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好说,”张蓝桥垂眸叹息一声,略一沉吟道,“祖父一贯主张宁为‘循吏’不为‘清流’,他要的是不拘一格做大事、办实事,而不是只做一个两袖清风声名在外却什么功绩都没有的清官。我不敢说他从未拿过除了俸禄之外的一分一毫,但他不是一个贪婪的人,还经常从家里拿出些银钱去接济百姓,那个数目绝对不实。退一步来说,就算那是个实数,和早前的大贪官严嵩所贪污的数目比起来,也实在是不值一提,并且也不是为了中饱私囊。”
《》最新6章 第1049章 只会出现在戏文里
“那……后来呢?”屏浅垂眸沉默了片刻,又道。
“后来……”张蓝桥眸中浮出一抹痛色,“二叔、三叔和年纪尚轻尚未成亲的五叔、六叔先后被他们害死,我娘与二婶、三婶被没籍充入官妓……我娘跟三婶不肯忍受那般屈辱,一同服毒自杀,三婶死了,我娘没死成,让那些人毒打了一顿,被逼去接客。她为保住清白之身,只能用簪子划伤自己的脸,后来被再次毒打了一顿,赶了出来。二婶有孕在身,为了留住张家的血脉,只能忍辱偷生。”
“那你呢?他们就这么把你放了?”江抒听他说完,不等屏浅开口,面色沉重地问道。
她原以为,这般浩大的灭门惨案,只会出现在戏文里,没想到……
张蓝桥缓缓摇摇头:“他们本是打算斩草除根,把我一起除掉的,但当时有一个贪财的小吏见我年岁小,可以换些钱,便把我悄悄偷了出去,卖给了人贩子。我被那人贩子在黑屋子里关了几天,后来趁他送饭之际,逃了出来,正好遇到被从妓馆赶出来四处寻找我的我娘。我娘怕留在江陵再出事,就带我离开,在外奔波了几年,后来在襄阳落脚,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所以,张蓝桥,不是你的真名?”屏浅猜测道。
张蓝桥转头看向她:“是,也不是。”
顿了顿,他道:“我名重辉,字蓝桥——”
“那你可知我……”
“你名菀,字莲娇,”张蓝桥凝眸望着她道,“四叔和四婶在荆门,不久之后就听到了家里的变故,为免张诚、丘橓他们再找过去,就离开了荆门,去了滁州。六年后,我和娘通过书信几经周折联系到了他们,那时四婶正怀着你,四叔在回信上说,若生个男孩,就取名重耀,字红桥,若生个女孩,就取名菀,字莲娇。后来在你出生后,四叔又来了信,说是生得女孩。”
“再后来呢?”屏浅稍作沉吟,接着问道,“我怎么会被人骗走,卖给人牙子?我爹娘呢?”
“他们……都过世了,在你一岁那一年,”张蓝桥强压下心中的沉痛,目光凄然地望着她,“你一岁那年,那个张诚得知了四叔和四婶在滁州的事情,为了不留后患,率兵到滁州去捉拿他们。四叔、四婶心知逃脱不了,就让奶娘带你逃出,将你送去了在苏州的世交邹家。”
“这些……好像也不能证实我就是你那堂妹,”虽然渴望拥有亲情,但这么悲恸的身世,屏浅却觉得有些承受不了,试探地道,“你真得没有认错人么?”
“你还记得你曾说过,卖你进叶家的人牙子管你叫二莲吗?”张蓝桥淡淡敛敛神色,“邹家有一个女儿,比我堂妹大两岁,他们为了保护我堂妹,对外宣称她是他们邹家的二小姐,邹家那个女儿便私底下管她叫二莲。”
“她是……姐姐——?”屏浅顿时想到这些年来她常做的那个梦里,那个在很美很美的花田中,穿着紫袄黄裙、拿着漂亮的竹蜻蜓、喊自己妹妹的小姑娘。
《》最新6章 第1050章 难以避免要见血光
张蓝桥缓缓点点头,继续道:“你在邹家一待四年,在你五岁那一年,邹家出了变故,你流落在外。那个混子将你骗走之时,刚好是邹家出事的三日后。”
“所以,我真的是……”
张蓝桥再次点了下头,凝眸望着她:“更重要的是,你与当年的四婶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那次在书院,初次见到你,我便猜测你可能就是她和四叔的女儿,因此才会失礼地去问你的年岁、家人和过去,还特地到相府去向李嬷嬷打听关于你的事情,然后离开京城到南京去调查……”
“哥……”屏浅不等他说完,眼眶已有些湿润。
她怎么都想不到,当了十几年孤儿的她,竟然还有这样波折的过去……
张蓝桥不料她这么快就会认下自己,微微一怔,但很快面上又露出一抹欣慰笑容,上前两步,也不顾江抒还在场,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有些哽咽地道:“妹妹,哥终于找到你了,从今往后,哥会好好照顾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
屏浅使劲儿点点头,这样被他抱着许久,才轻轻将他推开,仰头看向他:“哥,你可知当年邹家出了什么变故?我义父义母和姐姐,他们……现在在哪里?”
张蓝桥望着她那张与当年曾让年幼的自己惊艳过的四婶一模一样的秀致俏脸,沉默了一阵道:“当初四叔和四婶出事后,我们就失去了你的消息。我长大后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八年前找到了那个带你逃出的奶娘,从她口中得知你被送去苏州邹家,就前去苏州寻你。那时候,邹家府宅已经荒废,我向人打听得知,邹家生意上出了问题,没办法在苏州待下去,早已举家搬去了外地。”
“那你可打听到,他们搬去了哪里?”屏浅忙问道。
张蓝桥神情沉重地摇摇头:“他们并非是搬走,邹老爷和邹夫人早在那场变故中就遇害了,邹小姐……不知所踪。”
“……”屏浅身子不由一震,“怎么……怎么会……”
张蓝桥略一迟疑,解释道:“当年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就此又失去了你的消息,便继续到处寻你。直到一年前,我找到那个将你卖到叶家的人牙子,从她口中得知你是在苏州被一个自称是你爹的人卖给她的,前去苏州找寻那个人,才知晓三年前有人在荒废多年的邹宅地下密室中找到了邹老爷和邹夫人的骸骨。他们是因家财丰厚被谋财所害的。那些害了他们的人,也在三年前被绳之以法,据说是一伙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他们劫财就劫财,为何要杀人?!”即便记不起来自己养父母的样子,但毕竟是冒险将自己当成女儿养了四年的人,屏浅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只劫一部分财,可以不必杀人,若想全部都要,恐怕就难以避免要见血光了,”江抒强压下了心中的震惊,重重叹息一声,将目光移向对面的张蓝桥,“既然是被劫财所害,当初为何会被认为是举家搬去了外地?”
《》最新6章 第1051章 是不是还活着
“原本在邹家做过事的人说得。”张蓝桥侧头看向她,“邹家本非苏州人,是在出事的五年前,也就是屏浅被送去的一年前,从湖州的长兴县搬过去的。这再搬去别处,也合乎情理,没有人会怀疑。”
“那……那个人,难道是那帮江洋大盗的同谋?”江抒略一沉吟,猜测道。
“不止是一人,”张蓝桥道,“所有在邹家做过事的人,都这么说,足有二十多个呢。”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可能说,这么多的人,都被那帮江洋大盗收买或是要挟,也更不可能他们全部都是被安排进去做卧底的。
张蓝桥轻轻摇摇头:“我也不是太清楚。”
无论是八年前,还是这次,他前去苏州,为得都是找妹妹,并未对这件事情太过关注。
“那姐姐呢?她是不是还活着?”屏浅紧着问道。
刚刚他说,在邹宅的地下密室中,找到了她养父母的骸骨,似乎并未提及到那个曾多次出现在她梦里的姐妹。
张蓝桥将目光移向她,再次摇了摇头:“我并未听到过她的消息。”
屏浅有些失落地点点头,沉默了一阵,不再提这件事情,转移话题道:“对了,二伯母和她的孩子……你找到了吗?是个哥哥还是姐姐?”
“……”张蓝桥闻言,低垂的双手不由一紧,眸中随后出现一抹沉痛之色。
许久,他有些艰难地道:“我十三年前到江陵去找过她,多方打听,得知她当初还没把孩子生下来,就被****致死。”
“……怎么会这样?”屏浅踉跄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那……大伯母呢?她……还好吗?”
“她还好,”张蓝桥稍稍敛敛神色,“她还在襄阳。”
“那……什么时候,哥带我去看看她吧。”努力站稳身子,她提议道。
“好,”张蓝桥轻轻点点头,“娘也一直念着你呢,这次来与你相认,我便打算着带你回去见她了。”
“哥是说……现在?”
“没那么急,总该让你准备一下,三日后再走吧,”张蓝桥道,“不过,我从苏州回来前,已经给她去了信,说找到你了,会尽快带你去见她。我怕她会等得着急,所以不能拖太久。”
“这……”屏浅面上微微出现一抹迟疑,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抒,“小姐……奴婢……”
“去吧,找到自己的家人,这是好事。”江抒淡淡冲她一笑。
她身边还有云茯苓、绿萼梅、木蝴蝶三个丫头,虽说都不如她贴心,但暂时让她离开一段时间也无妨。
“多谢福王妃成全,”不等屏浅开口致谢,张蓝桥面带感激地先行向着她抬了抬手,“还有,这些年来对舍妹的照顾。”
江抒缓缓冲他摆摆手,稍作沉默,望着他道:“我想问张先生一个问题,张先生确定张相国是被张诚、丘橓他们陷害的吗?”
“不错,”张蓝桥毫不迟疑地道,“祖父的为人,我信得过。”
“那我们该怎么做,要报仇吗?”屏浅听了忙问道。
“这仇报不了了,”张蓝桥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我们家出事后的次年,丘橓就病死了,十五年前,张诚也死了。”
“但祖父仍旧背负着贪污受贿的罪名,为世人所唾弃,”想到自己当初也曾对自己这位曾位高权重的祖父鄙视过,屏浅面上不由浮出一抹悲戚与自责,“不如我们去找王爷,求他请皇上为祖父翻案吧。”
《》最新6章 第1052章 难免会传出些闲话
“别白费力气了,这案翻不了,”张蓝桥眸底立时划过几分寒意,“当初张诚、丘橓胆敢陷害祖父这个曾经做过帝师和内阁首辅的一朝重臣,他们哪里来的这个胆子?怕是从中推波助澜的就是那个狗皇帝!”
“……”这辱蔑的称呼,使得屏浅心头一震。她克制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解地问道,“皇上他……为何要这样做?”
张蓝桥目光淡淡略过她身旁同样面露震惊之色的江抒,并未因为她福王妃的身份而多做顾及,冷哼一声道:“当年先帝驾崩,留下年仅十岁的狗皇帝和二十七岁的李太后。祖父身为内阁首辅,扶持他即位,为他辅政,同时做了他的老师。他博古通今、励精图治、任贤革新,颇得李太后赞赏,李太后年轻貌美、进退有度,又有些政治手段,祖父也很欣赏于她,因此常常会走得近一些,这样时间久了,难免会传出些闲话。狗皇帝是怀疑他们之间有私情,咽不下这口气,又不能动他的亲生母亲,这才在亲政后拿我们张家开刀的。”
“那……张相国与太后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此刻问这个虽然有些不太合适,江抒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张蓝桥转头看向她,稍作沉默道:“祖父他品行端正,又一向敬重李太后,我虽不敢说他们之间没有彼此心生好感,但绝对不会有丝毫逾越。”
“张先生的意思是,他们是发乎情、止乎礼吗?”江抒想了想问。
“最严重莫过于此,”张蓝桥望着她道,“但我更认为,他们之间的接触只是为了治理好大明江山,教导好那个狗皇帝。”
“……那……我们该怎么做?”屏浅听他如此说,略一迟疑,试探地问道。
“我想……”
“张先生——”江抒为免他将心中的仇恨传输给屏浅,也不愿看到他做出弑君报仇的事来,忙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罪魁祸首张诚、丘橓也已经不在人世,就让它过去吧。”
“福王妃请放心,我不会去做什么的,”张蓝桥哪里看不出她的用意,轻轻点点头,“当年祖父一心想要治理好这大明江山,教导好这狗皇帝,我怎么能做一个不肖孙,去毁掉他的心血,陷他于不义呢。”
“张先生能这般想就好。”江抒不禁松了口气。
“王妃,蓝桥想说得已说完,也该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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