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周自恒觉得,自己的心里,突然也挂上了一弯月亮。
一弯小小的月亮。
☆、第19章 同居长干里(四)
第十九章。
明玥生日当晚亲了周自恒一口; 在他脸上留了个粉红色的唇印。
周自恒一晚上没洗脸; 也没敢睡,喝着牛奶,支着下巴看月亮,生怕弄坏了左脸上这块小小的印记。第二天都想顶着这枚唇印去上课; 到底是怕小月亮发现; 十分不忍心地擦掉了。
这事,被周冲笑了足足一年; 直到周自恒十一岁,还总被拿出来说。
周自恒初时还觉得羞囧,耳朵尖红得透透的; 工整绮丽的一张脸恨不得埋起来; 后来也许是说多了; 又也许是脸皮见长,周自恒也就无所谓了; 听周冲说起的时候,心里的小甜蜜不停地往外头冒。
有时候夜里,还会做梦; 梦见明玥在亲他; 还是在小花园; 也还是在长椅边; 但明玥亲的地方变了; 从他的左脸颊; 变成了他的嘴唇。
她亲地很认真; 印记还是浅粉色的,小小一块,花瓣形状。
周自恒回头,依旧能看见她黑莹莹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以及天边的月亮弯弯地挂着。
周自恒的梦到这里就醒了。
这是他的小秘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想起来,会忍不住关上门在床上打滚,还会笑。
他笑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傻,脸都是红透透的,但实在是克制不了,只要想起来,嘴角就会扬起。
周自恒发现自己可能有些不对劲。
他会关注明玥的裙子,看她穿什么颜色,什么颜色她穿格外好看,看她穿什么样式,什么样式能衬得她苗条又美丽,偶尔明玥穿长裤,他也会暗暗记下来。
他会在课堂上偷看明玥,他们是同桌,又坐在最后一排,她写作业的时候嘴巴会抿起来,从耳侧到下颌形成一个优美的弧线,而阳光总会照得她的脸白皙透明,让他想伸手触碰。
他会在周末的时候偷偷一个人跑到舞蹈室去看明玥跳舞,她学古典舞,穿紧身练舞服,腿直直的,身子瘦瘦的,长长的头发盘起来,露出白白的脖颈。周自恒会不厌其烦地趴在窗子上看她练一下午,再偷偷摸摸跑回家。
他会在练吉他或者学功夫的时间走神想她,又因为想弹吉他给她听,而更努力地练习。
他会主动帮明玥辅导功课,替她耐心地讲解问题。
他对明玥温柔了起来,连小弟都说,他对明玥说话轻声细气的,一点没有老大的风范,周自恒生气地把小弟打了一顿。
这是他发现的不太对的症状,但周自恒改不过来。
好像世界在变动,他的世界中心在转移,从他自己,变成了一个叫明玥的女孩。
白天黑夜在交替变化,明玥却始终待在那里,在他的世界里。
他对着明玥,变得极害羞,不像自己,慌张地想要逃避,但每当她靠近,他就觉得阴天也可以很晴朗。
南城六月,杨柳依依的初夏,周家换了新居,从商品房搬入新开发的临湖别墅,周自恒心甘情愿地搬进去,因为明家就在隔壁。
这是周冲的盛光地产在南城的最大工程,将一片沼泽地蕴养成观赏湖,再平山填地,造就南城的别墅群。绿化请来知名园艺师,设计则是明岱川公司中标。
明岱川的设计公司做得很不错,承建过南城旧城改造,也中标市政府大型建筑设计,也拿过许多国际大奖,明岱川本人,也受邀至南大开设《室内设计》的选修课。
对于继续做周家邻居,明岱川是不太情愿的,倒不是周冲的问题,他就是特别不待见周自恒,烦他牵明玥手,烦明玥总甜甜叫他“周周哥哥”。
但因为是他设计的别墅,他知道房子不错,市区又在做新规划,日后别墅区离市中心会很近。而明玥学习舞蹈步入正轨,也需要专业的练舞房,江双鲤工作的南城大学也离这儿近,明岱川这才决定搬到新别墅。
明家搬家那天,除了搬家公司忙碌外,周自恒也忙得团团转。
他是个十一岁的男孩了,身量抽高,一双眼睛漂亮好似澄澈天空,面貌绮丽如画,他喜欢穿深色衣服,却意外衬得他干净又挺拔,像是翠竹。饶是江双鲤日日看着他,看他从个叼着奶瓶的小不点长大,也不免觉得心有惊艳。
明玥也觉得他好看,常常诚恳地同他说:“周周哥哥,你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周自恒无奈:“男生,是不能说好看的,只能说帅。”
明玥咯咯笑,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来,道:“其他男生,只能说帅,而哥哥你,特别好看。”最后的几个字被她加重音,说得格外认真。
她是在偷换概念,但周自恒就是觉得心里甜蜜。
明家东西多,明玥的东西最多,她有各式各样的衣裙,还有各式各样的礼物。
周自恒在给她收拾时候才发现,全是他小时候总给她买的糖果,被她收起来放在一个盒子里,放坏了也没有吃。
明玥在换牙,极不好意思同他解释:“我小时候咬不动这些水果硬糖,等到能吃了,它们都坏了……”因为发现坏了,她还偷偷哭了。
“那你为什么不丢掉?”周自恒看着这个盒子,是相当漂亮的水晶盒,她当时应该是极喜欢的,“放在这还占地方。”
“因为那是心意嘛。”明玥认真回答他,脸红红的,“不过我后来也不知道把它放到哪里去了,现在才找出来。”她有些忘性大,也有些丢三落四,说出来很让她羞愧。
明玥是个特别重感情的姑娘,周自恒知道,但现在看着这满当当的一盒子褪色的糖纸,他才知道她有多用心去呵护别人的心意。
周自恒拍她脑袋:“还是丢掉吧,会招虫子的。”
“我想把它洗一下,糖纸留作纪念。”明玥说。
周自恒和她一起洗糖纸,最后拿了一块回家。
糖纸是用玻璃纸做的,晶莹剔透,放在阳光下还能反射五彩的光,周自恒捧着块小糖纸,高兴地转圈。
“瞧这傻样!”周冲在新家的大门口抽烟,时不时掸掸烟灰,他看儿子在明家忙上忙下,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心酸,直嗷嗷道,“这也不知道给谁养的傻儿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周自恒把糖纸揣在兜里,回他一句。
诶嘿!周冲乐了,把才燃了半截的烟头捻熄在烟灰缸里,朝儿子招招手,挤眉弄眼道:“你对明家事这么伤心,等你长大了,要么把明玥娶回家,要么就上门做人家女婿,怎么样?”
这话说到周自恒心坎里。
早些年,小区里的街坊邻居总说明玥是他小媳妇,等到年岁渐长,这样的玩笑话就没人再说了。
周自恒如今倒挺喜欢这样的言语的。
每每听闻,就像一块饴糖在嘴里化开,绵绵细细的滋味让他觉得江南的每一处景象都变得生动。
但周冲此时正儿八经地说破,让周自恒很是羞囧。
周冲搓搓手,又道:“我看这南城里,再没有比小月亮更好看的小姑娘了,怎么,你不愿意?”他往年就有同明岱川做儿女亲家的念头,那时候是看明玥暖心,等到明玥年岁渐长,他就觉得,儿子有个青梅,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他到这样的岁数,看倦花月春风,最是羡慕年少的纯真感情,他希望儿子能拥有。
大抵世界上的父亲,都希望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儿子面前吧。
周自恒不知道周冲心事,哼哧哼哧地说了句:“我当然愿意。”便快步跑回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长在江南水乡,他的眉眼被晕染出好看的色泽,只有一对刀裁般的浓眉,高高的扬起,与周冲仿佛。
周冲看他少年情窦初开的模样,想起幼年时候的自己,但他不似周自恒,有还算完满的童年,他的童年,在冰天冻地的莽莽雪山里,万籁俱寂才是冬天真正的内里。
连着几场夏季晚雨过后,便又是一年的九月了。
南城上下,垂岸杨柳被洗的透碧,秦淮河水涨了一阶,青石铺就的码头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在阳光下,每当黄昏薄暮,落日沉入水面,天上地下只余下一片冥冥的紫色时,画舫就从桥底伴着歌女的艳曲悠悠而至。
桥边总有年轻的少男少女,并排着走。
有些胆子大的,会拉着手;胆子小一些的,则只会肩并肩;再害羞一些的,便会隔个半米远,但眼睛里的情意是做不了假的,缠缠绵绵的,像是南方的雨丝。
周自恒会时不时来这小桥上走一走,或者站在桥边看看,他有时候会想着,什么时候,他也能牵着明玥的手,一起走在这桥上。
这一年明玥生日,周自恒送了一个手工做的泥偶娃娃送给她。
泥偶娃娃穿大红色旗袍,头发挽起,周自恒觉得它的大眼同明玥有几分相似。
明玥把自己做的蛋糕送给周自恒,又拿着泥偶娃娃细细地看,她显然很喜欢这个礼物,爱不释手。
“我好像见过它,在南城老城,不过我记得是有一对。”明玥看了半天,忽而问道。
他们站在阳台,大厅里传来交谈的欢颜笑语,明玥这一次生日宴做得很大,同乔迁新房的喜宴一道。
明玥离他很近。她今天穿粉紫色的蓬蓬裙,不知道是不是装扮过,身上时不时有香气飘来。
周自恒的后背渗出细细的汗珠,他能感觉到夜风的冰凉,但这凉意,能让他脸色正常些,不那么潮红。他强作镇定地抬起头,挺起胸膛,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他又用一贯的骄矜语气,说:“反正我买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了,我觉得它好看,才送给你的,你不能不喜欢。”
“好。我很喜欢。”明玥踮脚亲了亲他。
她温暖乖顺地好似一只猫咪。
周自恒背后又冒出了汗珠,这一次没能凉下去,他找了个理由,离开了明家。
他床头摆着个男孩模样的泥偶娃娃,穿中山装,带着军帽。
明玥说的没错,这样的泥偶娃娃是有一对。他把其中一个留下来了。
卖给他泥偶娃的是个上海来的中年女人,还说了一段词给他听——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我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他想着这首词,在床上翻来覆去,摸着脸,觉着今晚定不能洗脸。
☆、第20章 同居长干里(五)
第二十章。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准确形容周自恒的状态; 那一定会是——情窦初开。
像是多年生的青木抽了嫩芽; 在枝头打了一朵细细小小的花苞,渴求风和日丽的温暖,春水初生的滋润,再在流水飞红的季节里; 开出春花秋月一般的绚烂缱绻。
他自以为把这样的情绪掩饰地很好; 可周冲和蒋文杰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
是电光火石般的花火,长久地不熄灭; 似乎要把和她有关的事物都染上爱慕的光辉。
她一笑,他高兴好多天。
她一句话,他会重复好多遍。
周家和明家的阳台隔得近; 周自恒常常夜里抱着吉他慢慢地弹; 明玥听到声音; 会从卧室里跑出来,拿着书; 坐在阳台上静静地听,给他捧场。
每每这时候,明岱川会极生气地敲周家的门; 周自恒见好就收; 不敢惹明岱川再发怒。
清明时节; 明岱川携着妻女回乡祭祖。富贵不还乡; 犹如锦衣夜行。明岱川不是外露的狂放人; 但也希望让父老乡亲看见他的成功。
明玥同周自恒告别的时候; 认认真真地嘱咐周自恒:“周周哥哥; 你好好照顾自己,晚上别总在阳台上弹吉他,会着凉的。知道吗?”
周自恒头如捣蒜应下,头上一撮小呆毛前后急促地摆动。
周冲倒完全没有祭祖这个顾虑,周自恒问他是否要回乡,周冲瘫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抽烟,只回答一句:“都他妈死绝了,有什么好回去的。那冰天雪地穷疙瘩缝里,老子一辈子也不想再回去了。”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说完又闭着眼睛想了一会,拿了外套搁在手腕,和周自恒交代:“你老子我给你去赚钱,晚上回来啊。”
他说晚上回来,就必定会回来的,自他从海南回来后,这许多年里,周冲从来没有对儿子食言,再晚,也会回来。
周自恒点头表示知晓,周冲忙,应酬多,周自恒早已习以为常。
正是放假,周自恒的一众小弟也不见踪影,他一个人,便不自觉走到常去的秦淮河桥畔。
南城春日已至,却是乍暖还寒,此前才下过一场细雨,青石板路被冲刷干净。这一年的春季幽冷,却也挡不住小情侣们的热情,老旧的风气被新思潮掩埋,处对象也变得正大光明起来。
周自恒在桥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