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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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的灯-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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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紫色的空中掠果无数小黑影,远处岸上亮起了灯,一闪一闪的像萤火虫。王眉贞在我的身旁咳嗽,秦同强陪着她进舱内去了。舱内欢笑连天,和着林斌的口琴声,大家在唱“当我们同在一起”。

    “下雨了,我们进去吧。”张若白说。

    我伸手一摸头上的绸巾,果然一片润湿。立起来,盘坐过久的脚发了麻,后面伸出一只手,拉定了我,是水越的。这幽暗的船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张若白望一眼水越和我,低头踏进舱内去了。水越一手执住我的胳臂,我微侧着身子举臂扯下绸巾一低头,也进舱里来了。

    里面暖和得多,我的心还在跳,悄悄地挤到坐在后面角落里的王眉贞身旁,用劲地咬住下嘴唇。王眉贞握住我的手,说我的手怪冷的,不该在外面挨冻。

    我注意舱门口,水越没进来。雨似乎更密了,玻璃窗望出去,黝黑的湖面上生了不少长毛。我又注意着舱门口,触上背靠着门旁的张若白的目光,不由的低下头,把脸藏在前面同学们的影子里。

    “同强呢?”我问王眉贞。

    “那中间变魔术的不是他吗?”

    我一看,果然,秦同强煞有介事地站在摇晃的油灯下,口里念念有词,双臂僵硬的交叉在胸前,十个手指头却不停地向上下左右扭动着。林斌做他的助手,站在一旁天女散花般的,把那袋花瓣向他身上撒着去。王一川盘膝坐在“魔术师”的正对面,脱下金边眼镜拿在手中,脑袋向左一伸,向右一晃的监视着秦同强,说要看准准的从事拆穿对方的西洋镜。

    “看哪,鸭蛋变木球,木球变鸭蛋,不折不扣的大——魔——术!”秦同强嚷着左手一摊,手掌中没有木球,却从右袖口里滚出来,他连忙用左手去接,左袖口里的鸭蛋也滚出来了,不偏不斜地敲中王一川的脑门,黄的白的挂满脸上。

    “姆妈呀!”杜妩媚大叫。

    大家笑得好像给游艇增加了几倍的重量了。

    上岸后,搭公共汽车。下了车,寻得一家食店吃了一顿相当丰盛的晚餐,大家抖擞精神,整队回陈家老宅去。

    陈宏因提议抄近路沿着田埂走,因见乌云跑得紧,怕会有一场暴雨。但他也知其一不知其二,田埂狭窄,只能一个跟着一个鱼贯的走,而且土滑泥软,天色又黑,对我们不熟悉乡居生活的人说来,真不是易事。但我们无可选择的跟上他那权威的决定,现在想打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前面有人嚷左脚落到水里去,后面有人叫右脚陷入泥中拔不出来。一个促狭鬼的男同学故意说:黄颔蛇、赤练蛇、双头蛇、眼镜蛇、响尾蛇,各种的蛇,都在这时候出来横在田埂上谈情说爱。杜妩媚的“姆妈呀”的口头禅,更喊得没一分钟离口了。

    陈宏因在前面得意地大嚷,说他真应该研究天文学,因为他刚说会有一场暴雨,暴雨便毫不踌躇地来了。陈元元骂他前刻说雨点会有鸽蛋大,害他空担了一会子的心,以为真的无锡的雨会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王眉贞笑得整个人滑到田里去,好容易大家给拉了上来,满身的泥污,由秦同强和张若白挟持着去了。

    我落在队伍的后面,雨水没头没脑的浇着来,眼睛无法睁开,脚下寻不着路,举臂抱着头,雨沿着手臂直流到肋下去。用手掌挤下脸上瀑布样的水,勉强睁开一线眼,一只手电筒的光亮着,无数斜雨塞在里面,这道光过去,四周围涂墨一样的黑了。又一道闪光扫过我的身子,一件衣服从我头上罩下来,我的脚步一个不平稳,身子一倾,靠在一个坚实的身子上。不待他开口,我知道这是水越。

    艰苦的路程好像一下子的终止了,他的臂膀有力地支持着我,使我的脚几乎悬空了起来。他身上的衬衫全班湿透了,我把头上他的上衣覆在他头上,他的右臂紧紧地一收,我的面孔贴着他的温热的身体。一阵闪电亮着,照见了广阔无边的田野,接着一声巨雷,同学们鼠窜呼叫。我怀着感激的心,静听大自然的雄伟神妙的交响曲。




更新时间:2013…04…24 23:31:23  字数:15697

    我想,满天的云雾都该消散了。可是,事实又全不是我能想象的。

    旅行回来,我没有再会着水越,校园里罕见他的踪迹,在课堂里的情形,也和以往没有两样。

    将近大考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事:陈元珍被开除了。原因是她和吴师母大打出手,咬得吴师母手臂上鲜血直流。同学们说虽然陈元珍的刑罚来得太迟,但却很足够;布告栏上贴出名字,整整一个星期中大家谈论的都是她的恶行。那夜,她戴着黑眼镜,悄悄地把行李搬出女生宿舍,离开了校园。据说,上海不能留,回宁波去了。

    大考完毕,知了在树上唱起来了。接着是炎热的暑期班。我为了要使自己忙碌,一方面能早一天毕业离校,冒着如火的烈日上学。同学们多半都不放弃暑校,除了远地来的人们要利用假期探亲。水越是属于这一类,但他也不差,而我们又不谋而合地同选上一门哲学课。现在,我虽然对他仍旧不了解,但却更进一步谋求自心的评价和对他的宽宥。也许我不当用“宽宥”这字眼,因为我既然没有理由怀恨他,也不能指点出他究竟犯上什么罪。我不再计较他见着我时总是低下头,渐渐的,他也开始对我的微笑起反应,还我一个疲乏而又黯然的笑。这令人心酸的笑容!我不知道这表达他心思的线索,指引着的是吉还是凶。但是,天!即使这不是凶,我也希望见到他的喜悦愉快的神情。

    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

    这是个天高气爽的九月天的下午,我从图书馆里出来,看见王眉贞和秦同强领着两个我不很熟悉的男同学,远远地从草坪那边向我走近来。王眉贞嚷嚷道:“凌净华,有人找你哩!”

    秦同强介绍给我那两个男同学,都是经济系的。前面一个瘦长个子,有一只老鹰鼻子的人叫王英久,后面一个较白较胖的,叫林因辉。

    我们选处树荫底下坐下来,不出我所料,他们要我担任本校参加全市各大专学校戏剧比赛的歌剧《月光公主》中公主的角色。

    “大家都说蜜斯凌架子大得很,轻易请不动哩!”王英久见我答应后笑着说。

    “不然的话,又怎么配扮演一位公主呢?”王眉贞说。

    林因辉不大说话,这是开口道:“我倒没见过哪个女同学像蜜斯凌这般爽快呀!”

    “这也是真的。”王眉贞笑着说,“但我希望你们别遇上她闹别扭的时候啊!”

    大家谈到《月光公主》是陈教授所写的中国歌剧,因为是个创举,成败很难预期。但故事动人,穿插有趣,而且每一支歌都甚美妙,陈教授的数年心血没有白花掉。

    “蜜斯凌答应扮演公主,我们的工作可就顺利了,现在再去请别的角色,大家都会来的。”王英久说。

    “可惜水越没有空,钢琴伴奏只能请林宝文了。张若白怎么样呢?蜜斯王,你说他能够参加吗?”林因辉问。

    “我想现在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林因辉问。

    星期六午后开始第一次排练,地点在学校交谊厅里的音乐室。

    王英久分发给大家各人一份油印的脚本。陈教授开始讲解剧情:

    一位穿着洁白纱裳的寂寞的公主,常常在月明的夜晚徜徉在山林间。那儿,山兔、麋鹿、松鼠、夜莺和猫头鹰都是她的良伴。一夜,一个年轻英俊的牧羊人到山林中寻找他失去的一只小羊,发现它熟睡在倦卧树底的白衣女郎的怀中。晚风寒冷,牧羊人脱下身上的衣服为她盖上,公主张开眼,接着一对凝望着她的热情的目光,他们一见倾心地爱上了。

    此后,每逢皓月当空,便是他们相会的时刻。青草为他们铺着最柔软的地毯,花朵发出醉人的芬芬,夜莺唱着悦耳的歌声。

    国王为他的独生女儿议婚,公主拒绝了。年老而哀伤的国王病逝,在一个风凄雨苦的夜晚。

    公主含泪戴上王冠,牧羊人在林中悲泣,小羊倒在地上,山兔垂下长耳朵,麋鹿悲鸣着,松鼠停止了跳跃,夜莺喑哑了,猫头鹰闭上圆眼睛,伤心的月亮躲在黑云里。

    张若白携着小提琴站在林宝文身后,林宝文有副严肃的面貌,两边颧骨立着,好像用刀也削不下半点肉来,面皮绷得紧紧的,难怪她笑不出,也没有表情。这时按了琴键,张若白和她对了音,便合奏一支曲。陈教授点点头,令扮演牧羊人的先试唱一段。

    这是化学系的男同学叫霍恩青,模样儿很漂亮。王眉贞告诉我他唱得好,上次音乐会振奋全厅。可惜的是,有一些自以为了不起。他唱了一支歌,音量足,银色美,最后有一个字的尾音还没有收回,便一屁股地坐回长板凳上,皱着眉四处张望,一派不屑与大家为伍的气概。

    杜妩媚扮演猫头鹰,站在钢琴前面手足无所措,起先双手插在短大衣口袋里,头一摇缩了上来,改作歌唱家当胸握拳式,像老式人们拜新年,这时索性向后反背,又捞着陈教授的下巴。鼻嗡唇颤的唱完一首短歌,一吐舌头一缩肩膀坐了下去,引得霍恩青呵呵大笑了。

    秦同强是剧中的小白兔,没轮着他唱,便“兔”性发作大蹦大跳起来。双手当耳朵,努着嘴巴闪动个不停,又撤下一只“耳朵”翘在尻部当尾巴划了划,大家都笑了。

    接下去轮到我。再下去是王英久那国王,他搔搔头皮说:“糟糕,怎么让我跟在公主后面呢?即使我唱得再好,岂不只同一只乌鸦在叫吗?”

    陈教授告诉他那国王的戏虽然不多,但重要性不在公主和牧羊人之下。

    “自然,”陈教授说,“一出成功的戏剧中,没有一个角色不是重要的。这是一项协同的工作,好像叠罗汉,不能有一个人不踏稳脚步的。”

    “还要,因为剧情的缘故,我不能够在这歌剧中尽情的穿插幽默。”陈教授接着说,“无论如何,我还是利用你——”他指指王英久,“国王这个角色,来放进一些使观众欢笑的资料。我常常觉得: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如何使自己笑口常开,人生只不过是一场戏,何必悲伤地哭丧着脸?所以,希望人人都能愉快地笑,也常常是我心里的一个极大的愿望。”

    是的,陈教授常常逗引得我们笑。可是,在他自己的生命道路上所遭受的一切,却是最令人同情酸鼻的。他自小没有父母,做过擦鞋童和送报生,虽然他的教育程度只不过小学毕业,但是没有一天终止向上求进步的心。他结了婚,生了四个儿女,他的太太却在最小的儿子刚刚满月以后,离弃他去了。生活的重担和儿女们的教养责任压得他弯曲了腰,但是,他的脸上永远露着笑。永远的使见着他的人们也笑。

    陈教授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虽然他的天才并不曾被世人所发现,难道因此贬低了它的真价值?他一生被贫苦所折磨,但是,他把贫苦看作激发自己的一种力量,而永远不向它屈服,或成为贫苦铁蹄践踏下的牺牲者。

    “古往今来的伟人名哲大多半都是从贫困的环境中打出天下来的。”他曾经这样的告诉我们,“我们不能说富裕人家的子弟们便不可能走上成功的路,只因为舒适而不需要奋斗的生活使他们失去了斗志,像生活在金丝笼中的鸟儿,它的翅膀纵使含蓄着多少的力量,也慢慢的消失殆尽了。前哲古人所留下来使我们景仰的是他们的不朽的功业,难道有人重视当时他们享过多少人间的福,或是受过短视的人们如何的冷落吗?可笑世人往往不知个中的真理,过分地注意转瞬即逝的一切,而忽略了千古不朽的生命的真正意义了!”

    王英久唱得真有点像乌鸦,但他很聪明,能把声音控制得巧妙,好像在开叉的地方抹上一层油,使成独特的令人喜爱的歌声。他说他要表演幽默,眼睛一瞪,肩膀一耸,全身的细胞中都跃出笑料,凑热闹的王眉贞笑得头颅要撞向地面上去了。

    接下去轮着松鼠和小羊,松鼠叫庄一夫,是个教人见过几十面也留不下半点印象的男同学。这种人很糟糕,漂亮够不上,丑陋也倒没有,只是没有半点特征是属于自己的。好像当初随便把属于别人的眉、目、鼻、嘴和耳朵,都拣来胡乱凑合成一个脸,使你看过他后想记起他的特征,却怎样也记不起来。他的歌声也一样,不冷不热的好像温开水。但是他会跳,身手敏捷,个子也不大,很适合套上松鼠的皮饰。陈教授摸摸唇旁,也算通过了。扮小羊的是丁再光,王眉贞笑着说:“这个‘臭哲学家’也来了,现在他是小羊,我倒要问问他,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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