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只是晚辈这次借银,乃晚辈私下有急用,与家父并无关系。”
南宫君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此等小事,我不会向令尊提起。你不必谢我,应谢你们自己。俗话说,挣家犹如针挑土,败家好似水退沙。南宫世家此时固然富足,但我也难保南宫世家能永远昌盛下去。所以,我也很珍惜今日之所有,并非一掷千金的豪客。我之所以愿借给你,就是因为你自己。而并非仅仅瞧在你爹爹之面。在无名寺中,你遭遇大变,却面不改色,不慌不忙,侃侃而谈,令我好生相敬。我也好生嫉妒,你爹爹居然调教出你这般优秀的儿子。我那几个孽障,哪有一个及得你!”
萧雨飞红了脸:“前辈过奖了。晚辈任性妄为,行事莽撞,才会惹祸上身,连累爹爹与冷香宫,哪里当得前辈如此评价。”
南宫君微微一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越是杰出的江湖男儿,越容易招来是非。想当年,我也曾率性而为,有多少次险些连命也丢了。你放心,我相信你绝不是凶手,而只是中了谢谨蜂的奸计。我也相信,以你的能力,必能在期限之内查清此事。”站起身来,将那对玉箫分别递还给萧雨飞和花溅泪,笑道:“看二位能拥有此等玉箫,必是精通音律。我有一个不请之请,想烦请二位为我合奏一曲长相思。此曲我一直最爱,只是一般优伶技艺平平,听来寡淡无奇,未若不听。二位若能成全,我还另有薄礼相赠。”
萧雨飞道:“恭敬不如从命。”龙箫先起,凤箫相随。由低而高,袅袅传出,徐徐填满了整个空间。如彩蝶相戏于百花丛中,又如风逐云去,相互渗透,了无痕迹。南宫君微闭着双眼,手指合着音韵轻敲桌面,听得如痴如醉。
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南宫君为何如此偏爱此曲,莫非心中也有一段隐秘情事?他夫人早逝,留下三儿一女。他却从不续弦,他心中,莫非一直放不下他那已死了十多年的夫人?
箫音渐渐低弱,犹如一串足音,正渐行渐远,终不可闻。南宫君睁开眼来,微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拍了拍手。一个锦衣仆人立刻从屏风后托着一个银盘走了过来。盘中是一叠银票,每张票面上都写着白银一万两。银票下面却堆放着十余件各色首饰。两人一怔,这不正是花溅泪昨早命可人卖掉的那些首饰么?
南宫君道:“这银票是我借给二位的,本是有借有还,但二位如此佳曲,岂有白听之理?这杭州城中的珠宝铺,多半是我南宫世家的产业。今早上,碧华轩的管事将这些首饰呈送于我,说是极上等的珍品。现在正好赠与二位,小小薄礼,虽不值什么,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萧雨飞明白,南宫君必已知道这批首饰是他们所售,故意找个理由还给他们。心中感激,却不便言谢,只朝南宫君躬身行了一礼,收了银票与首饰,辞别而去。
回到分舵,两人将五十万两银票装在一个小匣子中。二更刚过,两人携了小匣子,往那鬼宅而去。鬼宅中,荒凉依旧,阴森依旧。浓郁的夜色中,那生死门却大大敞开,那碧磷所书“生死门”三字若隐若现。勾魂使者早已在门内相候。身侧是一顶软轿,轿帘低垂。轿旁站着两个身形魁梧的轿夫。
花溅泪道:“五十万两银票我们已经带来。但我要先见见人。”
勾魂使者道:“我们宫主一诺千金,岂有耍诈之理?”掀起轿帘,轿中缓缓走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韵儿,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神情木然,摇摇欲坠的女子。韵儿望着花溅泪,哽咽道:“宫主!”
花溅泪微笑着,道:“情姐,韵儿。你们可好?”韵儿已流下泪来,不能再言语,只点了点头。可情却一动不动,置若未闻。淡淡的星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眼黯淡无神,茫茫然望着远方。勾魂使者看着可情,冰冷的双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温柔之意,关切地道:“你——去吧!”
花溅泪心中刺痛,双眼发热,叫道:“可情,是我啊,你过来啊,到我身边来。”可情缓缓将目光移注在花溅泪脸上。蓦地,她全身一颤,忽然转身狂奔而去,步子踉跄,跌跌撞撞地奔往那无尽的黑暗之中。花溅泪一惊,与韵儿同时追了上去。
萧雨飞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可情,见她如此憔悴单薄,与花溅泪当初假扮模样毫不相似,知道她这几个月来,必是倍受煎熬。想到她曾是花溅泪唯一的闺中秘友,却被谢谨蜂害成这般模样,不由心生怜悯。他冷冷地看着勾魂使者,将手中的小匣子扔给他,道:“这匣中装的银票正好是五十万两。你若清点明白,咱们就好各走各路了。”
勾魂使者接过匣子,并未急着打开看,似乎全然不在乎里面是否装有价值五十万两的银票,只是呆呆地瞧着可情身影的消失处。夜色中,又有人影疾驰而来,一眨眼已至眼前,是花溅泪,她满面怒容:“你们宫主怎的如此卑鄙?既已答应过我,要保证她二人的绝对安全,却又在暗中下毒!”
勾魂使者道:“我们宫主买来的消息上说,你能识天下毒物,我们宫主不信,要我试上一试。你既看出她中了毒,就该知道这毒并不厉害。”他从怀中掏出十余个拇指大小、一模一样的瓶来,笑道:“解药就在这些瓶子当中,烦请宫主自己慢慢找吧,不过我可要提醒宫主,除了一瓶是解药,其余瓶中装的可都是剧毒之物。”
花溅泪面若寒霜,冷冷道:“拿过来,我自己找。”拿起一个小瓶,就着灯光瞧了瞧,又用鼻子嗅了嗅,最后用指甲略略沾了一点,以舌尖轻尝,道:“这是七步散——”又接连拔开小瓶,先看后嗅,最后以指甲蘸毒亲尝,道:“这是断肠草,这是一日亡,这是子午粉,这是鹤顶红——”萧雨飞虽知她不惧普通毒物,见她亲自尝试诸般闻所未闻的剧毒,也不禁暗自担心。
花溅泪尝到第七个小瓶时,面色缓和了一下,道:“是这瓶了。原来你倒真带了解药。好,你转告幽灵宫主。就说咱们成交了。不过,你们竟额外给我增加了些麻烦,我自然也得收点利息。这些毒药都是极难得的珍品,我就全要了。”说罢,毫不客气地将十个药瓶都收入了怀中。
勾魂使者变色道:“你——”跺了跺脚,恨声道:“好,我走!”他一转身,正待上轿,花溅泪叫道:“唐少侠留步!”勾魂使者浑身一颤,转过头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花溅泪道:“没什么。只不过想印证一下我的猜想而已,你果然也是蜀中唐门弟子。看来,你们唐门早已入了聚雄会了。”勾魂使者面具后的双眼露出一丝痛苦之色,缓缓道:“不,我早已不是唐门弟子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死人,所以才会入了幽灵宫,做了这勾魂使者。我的所作所为,皆与唐门无关。”
花溅泪道:“你与唐畏应是兄弟,你们同时背叛唐门,自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是,如果你们自认已不是唐门弟子,就根本不该再用唐门之毒。否则,你们欠下的债,难免都会算在唐门帐上。”勾魂使者目中痛苦之意更浓,道:“一入江湖,身不由已。我们兄弟之事,不用你管。”低头进了软轿,两个轿夫抬起轿来,健步如飞,朝鬼宅深处走去。
萧雨飞道:“可情怎样了?”花溅泪道:“韵儿在陪着她。她中了毒,我得赶紧把解药给她拿去。她的孩子被谢谨蜂留下了,她现在什么也不敢说,一心只想求死。我要陪她几日,慢慢劝导于她。这两日你在分舵中好好学习毒经,切不可外出生事。待我从可情口中慢慢问出些线索来,咱们好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萧雨飞笑道:“是是是,学生遵训!”花溅泪板着脸道:“休得在我面前这般嬉皮笑脸,我回来可是要查问功课的。每天你必须记下至少十页。少一页,我就一天不理你。”萧雨飞吐吐舌头,笑道:“师父好凶,简直比我爹还严厉。不过,要是多记一页呢,你是不是该奖励我?”
花溅泪道:“我奖罚分明。你若记得多了,我自会奖你。只是你想要什么?”萧雨飞涎着脸道:“多记一页,你奖我香吻一个,如何?”
花溅泪瞪了他一眼:“讨打么?”他立刻闭了嘴,肃手而立,满脸老实,一双眼珠却是滴溜溜直转。花溅泪扑嗤一声笑出声来,一扭腰身,飞掠而去。萧雨飞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唉,原来河东狮吼,竟厉害如斯!”话音未落,眼前一花,花溅泪竟又掠了回来,狠狠地道:“背后说师父坏话,该罚!从现在起,你每天必须背熟二十页!”说完,又一阵风似的掠了出去。
萧雨飞的脸一下子拉成了苦瓜脸。他知道,花溅泪说到做到,自己若是真没记下她规定的页数,她必是一脸冰冷,一个字也不会和他说,眼角儿也不会瞟他一下,那日子可难过得紧。他只得老老实实回到分舵,拨亮了灯,老老实实连夜背起了毒经。
当天色大亮,他已将毒经上卷的前十页,记得滚瓜烂熟。将毒经揣在怀中,正欲上街吃些早点接着背,忽听舵中弟子来报,萧威海昨夜已到了杭州,现正在南宫世家小住,叫他前去一见。
萧雨飞来到南宫世家,门僮直接将他带到了听涛别院。萧威海与南宫君私交极好,每来杭州,必来探望南宫君,在这听涛别院小住数日。听涛别院内种着一片竹林,杆杆翠竹碧绿如织。萧威海正面对大门而坐,侧着头不知在和谁说话。
萧雨飞进门一看,却见和萧威海说话之人,并非南宫君,而是青衣门掌门风残云。程傲然和几名大弟子,也坐在下首。风残云满面怒容,不知正在说着什么,一见他进来,便住了声,鼻中冷冷哼了一声。
萧雨飞知道风残云必是在向父亲兴师问罪,告他“嫖妓”一事,心中冷笑一声,对他视若未见,只向父亲行了一礼,问了安。萧威海道:“风掌门在此,你为何不先向风掌门请安,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萧雨飞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风残云抱拳道:“晚辈见过风掌门。”
风残云将身子侧向一边,道:“贤侄这个礼,我可受不起。你又何必前倨而后恭,你这会儿表面上向我问安,心里却不知怎么骂我来!”萧雨飞不敢反驳,也不答言,就如默认了一般。
萧威海道:“谢谨蜂的事,你查得如何了?”萧雨飞道:“正在加紧查,只是,暂时还没查到什么线索。”萧威海道:“风掌门说前几日见到你在青楼出入,可有此事?你是在查谢谨蜂那淫贼的线索么?”萧雨飞到良宵院学画眉,是为了能和花溅泪多一种亲昵乐趣,纯属一时兴起,此等香艳隐私之事,如何能对外人说得?只得含糊应了声“嗯”。
风残云道:“谢谨蜂风流成性,但天下如此之大,你怎知他在哪家青楼出入?贤侄,仅杭州青楼妓院就成百上千,似你这般身体力行,每日查访,不知何时才能查出头绪。”他话中带刺,萧雨飞如何听不出?一派掌门,竟是如此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萧雨飞厌恶他为人,忍不住冷笑道:“风掌门不必如此讥讽于我一个晚辈。我用什么方式查案,不劳风掌门费心。”
萧威海喝道:“住口!你岂能如此和风掌门说话?适才风掌门说你狂妄任性,我还将信将疑,没想到你当着我的面都是如此,离了我的眼,更不知是如何不知天高地厚。”萧雨飞道:“爹,风掌门对孩儿有成见。他说的话,不可全信。”
风残云道:“贤侄,我与你素昧平生,黄山大会时才见过一面。不知成见一说,从何而来?”萧雨飞道:“你我虽无过节,可你对程傲然却是百般宠爱,言听计从,武林中人,谁不知道风掌门与首座弟子的师徒情谊非同一般?我得罪了你的宝贝徒儿,与得罪了你有什么分别?”
风残云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情,程傲然接口道:“师父再宠我,也不曾纵着我出入烟花之地,败坏青衣门和武林同道的脸面。”萧雨飞道:“我虽去了趟良宵院,可并未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问心无愧,并不怕人胡乱猜测,诬告构陷。”
风残云腾地站起身来,朝萧威海拱手道:“萧大侠,我本是一片良苦用心,怕令郎行为不端,污了冷香宫的声名。既然令郎认为我纯属诬告构陷,此番就算我多管闲事。告辞!”萧威海道:“风兄留步!风兄不必和犬子一般见识。都怪小弟教导无方,还请风兄恕罪。”风残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这本是萧大侠家事,我再多说下去,也是自讨没趣。”竟不停步,领着众弟子,满面怒容而去。
萧威海苦留不住,只得作罢,回头看着萧雨飞,怒道:“且先不说你出入青楼所为何事,风残云乃堂堂青衣门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