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幼年时,他的母亲在廊下写字,庭院中盛开着灼灼的桃花,映照着她脸上温柔的笑容。她将纸张拿起来,一字一句的念给他听: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他猛地睁开猩红的眼睛,抬头看着两人在水中结在了一起的发丝,忽然抱着她奋力往水上游去。
小九等在岸边,急的六神无主。
耳边听见“哗”的一声巨响,他惊得垂下头,就看到王爷带着娘娘钻出了水面。他几乎喜极而泣,连忙上去搭手。
王爷将娘娘抱上来平放到地上,他看王爷浑身湿透,忙递了一条大布巾子给王爷擦水,王爷却急迫的扯过去给娘娘擦脸上的水。
娘娘脸色一片苍白,已经奄奄一息。
如果娘娘死在未央宫,他们王爷也同样说不清。
他记得水榭的柜子里就放了救急药物和毛巾,现在也顾不得王爷是不是会风寒,先救娘娘的命要紧。
小九忙转身打开柜子手忙脚乱的翻找。很快,他就找到了一瓶续命的药丸,他顺手拿了条毛巾,慌里慌张的转过身来。
然而,就在回头的那一瞬,他手中的药瓶啪嗒一声就从他的手中滑落,他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王爷,王爷正伏在娘娘的身上,唇贴在她的唇上。阳光从湖上折射进来,自他们鼻梁之间透射过来,闪耀着刺眼的强光,一直映照进了他的瞳仁深处。
他的瞳仁深处全是惊恐。
他忽然间抖如筛糠,喃喃的说到:“王、王爷……别、别……”
话语发出,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多厉害。嗓子也仿佛被什么给死死扼住了,沙哑的比哭还难听。
“王爷……让、让奴才来吧……”
如果这一幕被人看见,他们王爷和娘娘都活不了了!
他忽然从惊恐中醒悟过来,连滚带爬的想要过去阻止,却被自己绊倒在地上打了个滚,等他天旋地转的想要爬起来的时候,脖子上忽然落下了一抹刺骨的凉意,他浑身一抖,低下头,就看到自己的脖子被一把极度锋利的匕首给贴住了。
他瞬间仿佛被钉住了,歪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吴踪不紧不慢的说到:“作为奴才,不该看的就不要看,不该听的就不要听,不该说的就不要说。——明白吗!”
小九看着匕首折射出来的寒光,人已经吓傻了。
没有听到他的答复,吴踪手下一用力。微微的刺痛传来,小九一个激灵,眼睛猛地睁大,几乎带了哭腔:“明白,奴才明白。”
吴踪这才收回匕首,用足尖将药瓶踢到他的手边,然后转身消失在门外。
小九看着在滚到脚边的药瓶,才元神归位。他捡起药瓶,扑跪到王爷身侧,声音颤抖的说到:“王、王爷,药……”
174、别走
魏青在给齐少凡按压腹部,简短的吐出一个字:“喂给她吃。”
小九像个执行命令的机器,马上倒出一颗药丸,塞进齐少凡的嘴里,听到王爷说“水”,他才慌里慌张的又去倒了杯水来。
水喂到齐少凡的嘴边,她被呛得坐了起来,吐出几口水来,就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九赶紧将她扶了起来:“贵妃娘娘,你终于醒了,你怎么样?”
齐少凡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差不多把肚子里的水都呛出来,眼神才缓缓恢复清明。
“我……”
身上被寒冷的湖水泡了太久,还没缓过来。她浑身哆嗦着抱紧了双臂。她看了两人好一会,才认出他们。对两人飘忽的笑了一下:“……我,我没有死?”
魏青拾起一旁的大布巾用力将她裹住,轻声道:“没事了。”
小九听着这温软的声调,不由得看了王爷一眼,王爷的目光旁若无人的锁在娘娘的脸上。他浑身一颤,握紧了手里的茶杯。
齐少凡拉着布巾的边角,寒冷让她下意识将自己裹得更紧。满心充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皇上走了吗?”
“走了。”
她还有些虚弱,低下头又是一阵咳嗽。
魏青忙转头对小九说:“备热水、姜汤。”
小九从他的脸上收回目光,懊丧的垂下头,应了声是,就踩着棉花似的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齐少凡听到这个,忙扶着墙站了起来道:“不必麻烦,本宫该走了。”
可是落水已经让她耗尽元气,才一起身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魏青飞快伸手揽住了她,她跌在了他的怀里。她的头枕在他的肩上,才发现他浑身和她一样湿透了。
是他救了她吧?
她正这么想着,他的手忽然落在她的脸上,捧起了她的脸颊,轻声道:“别走……”
她被他的掌心烫得浑身一个哆嗦,忙慌乱的推开他,退后着贴在了墙上,说道:“我真的没事,我该走了。如果皇上回来——”
“他不会回来。”
她还没说完,魏青就打断了。
她的抵抗令他更挨近了一步,他侧头看着她,吹拂在脸颊上的呼吸显得格外轻。哄诱似的说到:“喝了姜汤再走。”
“……”
衣衫湿**漉的贴在身上,每一阵风吹在身上,都令她抑制不住的一阵冷颤。他贴着她,身上滚烫的体温传来,让她好像处在冰火两重天之中一般。
她困顿的望了他一眼,他温软至极的眼神,让人产生错觉,就仿佛他在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胸腔里传来一阵难受,她低下头又咳嗽起来。想走,脚上却好似有千斤重。
魏青伸出手给她拍了拍背,扶着她坐了下来。她已经无力抵抗,便顺从的坐了下来。
“给王爷添麻烦了。”
魏青刚提起茶壶给她倒热茶,听到她冷淡的声音,他抬头静静望着她,水漫溢出来,他也没有动弹。
齐少凡静了一刻,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茶壶,放在了一边,说到:“王爷,本宫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劳烦你抄好心经,让人送来怡华宫。若图纸之事还有什么问题,就让你信得过的人来问本宫就是。”
竹帘一阵急促的摇晃,阳光忽然被竹帘遮住。他眼里的光芒一瞬间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王爷,姜汤来了。”
小九的声音尤带着战栗,从珠帘外传来。
“进来吧。”魏青这才转过身,从沉默中拉回了心神。
小九像一只惊弓之鸟,掩住眼中的慌张,轻手轻脚的将姜汤端了进来,恭敬的送到了齐少凡面前。
齐少凡端起瓷碗,将姜汤喝了。喝完放下碗,说到:“多谢王爷,叨扰了,我告辞了。”
她没已经走了很久,珠帘却好似无法平静一般,仍在晃动不休。
魏青望着晃动的珠帘,出神着没有动弹。
很多话,说给别人听的时候不知道。等到别人说给自己听的时候,才知道有多刺心。
他默然转过身,瞧见小九贴着墙角,垂手侍立着,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他的声线里好似挟了湖上吹来的冷风:“小九,你可知道,这张图纸——”
他漫步走回书案前,拿起桌上的信封,拆出图纸:“不亚于拱手相赠一座城池,……或者,不仅是一座城池,甚至可能是千万座城池……”
小九颤抖着睁大了眼睛,将他望着。
他捏着图纸的手忽然紧了一下,只是一个侧身,阳光忽然洒落进他黑沉的眸子里,他的眼眸里瞬间漫开夺目的艳阳。平静的脸上也浮上了微微的激动。
“哗”的一下,他将图纸捏紧了。
仿佛手里捏得已经不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图纸,而是描画了某种期盼即将成真的蓝图。
他再次开口,呼吸都有些紊乱:“这是一张无价宝。——她赠我无价宝,我怎么能看她死在我的面前?”
“你这副大难临头的样子,下一次,别再让本王看见。”
“明白吗?!”
“……”
小九听到他语气里冰冷的警告,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
可是,这一次,王爷的解释却并没有令他心头的惊惧放下。
他的脑海里只要浮现王爷伏在娘娘身上的那副情景,他就感觉整个世界正在以摧枯拉朽的方式崩塌。
王爷开始时确实是在给娘娘渡气。可是,后来,就变了。他的唇贴着娘娘的唇,温柔辗转的模样,怎么可能是渡气?
甚至他闭上眼睛,就能清晰的看到那一刻,王爷眼中微醺的醉意。
真是他看错了吗?
小九无望的闭了闭眼,脑海中的情形,忽然让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是贴身服侍王爷的人,王爷的种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爷开始夜夜辗转难眠;
每一夜从梦里惊醒,脸上是害怕的,却又明明是愉悦的;
长久以来,出现在王爷身上的那种不属于王爷的香味,刚才他清楚的在娘娘的身上闻到了;
宫外时,王爷总是与娘娘独处。
而这几天,每每怡华宫的人来找王爷,王爷说不见,可是却再也不见他笑过;
王爷吃不好,睡不好;他不停的抄经,仿佛一只困兽除了抄经再无计可施。要不就望着怡华宫的方向出神,眼中的煎熬那样浓烈——
175、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小九心头一阵惊骇,他忽然就问出了口:“王爷您,——是不是喜欢绾妃娘娘?”
魏青捏着图纸的手指狠狠一颤,冰冷的目光瞬间如利箭般朝他射来,无边的杀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冲击得珠帘一阵哗哗的撞击。
他从来没有听王爷用这种狠戾的声音说过话。一字一顿,仿佛来自炼狱的魔音:
“小九,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冷汗霎时布满了脊背,小九狠狠打了一个冷战,抬手就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奴才妄言,奴才该死。”
魏青捏紧了手指,目光瞬也不瞬的盯在他的脸上。语气渐渐恢复平静,可是那张脸仍然寒似六月飞霜:
“——你是冯大人送给本王的人,本王不杀你。”
“当啷”一声,惊得小九浑身一颤,视线里丢下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那匕首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寒芒。
“拔了自己的舌头!”
小九的脊背爬上一阵寒意,瞬间抖如筛糠,他膝行几步,以头重重点地:“奴才该死,奴才不该胡言乱语。——可是,奴才说出如此诛心之语,全是因为奴才担心主子会行差踏错……”
魏青直勾勾的盯着他,打断了他的话:“小九,你进宫有七八年了吧?”
他在茶几旁坐下,手落在了茶碗上,垂着眼睛波澜不惊的说到:“你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没人教过你?”
他的话,让小九眼睛一红,泪水一下子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一张脸惨白如纸,哽咽着说到:
“王爷,就因奴才在宫里待了这些年,才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更知,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他再次闭了闭眼,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道:“王爷要惩罚奴才,奴才不敢求饶。但还请王爷听奴才一句忠言。天下间王爷喜欢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是拥有着王爷母妃身份的贵妃娘娘!”
“王爷日日抄经,可知一句话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成佛还是成魔只在一念,退一步富贵无边,进一步身败名裂。王爷……”
他哽咽着说完,却见王爷只是沉默。
他忍不住再次流下泪来。王爷不说话,他的话已经全说完了,他也再无话可说,只等着王爷裁夺。满室寂静得只听见湖上吹来的急促风声。
过了许久,魏青才抬起眼睛看他,声音却是温和的:“小九,你记住,不要妄自猜测主子的心思,更不要,——猜错了主子的心思。”
王爷看着他,漆黑的眼波一片平坦。
他忽然恢复的平和从容,让小九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小九忍不住细细观察了下他的神色,可是他已经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拿起了桌上的卷轴在看。显然是不想再提这件事。
该说的已经说了,王爷不想听,他又怎么敢继续暨越?只得闭口不提。
魏青解开了密令上的金线,又道:“明天我要出宫去办事,去收拾我的随行衣物。”
“——哦。”
王爷这是饶了他了,小九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战战兢兢的一颗心终于完全落回了腹中。
他将匕首捡起来放回王爷眼前的案头,这就下去了。
只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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