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王面露喜色,笑道:“哦,一定是本王要求领兵剿匪的奏章准了!九龄、谭清,快,快叫人摆好香案,待本王更衣,即刻接旨。”梅九龄道:“是,父王!”他的目光与谭清目光飞快地交碰了一下,两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复杂而会心的笑意。
香案已摆好。淮安王换上了朝服,束好紫金冠,到大厅里接旨。他平时广为结交宫里有权势的宦官,稍有头脸的太监他大都认识。他一边口称“微臣恭迎圣谕”跪下,一边看了一下此次来淮安颁旨的太监是谁。
一看之下,他不由愣了一下。这是一张生面孔,他以前在皇宫中从未见过。但却又似曾相识。那太监朗声宣道:“奉天承运,天子诏曰……”淮安王一听这声音也挺熟,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了这人是谁,不由脸色大变,失叫道:“白无迹,是你!”
他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那太监:“你是白无迹!”那太监笑道:“淮安王,你的记性不错。只可惜迟了一步,你已给我下过跪了。”微微一笑,一下子甩掉了外衣,露出了里面的银色衣衫。
淮安王大怒,差点儿就一掌挥出,但想起此时不能暴露自己会武功,连忙又忍了下来,冷笑道:“白无迹,你好大胆。竟敢冒充钦差来我淮安王府撒野!”白无迹道:“谁说我是冒充?你且瞧瞧我的随从与太监与御前侍卫,可是假的?”
淮安王“哼”了一声,往他身后望去,不由一怔。那几个随丛太监与护旨侍卫他都认得,如假包换。白无迹又道:“你再看看我这御笔亲书的圣旨,可是伪造之物?”淮安王心中惊疑,连忙一把抓过白无迹手中的圣旨,首先便瞧那印玺。不错,这正是皇帝专用的,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的传国玉玺盖的印。
淮安王不由大惊失色,再一看圣旨内容,不由脸色惨变,颤声道:“不,不,这不可能!皇上远在深宫,怎会突然降旨问罪?”
白无迹淡淡道:“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所密制的龙袍、皇冠、预造的百官花名册和你与聚雄会勾结的罪证,我与监察御史已全部呈送御览!如今,你的淮安王府已被五千精兵围了个水泄不通。淮安王,你大势已去。”
淮安王脸色发青,咬牙道:“你,你一介布衣,江湖流寇,皇上又怎会见你?”白无迹笑道:“京城皇宫虽然戒备森严,但又怎能困住我白无迹?何况当时随我秘密进京的可是你的义子梅九龄!”
淮安王神情一震:“什么,九龄?他带你去见的皇上……我明白了,那些龙袍、皇冠等物也是他给你的?”白无迹道:“不错!你的反应果然不慢,但知道得太迟了!”淮安王脸色一连数变,忽然一转身,足尖一点,往王府后花园扑去。
白无迹长啸一声,影子般跟了上去。两人的身影转瞬不见,直把那些侍卫、太监惊得目瞪口呆。淮安王飞身扑到那荷池之畔,大叫道:“梅九龄,梅九龄,你给我滚出来……”
他本是一个极能沉得住气的人,但此时他的方寸已乱。他蓦地住口,放慢了脚步。“眠雨”亭内明珠高悬,亮如白昼。梅九龄神色平静,坐在亭中相候。面前的石桌上还摆着那两杯未来得及喝的“竹叶青”。
淮安王盯着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一步步缓缓走过去,紧盯着他的眼睛眨都未眨一下。如果目光是剑,他已被剁为肉酱;如果目光是火,他已被燃为灰烬。淮安王慢慢走进了“眠雨亭”,毫无表情地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你不该留下来。”
梅九龄并不回答,却起身端起了面前的一杯酒,微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我必竟做了两年父子,你一直都待我不薄!来,我敬你一杯吧!”
淮安王冷冷地瞧着他,冷冷地瞧了许久许久,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冷冷地道:“梅九龄,本王谢了。”梅九龄淡淡道:“不必,这本是你的酒。”淮安王道:“是月几圆叫你这么做的是不是?我本以为,我与他师兄弟要自相残杀也是在霸业建成之后,没想到他如此性急。但他也太狂了,他以为凭他一人之力便可夺得天下么?”
梅九龄略微一怔,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难道你认为我是月几圆的人?”淮安王道:“你不必否认!你一直都在我们师兄弟间摇摆不定。我自认武功权谋都不输月几圆,身份地位更是远高于他,你终将看清形势,死心塌地地跟随我,没想到你竟将宝押在了他的身上!”
梅九龄摇摇头,轻叹道:“淮安王,你太自负也太莽断了。以月几圆的老谋深算,他纵要过河拆桥那也是过河之后的事。如今江山尚未倒手,他却先闹内讧,削弱自己的势力,他可是这种傻到极点的人?”淮安王咬牙道:“你究竟是谁?”
梅九龄缓缓道:“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错,当年玉倩影的确诛杀了我梅花门的祖师。你所掌握的那桩武林秘案都是真的。但你却不知,我梅花门对此事一直心服口服,并未有半点怨言。后来接任的两代掌门每次讲起此事,都道是我祖师心怀不轨,作恶多端,该有死报,再三叮嘱我们要恩怨分明、引以为诫,不可心生恶念。你借着此事来拉拢我梅花门,我们正好将计就计,虚于委蛇。我虽为此付出了八年青春,并被人骂作贪图权势富贵之徒,但能扳倒你,也算值了!”
“此去梅谷之前,我将我平时搜集的你图谋篡位的证据都交与了监察御史,与他一同秘呈皇上,并将你与聚雄会勾结,意欲造反之事全部说了出来。皇上龙颜大怒,已在前日下旨革掉你的爵位,削除你的兵权,并派白无迹来押解你进京!而十日晚在冷香宫,那不过是我与我姨父他们商量好了演的一出戏而已。”
淮安王的脸色白得吓人,慢慢点了点头:“梅九龄,你做得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显见心中已怒到极点,只是尚未爆发。
梅九龄笑了笑,道:“其实你也不必恨我,应恨你自己!你被封为淮安王,深受皇上宠信,你却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做天子。结果终是害人害已,悔之晚矣!”
淮安王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想不到我与我师父、师兄数十年的苦心经营竟坏在了你的手里!”
“不,你错了!”梅九龄道:“其实你们并不是败在我手里,而是败给了正义!你们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你们一直低估了你们的对手!所以五十年了,你们才会一败再败。轻敌本就是兵家之大忌。”
“首先,一个宠大的组织不管它组织得有多慎重、隐密,也不可能像天生地长一样忽然出现,在它组建的过程中总会有蛛丝马迹让人发觉。你们自以为你们组织聚雄会之事做得天衣无缝,又怎知我姨父他们早已有所察觉?于是他们就派了三十六名死士潜入你们会中。你们不是一直处心积虑地要得到那三十六死士的名单么?萧石是第二号,他死了;而排在那名单首位的就是我!”
“为了骗取你的信任,我一直故意将冷香宫的诸般机密都透露给你,就连白无迹带我三表妹去蓬莱这样的大事,我也透露给你。但你可知,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通知伤心客前来接应?你又要我骗出我二表妹,诱逼她作你们的内应,我也只有照办,配合你们顺利拿下梅谷。”
“其实,你们得到的只是一个空谷,我们早已在谷外埋伏了冷香宫所有的精锐和从各门派、各帮会调来的高手。如今你大势已去,梅谷又将重被我们夺回;而且你师兄离开聚雄山庄,带着会中精锐去攻打梅谷后,幻月宫主已调动丐帮和五大门派,在其他死士的配合下攻下了聚雄山庄,你们可说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
淮安王浑身都已在颤抖。蓦地,他目中闪过一丝邪恶之意,冷笑道:“可你的表妹呢?她的报应将是什么?你利用了她,将她一手推上了一条不归路!”梅九龄默然,眼中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悲哀。过了许久,才道:“不错,我是利用了她。但我情非得已,虽问心有愧却绝不后悔。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喜欢的是小时候活泼、刁钻的她,不是现在自私、狠毒的她。她如果能从此悔改倒也罢了,若她再执迷不悟,她也将喝下自酿的苦酒。”
淮安王道:“你倒想得挺开!”梅九龄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淮安王道:“哼,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你以为我对你就那么放心么?其实,我在冷香宫中还另外安排下了内线——”
梅九龄淡淡笑道:“不就是那唐玄机么?你与月几圆设下阴谋,故意让我三表妹救回一个假唐玄机,让他在冷香宫中做卧底,这事早已被我三表妹识破。你们自以为对冷香宫和武林的动态已了若指掌,那知情形早已在暗中改变,那假唐玄机这一年来传递出的消息大多都是假消息!”
淮安王神情可怖之极。他紧盯着梅九龄,瞳孔不停地收缩,那针尖般的冷芒似直欲刺入他心底。过了半响,他的表情才慢慢放松下来,道:“她,她怎能识破那所救的唐玄机是假的?这假唐玄机乃是唐玄机自幼失散的双胞弟弟,外表完全一模一样,根本未经易容,她不可能看出破绽!”
梅九龄道:“她能识破假唐玄机只因有三个原因。其一,你以唐玄机的性命逼唐逸以死来诱我三表妹前往淮安王府,唐逸不得已只有照办,但他临死前暗中塞给我三表妹一张纸条,说明了一切;其二,我三表妹在离开这淮安王府时,有人又暗中塞给她一张纸条,提醒她她救走的唐玄机可能有诈;其三,你太自负,所以太大意。你低估了我三表妹的智慧。”
淮安王呆了一呆,厉声道:“那个在我王府暗中通风报信的人是谁?”梅九龄不答,自顾自继续说道:“所以,现在你若仍不相信你们大势已去,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淮安王冷笑道:“可真的唐玄机和其他被聚雄会攻破的武林门派的首脑还在我手里。我要将他们全都杀了,让冷香宫纵然胜了也威信扫地。”
梅九龄轻叹道:“想不到已到了这个时候你仍然如此凶残自负。在这之前,你又何曾想到过你会遭到如此惨败?你以为他们真的还在你掌握之中么?”
淮安王心中一虚,脸色变了变,叫道:“谭清,谭清!”谭清不知从何处飞奔过来,恭声道:“王爷,老奴在!”淮安王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而恶毒的笑意,飞快地道:“谭清,快,你快去那密窒里,将唐玄机一干人全都杀了。”
谁知谭清根本就没有动,道:“王爷,来不及了。”淮安王道:“为什么?”谭清道:“他们刚才已被人放走了,此时正在五百精兵的保护下离开淮安。”淮安王怒喝道:“是谁放的?”谭清笑道:“王爷不妨猜猜看。”
淮安王神情一震,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面色发青,缓缓地一字字道:“我明白了,是你!其实我早该想到,那个暗中给花溅泪通风报信的人也是你。在这王府中,知道那密窒的除了我也只有你。那秘密我连梅九龄都未告诉,我是如此信任你,你,你却背叛了我。”
“不,不是背叛,”谭清道:“这是你应得的报应。”淮安王沉声道:“你究竟是谁?”谭清平静地道:“你的王府总管,王爷!”
淮安王的目光针一般地刺在他脸上,咬着牙道:“不,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我的总管,你是二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兵部尚书白孝乾的总管。当初,你与白家余孽一同漏了网,五日后你至我府上来自首请罪,并献上白氏孤儿赎罪求生。我见你是个卖主求荣、贪生怕死之辈,就不屑杀你,将你留在府中当差。没想到你倒挺有才干,做起事来无可挑剔,就升你做了总管。二十年来,你一直都对我忠心无二,所以逐渐赢得了我的信任,没想到你……你……”
谭清淡淡道:“就算你是条雄伟的战船,我只不过是条小小的蛀虫,我一样能叫你毁在我手中。”淮安王道:“你忍辱偷生二十年,为的就是为白孝乾复仇?”谭清道:“不错。”
淮安王道:“那你当初又为何要将白孝乾唯一的一点血脉出卖给我?你难道就不怕他绝后么?”谭清的眼中露出一丝极其深遂的痛苦、悲哀,缓缓道:“你熟读兵史,可还记得搜孤救孤的故事?”
淮安王神情惨变,失声道:“什么?难道,难道你二十年前献给我的那个孩子是你自己的亲骨肉?”谭清悲愤地看着他,带着刻骨的仇恨:“正是!东周时期,奸臣屠岸夷陷害赵氏忠良,为保赵氏最后一点血脉赵武,赵氏门客程婴将自己的儿子献给屠岸夷,绝了他的戒心。自己忍辱负重隐居山野,将赵武抚养成人,最终报了血海深仇!想我谭清,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