母。”
两人默默地向“摘星楼”走去。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无话可说。此时无声胜有声。月光斜射下来,将二人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摘星楼在冷香宫的最后面,走了许久,方可遥望见楼内的烛光与窗纱上的人影。
忽听有人厉叱道:“什么人?”一条黑影从摘星楼顶跃起,在夜空中一闪而没。随即便见李夫人、梅月娇冲了出来,从阳台跃上了楼顶四处张望。萧雨飞正要追去,幻月宫主神情一变已拦住了他:“不必了,追不上了。师兄,对不起,你且先回去,改日再去见我母亲!”
萧雨飞怔道:“为何?”幻月宫主急促地道:“今日宫中有异动,我母亲必定正在气头上,你去了不太方便。”萧雨飞见她神情紧张,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去。
幻月宫主轻飘飘地掠上摘星楼顶,轻功之佳妙、姿势之曼美比李夫人还要胜三分,垂首道:“娘!”这时早已惊动宫中暗哨,不少人立时便追了过来,李夫人面罩寒霜,冷冷道:“这里没什么事了,各回各位!”转身对幻月宫主道:“秋儿,你跟我进楼来,娘有话要问你。”待李夫人与梅月娇下了楼,幻月宫主悄悄弯腰拾起一样东西才又跟去。待三人刚刚进入“摘星楼”,便有一条人影鬼魅般掠上了楼顶,伏在瓦上偷窥,正是去而复返的萧雨飞。
只见幻月宫主垂首道:“娘,孩儿失职,竟会让刺客来骚扰你。”李夫人沉着脸道:“这可见宫中防范之疏忽。”幻月宫主道:“今夜是可心与可思领班查夜,她二人心细如发,做事十分谨慎,想不到还会有刺客夜探冷香宫。”
李夫人道:“那就是有内奸。这人若非对冷香宫中机关阵法了如指掌,又怎能来去自如,径直摸到我的摘星楼来?”幻月宫主还未回答,一旁冷眼观看的梅月娇忽地插口道:“三妹,听说你的‘护梅使女’可情半月前失踪了是不是?”幻月宫主道:“二姐怀疑她?她并非失踪,而是小妹派她出宫办事去了。”
梅月娇笑道:“哦,是么?三妹对手下弟子倒真是体贴得很哪!冷香宫从建宫之日起就从未有人敢越雷池一步,没想到却在你手里开了先例。今晚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冷香宫声威扫地,三妹你脸上也不好看哪!”幻月宫主道:“二姐——今夜之事小妹确是难辞其咎,以后定会多加小心。”
梅月娇道:“三妹,听说萧师叔的公子已到宫三天了,你为何不带他来拜见母亲?”她意味深长地道:“听说,你还让他进了男人不得入内的吟露园,于夜半无人时在溢香亭同你相见?”由于带着面纱,瞧不清幻月宫主的表情,但她眼中神色分明一变,道:“二姐,你在监视小妹?”
“监视?”梅月娇笑道:“多难听的词,我怎么敢监视武林至尊的幻月宫主呢?只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幻月宫主变色道:“二姐这是什么意思?萧师兄初来乍到,误入了吟露园。小妹行得正,做得正,不怕任何人知晓,更不怕别人的妄加猜测。”
梅月娇道:“好一个行得正,做得正!不知三妹有什么事不能在大白天里正大光明地说,非要到夜半无人时在吟露园里同萧师弟说。何况,久闻萧师弟文武全才,品貌俱佳,乃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幻月宫主道:“二姐不相信小妹所言么?”梅月娇道:“我可没说不相信你,只不过有点弄不明白而已。你要是心中无鬼,你敢发誓说你们之间绝无私情么?”幻月宫主道:“有何不敢?”
梅月娇又道:“那你可敢发誓,说见了萧师弟以后你心中没有对他动情?而他心中也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