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跟在九如的身后,闻着从他身上飘过来的淡淡的檀香味,心想九如当不当佛子都是很有气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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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塔朝上走,塔分九层,每层都供有神佛,如今最高一层佛母的神像已被搬来。塔身右侧的阶梯均垂以帘幕,唯有左侧可以通行,殿中也有一套蒲团桌椅被屏风遮盖了起来,想是这些都是专门用来方便万贵妃进出入座的地方。
九如进来的时候,十个蒲团上坐了九个人,连国师也都闭目坐在一隅,等到姜老太爷身着官服陪着一名身着黄服的稚龄男童进来,吉香庵的女尼们却还未到。
姜老太爷瞧见了昭然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昭然嘻嘻一笑:“老太爷,我跟佛子来的,绝对安然无事,您老就放心吧。”
九如朝着姜老太爷微微行了一礼,身为星相官世家的姜老太爷跟国师塔的关系实在不算怎么好,可是却也不便当面对佛子无礼,只得还过一礼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地道:“太子都来了,怎么吉香庵的女尼还不到?好大的架势。”
“姜大人少安毋躁,妙音来了。”贺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女尼,法音带着几个女尼也出现了,她们的手里抱着几卷布幔,展开来上面抄写了不少佛经。
贺夫人淡淡地道:“封塔。”
几名女尼手脚利落地走过去,将布幔展开将四周的窗台全部用布幔封住,塔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燃烛。”
两支油黄色的大蜡烛被竖了起来,塔内平添了几缕幽暗神秘的气氛,姜老太爷抬手道:“等等,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贺夫人面无表情地道:“姜老太爷,这些东西都是升仙必备的仪式,一应俗物均有国师塔预备,您大可放心。”
姜老太爷转过头朝九如望去,九如浅浅地点了点头,姜老太爷只好闷不作声,贺夫人又道:“奉香。”
几支香被竖了起来插在神坛当中,贺夫人才道:“为十大善人摆上升仙符所需之物。”
几个女尼又将手头上的符纸,篆笔,辰砂,以及一只香炉放置于矮几之上。
贺夫人刚转过身想要跪拜,昭然却大声道:“等等!”
“这位公子有何事?”
昭然笑着指了指楼下:“下面有人来。”
大家凝神一听,果然有脚步声在往上急奔,昭然走到了楼前,只见一名锦衣从楼下气喘吁吁跑来,昭然下走了两步,那名锦衣卫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昭然回到了楼上笑道:“不好意思,方才我拜托朋友去办点事情,他现在有回音给我了。”
贺夫人不再理会于他,上前跪伏于地道:“民妇引领十大善人恭迎佛母旨意。”
佛前的高烛燃烟好似轻微晃动了下便有一个庄严的声音在塔内响起:“奉吾之道,吾必为汝等开启仙门。”
其他几名大善人都是面露惊色,急步从蒲团上爬起来,跟着贺夫人趴在佛像之前,连屏风之后方的万贵妃也好似有些坐不住。
姜老太爷拉着太子的手后退了几步,一时之间殿中间便只剩下了九如与昭然还站着。
“汝等是何人,因何不跪。”
昭然转过身来瞧着佛相道:“佛曰众生平等,我因何要跪你?”
“跪拜于佛,非跪于佛,乃示虔诚,汝等即心不诚,便速速离去,升仙门一开,奉佛者自然上登天门,辱佛者却必坠落于阿鼻地狱,受那万世不得超生之苦。”佛母的声音淡淡,仿佛真是从九霄云外断人生死,“上苍有好生之德,放汝归去,汝若一意孤行,势必咎由自取。”
昭然笑道:“我不走,我要看看升仙门怎么让我坠落于阿鼻地狱。”
贺夫人起身道:“各位道友,请落座,升仙仪式就要开始了。”
几名善人连忙又爬回了座位,姜老太爷仿佛到此刻才有些回过神来,那名小男童展开手里的黄色旨意道:“吾,吾朝自继天运以来,常以仁义治天下,宣流风化,奉道敬佛……”
他结结巴巴地念完,贺夫人这才抬眼道:“封楼。”
昭然道:“为何连楼都要封上?”
贺夫人淡淡地道:“俗路已封,天梯才会打开。”
几位善人面上都是即是喜悦又是惶惑,贺夫人坐入椅中示范道:“请各位将手中的辰砂一半研磨,一半倒入香炉中,升仙符画好之后,将之用烛火燃烧放入香炉之中,以告知在天列位众仙。”
昭然笑道:“佛母倒也是个知礼之人,只是这辰砂为何要放一半至香炉之中。”
贺夫人道:“辰砂可避诸邪,可庇佑各位善人的魂魄顺利登上天路,而不至于为路中的邪魔所诱。
昭然笑道:“原来如此。”
贺夫人道:“请各位善人依照贫尼所言将东西准备好,我们就要开始画升仙符了,此道升仙符乃是佛母特地为我等准备的神物,可以护我等飞升周全,因此还请多多描画,画得越多我等飞升之路越是周全。”
她转过头来对那几名女尼道:“你们几位负责将楼封好。”
那几名女尼捧着两卷大的布幔而去,贺夫人的身后便只剩下了法音。
庄严的声音再此响起:“时辰已到,汝等可以开始了。”
昭然却大叫道:“等等!”
贺夫人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怒意:“这位公子,你若不走也罢,但你不可以误了几位大善人登天的时机。”
昭然认真地道:“我只是觉得你刚才说辰砂僻邪这点很有道理,只是这么点辰砂哪里能够,多多益善才是。”
他大声喝道:“来啊,把国师塔准备的剩下的辰砂都给抬上来。”
只听楼下脚步声响,两名僧徒抬着一只大的开口燃烧的碳炉走了上来,碳炉上铺着一层红色的辰砂,一股呛人的硫磺味道扑面而来。
然后又有一名小黄门端了个盘子上来,里面却摆满了蒜头。
等他们退去,昭然笑道:“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把楼梯给佛母封上。”
“你,你这是作何?”贺夫人忍不住掩鼻道。
昭然上前踱了几步笑道:“给大家讲个故事。”
第49章 解语花 20
僧徒出去之后,就将塔楼重新封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昭然开口道:“天顺年间,有一位贵人晚上常做恶梦,药石无效,此时有名叫荷芳的女官,她翻阅南宋人张杲的医书时,在上面寻得一则偏方,偏方上记载头枕一味灵药可镇梦——这味镇梦的灵药便是丹砂。贵人用了果然有效,于是就想到佛母所想到的,丹砂可僻邪……”
众人不禁拿眼睛去看殿中央那炭火上的红色辰砂,辰砂可不就是丹砂,亦名朱砂吗?昭然虽然还没有一字说丹砂有什么不好,但众人却都心里隐隐觉得丹砂大有问题。
“即然枕着丹砂便可驱邪,那将丹砂炼化入药,以口送服,岂非更加祛邪扶正激浊扬清?于是女官们开始为这位贵人用丹砂炼制丹药,参于炼丹的大女官有两位,除了荷芳,另一位叫兰芳。说来也奇怪,女官们炼制丹药的时候,相继出现了头痛脑热的症状,宫里头规矩大,不是生了病便有医,不过好在宫女们也有一味偏方良药……那就是大蒜。”昭然弯下腰从盘子里拿出了一个大蒜丢进嘴巴道,“但是给贵人炼丹是何等大事,女官们日日都需面报,吃了大蒜岂非会冲撞贵人,自然不能吃,能吃大蒜的是当时一位参于炼丹的低等女史,她的名字叫梅芳。”
“所以某个晚上荷芳死了,梅芳活了下来。荷芳死后,本来已经病倒在床的兰芳硬撑着爬起来继续炼丹,她接着也死了,梅芳又活了下来。这些女官的死被诊为时疫,患有时疫的宫女怎么还能为贵人炼制丹药,因此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渐渐的所有的人都淡忘了,印象里天顺几年死了几位身患时疫的女官,然而有一人不会忘记,那就是活下来的梅芳。她不但没有忘记,并且她知道这些女官不是身患时疫死的,她们都是被毒死的……”
昭然转过头来瞧着碳炉道:“被火煅着的僻邪圣物——朱砂给毒死的,她同时也知道这丹毒可被蒜头缓解。梅芳虽然活了下来,头发却稀疏了一半,因此她虽然聪明又有心机,可十多年之后依然是个低等女史,最后被派到了法衍寺,更名为敛芳。”(注:火煅朱砂有剧毒要到清朝的时候才会被明证,之前朱砂一直被当作一味上品无毒良药被采用)
他便说便弯腰抓了一把蒜头,一边说一往嘴里塞蒜头,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都盯着他捏着手里往嘴巴里送的蒜头。
“说句题外话……”昭然笑道,“所以有敛芳的地方就有大蒜,比如法衍寺,比如吉香庵,她视大蒜为吉星,甚至在谋死贺老爷的时候也送了他一盆,她倒不是想要分薄一点自己的好运气给贺老爷,而是希望在毒死贺老爷这个过程当中能顺利一些。不过事情正如她所想,贺老爷很顺利地被她毒死了。”
贺夫人面部扭曲地道:“老爷乃是升仙而去,你胡言乱语,你,你竟敢诋毁佛母,你必下阿鼻地狱!”
昭然笑道:“贺老爷真是升仙吗?不,他是被毒死的。以大量的纸符近距离燃烧辰砂,烧了一个晚上而后被毒死了。我曾经问过贺夫人,符纸去了哪里,贺夫人说这些符纸为升天所用去了,我一度以为是被贺老爷吃下去的,最后确定不是吃的,而是烧的。”
他又低头抓了一把蒜头,分了点给九如,边吃边道:“所以我为大家准备了一盆朱砂来烧,相信我的吃蒜头,不相信我的可以就这么坐着,我保证……大家不用画一张升仙符,也能升天。”
姜老太爷连忙上前拿了一把蒜头,先往太子的嘴里塞了几颗,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几颗,贺夫人转身大声道:“此等小人实在可恶,请佛母降下法旨,惩治此子!”
昭然微笑道:“你不用再去求那泥菩萨,敛芳经高人之手已经改头换面,恐怕你已经认不得了,但我还是可以为你将她指出来。”
他微笑着道:“敛芳第一次以佛音跟我对话,上了个背后不能见人的当,第二次与我对话又上了个当,依她现在不可一世之心又岂会心甘情愿地服输,因此她一定会亲自来,一为了服众,二为了用她自觉天衣无缝的杀人之局除掉几个也许会让她露馅的人。这当中就包括贺夫人您,当然也包括吉香庵的几位。”
吉香庵的女尼们不禁神情忐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连法音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所以她就在你们的当中,她来的时候也一定吃过很多蒜头。她平时不太起眼,也不需要开口说话,因此不会轻易叫人发现她吃过蒜头,犯了戒规。”昭然的眼睛看向了哑巴女尼露齿一笑,“不过就算你不开口,蒜头乃辛辣之物,吃多了是很容易发汗的。”
贺夫人转过了身,只见靠着楼梯的方向有一个瘦小的女尼,她的额头上遍布了细密的汗,昭然笑着看着指间的蒜头:“你们真当她是神,她只不过是个会口技的小丑而已,除此之外就只剩下这手杀人的方法,无论哪样,只要这盘朱砂烧下去,死掉的跟活着的便都是明证。”
法音突然扑向了蒜头的盘子,抓起蒜头就往自己的嘴巴里塞。
她一抢蒜头,整个场面都混乱了起来,所有的善人都上前去抢蒜头,贺夫人不停地在神像跟哑巴女尼之间来回看着,摇头道:“佛母,佛母你快降下佛旨。”
昭然吃着蒜头道:“当初你炼丹用了多少辰砂?跟这差不多吧?要烧多久才会死人,一个时辰,二个时辰,还是三个……”
那个哑巴女尼突然动了起来,她的方向赫然正是屏风后面的万贵妃,她的身形很快,几乎是眨眼间便冲进了屏风,这边才有人反应过来:“万,万贵妃!”
只见屏风飞了起来,不是哑巴女尼挟持了万贵妃,而是一名宫装女子将哑巴女尼按倒在了矮几上。
昭然拍了拍手笑道:“阿宁好身手。”
贺夫人连连倒退了几步瘫坐到了地上,双目失神。
昭然走过去蹲到哑巴女尼的跟前笑道:“佛母害怕了对吗?这可是当年几十倍炼丹的用量啊。”
哑巴女尼面带怨毒地道:“你也逃不脱的,没人能逃得脱,你会苟延残喘,像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活在过去的噩梦里,永无脱逃的可能。”
昭然掏出一把红色的粉末笑道:“你是说这个嘛?啊,这个啊,是我问李大厨要的,他做的红烧肘子颜色漂亮,这是他的独家秘方,叫红曲,是不是跟朱砂很像?至于这味道嘛,我掺了点雄黄在里面。”(注:红曲发明于元朝)
他凑近了哑巴女尼露齿笑道:“敛芳,本来你坚持不动,我还真是有点拿你没办法。”
敛芳的脸色好像转眼之间变了几色,突然开口叫了一声,九如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