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收养了柱子,孟府体恤我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就提出来让隐娘去府上做工,我也就欣然应允了,为免隐娘生事,丈夫阿天的死我一点也没跟隐娘说。可是前一阵子隐娘总是私下里旁敲侧击,盘问当年阿天身死的往事,还说阿天不是意外死的,乃是叫人放火给烧死的。”
县官问:“那隐娘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个放火烧死你丈夫的人是谁?”
柱子娘摇了摇头:“有一天,她拿了一副画来问我,问那画上的人是不是阿天,我问她这画是从哪里拿的,她又不肯实说。”
县官道:“这副画还在吗?”
“隐娘又给收回去了,但那副画,画得的确是阿天。”柱子娘眼里含泪地道,“那事没过多久,家里就遭了一回贼,后来隐娘便叫人给谋害了,如今想来这当中多少有些蹊跷的地方,或者正如隐娘所说阿天是叫人给害死的,隐娘察觉了什么,这才又叫人给谋害了。”
昭然开口:“柱子妈妈,你这么说是不是心里是已有怀疑的人了。”
柱子娘认得昭然,知道他雇佣了柱子干活,还贴补了他们家不少钱,因此和善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便咬牙道:“我怀疑孟老夫人!”
县官连声道:“休得胡言,孟老夫人不过是一介女流,又是年老体衰,隐娘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老夫人哪里可以掐死她?”
九如问:“为何是孟老夫人?”
柱子娘道:“阿天死之前,曾经跟我说过,让我们小心孟老夫人也就是白梅,我问他为什么要小心白梅,阿天只叹了口气。后来我去孟府接活,听人说孟老夫人祖上乃是能人异士,老夫人虽是一介女流,但气力却不亚于一个壮年男子。横生是老夫人捡回家里来养的,能让他拼死维护的,除了老夫人还能有谁?”
县官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天眩地转,他左右瞧了一眼,心中有些深悔不该做这些门面之事将小圣人给卷了进来,倘若没有小圣人,他岂不是可以先想办法敷衍住柱子娘,另外再谋良策?
他脑子里正千啼百啭,门外有衙役满面惊慌地走了进来:“大人,养仙居闹鬼,老,老夫人在那里叫鬼给吸走了阳气……”
“莫要胡说!”县官一拍惊堂木。
“老夫人怎么样了?”九如开口问道。
衙役收神道:“来人说是老夫人死了,养仙居乱成了一团,已经派人去通报山长了。”
昭然拉了拉九如的衣袖,九如起身道:“这里面恐有蹊跷,不如我们去这养仙居瞧瞧。”
县官摸了一下自己的乌纱帽叹气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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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仙居是孟府所开的茶堂,平日里接待得都是城中的雅人。
县官前脚才出得孟府,此刻顶着星月又回去,本来满心疲惫,可是看到了孟老夫人的死状顿时觉得脑子清醒。
养仙居分两层楼,楼下是大堂,卖茶试茶,楼上则是包房,供客人们品茶说事,老夫人就死在楼层最末端的包房里,也是专给孟府之人所用的包房。
孟老夫人半歪在椅子上,大张着嘴巴,眼睛瞪得滚圆,生似连着眼珠子也脱眶而出,她的脚下有几串脚血印,那脚印不像是人留的,倒像是人死肉腐的骷髅走过,血印一直蔓延到了门口,便不知所踪,县官只觉得背脊之上都冒出一丝寒气。
养仙居的掌柜一边抹着汗一边道:“老夫人要了一壶盐姜茶茶,便吩咐我们不要打搅她,今天来了一批新茶,试茶的客人特别多,我们也就没留意到二楼的状况,等送走了客人,这才想起不知道老夫人走了没有,我便上楼隔着帘子叫老夫人,叫了几声也没听见老夫人的回话声,只好掀开帘子一瞧,老夫人,老夫人已然……”他说着牙齿上下打战,可见当时吓得不轻。
县官强撑着道:“本朝虽然能人异士辈出,但不得妖言惑众,这里头……来龙去脉,本官自会查得一清二楚!”
昭然瞧着孟老夫人眼睛直直地方向开口问道:“窗子外面是什么地方?”
“窗外是本仙居的天井,平日里晒茶用的。”掌柜低头瞧了一眼昭然,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昭然扒着窗口看了一眼道:“好高的茶架!”
众人走到窗边,果然见窗下即是一只木制的茶架,掌柜道:“不瞒各位大人,这城里老少爷们用的茶叶一多半都是出自本仙居,库里面囤货多,有些新茶潮气大,便需要拿出来翻晒一下。”
“老夫人不经常来的养仙居吗?她一定不知道二楼的天井里有这么高的晒茶架子。”昭然又道。
掌柜的点点头:“老夫人虽然过去也来过,但往常都是跟少爷小姐一起来,单独过来得的确不多。”
县官不耐地道:“老夫人难得来一趟你们茶店,就死在了店里,你们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掌柜悚然一惊,连连摆手道:“今日里是真忙,小店里的人都在大堂,很多客人可以作证。”
县官心里郁闷,这妖眚作怪,简直比书院山长家中出了凶案的庭报还难写,他冷笑道:“这是与不是要等过问过了话才知道。”
掌柜满面的沮丧,只得老老实实跟着衙门师爷回去做笔录,等他走了县官连忙道:“今日大家也累了,不如各自先回去安息,等仵作的验尸结论出来,我们再另行议过。”
他说得时候心里便有些忐忑,果然那尊小骷髅摇了摇头:“不管这只血脚印是谁留下的,他都需要准确地知道孟老夫人何时会单独来这间包房,孟老夫人即然并不常来养仙居,那么这个凶手不是外人,多半正是孟府中人。”
县官苦着脸看向九如,九如牵着昭然的手依然平稳地道:“那我们就再去孟府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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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一折腾,到了孟府,已是辰时,天上星月无边,倒扣穹顶似的笼罩着书城,飞花不时地从山顶飘落人肩,县官坐在马车里有一种匪夷所思之感,他过去为着前程都不曾夜以继日的做过事,如今干着自毁前程的事情倒需这般卖力。
他长叹了一口气,入了孟府,不多一会儿孟山长就到了。
昭然第一次回到这个时间,听到的便是孟山长与旁人的对话,印象里孟山长稍许绵软,但大体上却还算是公正严明的人。
他身材高大,下颚一缕黑须,面皮略有些枯槁,眉头微皱,但五官硬朗依然不失为是个英俊的男人。
“有劳县大人了。”他作了一揖,县官连忙从椅中站起身来回礼道,“山长万勿客气,夫人之事还请节哀。”
孟山长这才转向九如客气地道:“小圣人也眼着受累了。”
九如浅浅地行了一礼:“份内之事,理所应当。”
孟山长道:“我听承天说,县大人早些时候已经到府上来问过话,如今天再来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发现。”
县官忐忑地瞧了一眼九如,干咳了一声:“早上问得那是隐娘之事,如今老夫人突然过世,有些问题例行公事还要再问一遍。”
孟山长点了点头,伸手道:“理所应当,大人先饮茶,我去将府上的人都叫过来。”
县官见孟山长如此通情达理,先下里松了口气,刚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茶就听见昭然道:“这府上的东西还是不要吃的为好,这个凶手先杀了隐娘,现在连孟老夫人也敢杀,未必不敢杀我们!说不准这茶里头就下了鹤顶红,穿肠草似的巨毒。”
“噗!”县官嘴里的一口茶就全都喷了,他心里只觉得生平所见过的小孩当中实在没有比这小骷髅更讨人厌的了,可是想归想,那茶却的确是不敢再喝了。
孟府里的男女老少很快就一个不漏地都到了,孟山长这才走了进来道:“我将府上的人都叫来了,大人想先问哪个?”
县官瞧了一眼院子里影影幢幢黑压压的人头,想着那从孟老夫人身边走开的骷髅脚印,不禁咽了下唾沫:“我们想……”
“我们想先问素芬。”昭然突然插嘴道。
第83章 水月方寂 15
县官也算是认栽了,有气无力地道:“麻烦山长让素芬先进来。”
圆脸的素芬很快就小碎步地走了进来,不同于上一次的气定神闲,她看上去有些紧张不安,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裙裾:“大人找小人来有何要问的。”
昭然仰头道:“素芬姐姐,你上次说孟小姐喜欢吃你的一味小点心,这小点心是什么啊?”
素芬连忙道:“小人擅做油酥饼,小姐还特别喜欢吃我做的甜棕子,还有荷花酥,说比养仙居做得还好。”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老夫人可不正是死在了养仙居,不禁噎了一下。
县官大人踌躇了一下问旁边的孟山长:“孟小姐很喜欢饮茶?”
“清婉的确有这个爱好。”孟山长微微欠了下身,“不过今日下午,许学政府上的千金过来做客,她一直作陪。。”
许府本是孟府的联姻,这许公子死了,许小姐想必是过来看望未过门的寡嫂,可这样一来将孟老夫人约到养仙居的人就不可能是孟清婉了。
这件事上孟小姐瞧来倒是清清白白。
昭然突然道:“素芬姐姐是厨娘吗?”
素芬摇了摇头,昭然道:“素芬姐姐即不是厨娘,又不是南方人,却把南方的茶点心做得这么好……”
厅上人的眼神都望向了素芬,孟山长皱了下眉头:“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素芬哭丧着脸跪下道:“这几味小点心,是宋,宋嬷嬷教我的,她说小姐喜欢吃这几味茶点心,只要学好了,她包我进小姐的院中做一等的丫环。”
“宋嬷嬷必定是要有所回报的吧?”昭然刚想开口问,但这句话已经被九如给问了,他不禁心想他跟九如看来真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那边的县官则在心里想又来了,又来了,看着扭身面红的小骷髅,他只好转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答案昭然已经猜到了,果然素芬道:“宋嬷嬷让我监视隐娘,说将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回报给她。”
若非受人所指使,贪吃又爱好弄吃食的素芬怎么会如此关心隐娘究竟有无半夜里溜出院子呢?
“传宋嬷嬷。”孟山长道。
宋嬷嬷走了进来,依旧是一副保养得宜的样子,她也不等人开口询问进来便跪下道:“素芬的确是小人派去监视隐娘的,隐娘生性轻浮,我怕她会在屋里生事,但是小姐念旧情,我不得不只好另寻一个人看着她。”
“宋嬷嬷绝非为着我这才监视隐娘的。”孟清婉轻轻跨过了门坎,她脸上仍然蒙着薄纱,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嬷嬷,“因为她一直怀疑隐娘是她当初失踪的女儿,她怀疑我母亲偷偷将她的女儿换成了死婴!”
“小姐这话是从何说起……”宋嬷嬷苦笑道,“我若是怀疑隐娘是我的女儿,又何苦要去揭发她半夜里私自溜出院子?”
孟清婉冷笑道:“那是因为你生怕我母亲会加害于她,因此才故意将隐娘溜到外院的事情弄得人人皆知,以至于我母亲不得不让隐娘走,其实是你暗中早就告诉了隐娘,她也是孟府的小姐,她离开这里才能正大光明的回来!”
县官不由转头问孟山长道:“这……”
孟山长脸露了些许尴尬之色:“这宋氏原本是阿梅的贴身陪嫁丫环,本来计划她生下孩子便升为通房,哪里知道生下的是个死婴,阿梅又离不开她的伺候,便作罢了。”
孟清婉冷笑道:“你以为只有你能收买素芬?你与隐娘暗中所说的话,素芬已经一五一十告诉我了。”
素芬低着朝着孟清婉靠近了两步,宋嬷嬷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抬起了白皙的脸嗤笑了一声:“果然不亏有其母必有其女,白梅攻于心计……她的女儿也不遑多让。当年我分娩的孩子是不是死婴,我这个做母亲岂有不知之理?只不过为着孩子的安全着想,因此才隐忍至今,这许多年我一直在多方打听,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我打听到隐娘与我的女儿出生在同一晚。苏氏身体一向不太好,与孟天婚后多年不育,如何养得出似隐娘这般性情泼辣果敢的孩子?可惜……”
她双目含泪:“可是隐娘终究是叫人给害死了,我又能如何呢?还不是一样要活下去。我昨日染上了风寒,因此今日在告假卧床静修,当中城里的汪大夫来看过一回,二院门房吴义也可为我做证。不信大人跟老爷可去打听。”
县官传来了证人,果然他们都能证实宋嬷嬷的确是在房中。
“县大人用过饭再问话吧。”孟山长客气地道。
县官早就头晕脑涨了,听罢连忙道好。
孟府不亏是大府,所有的下人叫来问话,不过片刻便整治出了一席丰富的家宴,不但孟山长,连着孟承天也作陪。
众人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情,但是饭上来了,总是有些食欲,昭然轻轻一碰,九如手上的筷子便掉到了地上,他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