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
顾十八娘鼻头一酸,侧过头。
“是,我知道林家的女儿无辜,妹妹何尝不也是无辜……”顾海叹口气,背转过身,“所以说,恶念是把两面刀,伤人必伤己,林夫人也好,我也好,说不上谁对谁错,谁善谁恶,都是不得已罢了。”
“只是……哥哥的亲事只怕……”顾十八娘叹口气。
“你不要多想。”顾海打断她说道,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看看天,“时候不早了,妹妹不去药铺了?”
顾十八娘点点头,“我这就去。”
“记得中午吃饭。”曹氏从屋内走出来,忙嘱咐道。
十八娘忙起来废寝忘食,眼瞅着最近又瘦了。
顾十八娘嗯了声,说了声我走了,带着小丫头去了。
母子二人站在台阶上目送她,大门再次关上后,母子二人才同时叹了口气,眉宇间焦忧顿显。
“娘,我这次……”顾海看着母亲低声说道。
“你做得对。”曹氏打断他,“我知道你是为十八娘。”
“我并非是要出这口恶气,只是那林家这番行事,在妹妹心里已然扎了根刺,妹妹会责怪自己,也可能会为了我,急忙忙地要将自己嫁出去……”顾海眉头深锁,想到这个,拳头攥紧,这根刺非但不会因为这门亲事作罢而拔出,反而随着时间越来越深,直到伤及心肺五脏。
他的妹妹已经心魔噬魂,遍体鳞伤,为什么还要受此折磨。
“我所以要毁了我的名声,我不能解妹妹的困局,那就让我们兄妹一同担着恶名,神仙界也好,恶魔地也罢,不离不弃。”顾海含笑说道。
曹氏再忍不住伸手抱住儿子大哭出声。
信家,温暖如春,花香清幽的信朝阳书房里,听完信春芳的描述,信朝凌从椅子上跳起来,顾不得再留恋美婢的华润小手,“我的乖乖,林家真的这样说?”
信春芳点点头,面上还残留几分激愤,他今日有幸得以受到邀请参加解元公的诗文会,没想到竟然见到这一出。
“我的乖乖……顾娘子那样……那样……”信朝凌啧啧说道,想要找出描述顾娘子的词语,却发现自己脑袋里装的惯用的娇艳如花媚态入骨等等不太适合,那样了半日,一拍手道:“那样义薄云天出手豪爽一掷千金……一看就是个为朋友能两肋插刀的……找个这样的小姑子,林家竟然不庆幸自己家女儿烧了高香,反而要嫌弃人家……要说这妇人的心思真是古怪……”
信朝阳被他的话说得笑了,看了他一眼,“这话以后不许说。”
信朝凌有些不解,觉得顾娘子此等美名应该大大地宣扬才是,但自小就已经深知一个道理,就是大哥的话老实听就对了。
他点点头哦了声,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平,“真是,顾娘子这样的人多好……”说着伸手一拍信春芳,“书呆子,你说是不是?”
信春芳摇了摇头,“未曾相交,不敢断言。”
信朝凌嗤了声,还要在说什么,信朝阳打断他。
“你最近不错,我这书房,你随意挑一样拿去玩吧。”他笑道。
信朝凌大喜,伸手捞过站在一旁的美婢,“我要她。”
信朝阳点点头,那美婢闻言盈盈施礼,抬起头看着信朝阳,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便乖巧地跟着信朝凌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信朝阳和信春芳二人,一阵静默后,信朝阳叹了口气。
“你知道顾解元家曾经是何光景吗?”他把玩这一方田黄石,似是漫不经心道。
信春芳点点头,“解元早年丧父,家道凋零……”
他说着神色微凄,顾海家的事已经在学子们中流传,跟自己极为相似,一般的幼年丧父,家境困顿,弱母求生,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解元公待他亦是几分惜惜。
“为了撑起家业,扶母助兄进学,顾娘子以千金小姐之身拜师学艺制药,操匠人之技,一腔心血只为家人,如今兄有所成,家业兴旺,而竟有人要其兄母弃女求妇,此举不也合了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猎狗烹,其心何其寒也……”信朝阳缓缓说道。
信春芳神色一凝,点了点头,面上激愤之情更添了几分,“解元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有妹如此,必当善护。”
“那你呢?”信朝阳忽地问道。
信春芳一愣,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看眼前坐在白狐华裘椅垫上的信家未来的一代掌门人微微垂目,浓黑的眼睫挡住了他的眼神,只有一句淡淡的话飘入耳中。
“那……你会对她……好吗?”
信春芳闻言一震,立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脸瞬时红了。
“我……我……”他的声音不由有些慌乱。
“不管是因为他的兄长还是别的什么……”信朝阳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我……我……我会,我定会像其兄长般善护与她。”信春芳忍着热辣辣的脸,咬牙说道。
这句话扔了出去,室内陷入一片静谧。
“如此……甚好……”似乎过了很久,信朝阳的声音才响起,“……等过了年,去托媒吧。”
说完这句话,他摆摆了手,信春芳会意,忙告退出去了。
厚厚的毡帘放下,将冰天雪地隔绝在外,信春芳被夹着雪的风一吹,发胀的头脑才清醒过来,想起方才的话,脸顿时又红了。
有高挑秀美、穿着精美的婢女说笑而来,见他呆立在廊下,不由投来好奇的眼神。
信春芳回过神,抓起一旁的油布伞,逃也似的走开了。
年很快到了,入夜时分,伴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家家户户的门外廊下院子里都多点亮了几盏红灯笼,满城灯火齐明,无数爆竹声响,好一派喜庆。
顾十八娘站在正堂廊下,看着面前欢喜满面穿梭来往的丫鬟仆妇,抬着桌椅的小厮家院,院子里飞舞的雪片被悬挂的大红灯笼染上一片艳红,她的脸也被廊下的灯照的晕红。
“又一年过去了……”她抬头望天,“建元七年到了……”
不管这一年过的怎样波折,但娘和哥哥总是平安过去了。
“十八娘,快进来。”曹氏在内唤她。
酒过三巡,一家三口的脸上都添了几分春意。
“你们听好了,我的上联是……”顾海举着筷子做笔书写状,“……大丈夫何患无妻……”
曹氏和顾十八娘忍不住笑出声,身后的侍立的丫鬟们也掩嘴笑。
“那我对下联……”顾十八娘微微一歪头,笑道:“……小女子不惧无夫……”
“横批是,”曹氏端起酒杯,望着分坐两侧的儿子女儿,“宠辱不惊。”
“哎呀,娘,你也会做横批啊?”顾十八娘笑道。
“怎么,你以为你娘我只会哭啊?”曹氏似嗔非嗔地看了女儿一眼,将酒一饮而尽。
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顾十八娘忙伸手拿下她的酒杯,“娘,你可不能再喝了,要不然明日祭祖就起不来了……”
而此时顾族的梅林里,幽香与碎雪相伴,夜空里偶尔炸亮的爆竹给漆黑的梅林点缀一点星火。
梅林的最深处,一个少年躺在山石上,黑裘大衣在晶莹的雪地上似是开出妖艳的花朵。
他仰望夜空,任雪片飘落,在白净的脸上缀满点点碎晶。
一枝红梅在他手中绽放,近处一串爆竹在空中炸响,红耀半边天空,他举起手,用红梅遮挡着双眼,似是要隔绝这突然的明亮。
他遮挡住了双眼,却挡不住随风而来的欢笑。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少年忽的亮声长歌,他的声音清冷尖锐,越唱声音越大,似是要盖过四周的喧嚣,几句诗词,反复吟唱,伴着梅花的冷香萦绕着梅林上空,带着说不尽的孤独离索。
第129章 回门
虽然因为叶将军谋反事件的印象,朝廷里这个年过的并不安生,但好消息是大金并没有趁机得寸进尺,而是依照旧约界限而治,没有跃马挥刀南下。
相比于收复旧土,病痛缠身的皇帝更愿意享受这偏安的宁静,因此虽然被各种各样的争论闹得头大,也依旧保持好心情让殿试准期在三月十五举行。
没有前两次考试那么紧张,但谁也想要更好的名次,于是才出正月,顾渔和顾海就跟着建康所有的贡士们一起离家进京去了。
看着一众学子在建康府送考官的带领下登船而去,此一去就等捷报了,岸上送别的人不似前几次那样担忧焦虑,而是满面笑容。
大船渐渐远去化成一个黑点,码头上的人零零散散地散去了。
“哥哥将来是跟爹爹一样会外放当县令吗?”顾十八娘扶着曹氏跟随人流向马车漫步而去,一面低声问道。
“按道理是,不过也说不准……也可能留在京里当京官……”曹氏笑道,她其实也不太懂,“别担心,有京里的大老爷安排着,咱们不用操心。”
京里的大老爷,就是顾长春的儿子,顾洛儿的父亲,曾经的礼部侍郎,去年转任工部尚书,算是终于由副职转为正职,也是建康顾族最大的京官了。
对于家中两个新科贡士,他自然要精心指点安排。
顾十八娘点点头,虽然跟顾长春一家有些生分,但这些都是关起门的事,打开门他们就是一家人必须拧成一股绳,她相信,这一点顾长春以及工部尚书大人心里比谁都清楚。
什么叫家族,一荣俱荣,一败全败。
“这个月里顾洛儿回门,娘挑最大的礼送她吧。”顾十八娘说道。
跟记忆中的一样,年前顾洛儿出嫁了,因为泉州远,冬日寒苦,顾家心疼女儿,保定侯家心疼儿子,便将回门推迟到开春,算着路程,也就这几日到了。
曹氏点点头,又笑道:“差不多就行了,咱们不能越过人家嫡亲的礼……”
要不然,在外人看来不是献媚就是炫耀了。
这一点在顾洛儿成亲时添箱礼上曹氏就遵循了。
在这件事,娘比自己知道的要多,顾十八娘便不再多言。
年节过了,但顾长春家中的喜庆气氛未减反浓,每天前来送贺礼道喜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当朝工部尚书的嫡女,嫁的是保定侯的三子,虽然不是嫡子袭爵,但对于顾家来说,依然是极为荣耀,这门亲事能成其实全在其外祖父家的助力。
在大家的殷切张望中,顾洛儿的马车终于缓缓驶入顾家大宅,下车的顾洛儿打扮的如同神仙妃子,引来无数艳羡的视线,再看那位伟岸峻拔的保定侯家的小爷,更是让无数妇人嫉妒。
“这次的贺礼我念给你听听……”顾夫人斜倚在软榻上,接过小丫头手里的清单,看着女儿笑道。
顾洛儿已经卸了朱钗,解了金边白氅,在两个仆妇的伺候下熏面解乏,一面听母亲念来。
待听到顾乐云家三字时,她猛地抬起头。
“我不要她们的东西!”她冷声道:“别脏了我的地。”
顾夫人是个好性子,闻言只是一笑,说了声好。
“她们今天也来了?”顾洛儿又问道。
“我没在意,来了没?”顾夫人道,后一句是问的身旁管事的仆妇。
那么多人,仆妇哪里看得过来,但她深知什么答案是小姐要的,便忙笑道:“来了,送了礼就走了,那时小姐还没到家呢。”
顾洛儿哼了声,接过仆妇手里的雪白手巾擦了擦手,“算她识相,知道自己什么下贱身份,没来给我添恶心。”
顾夫人只是笑了笑,软语轻声道:“你厌她不见她就是了,只是别去招惹她。”
招惹这个词又一次让顾洛儿想到那次的耻辱,在满天四野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丫头骂得狗血喷头,这是她顾洛儿一辈子的噩梦。
“我怕她不成?竟然还要我躲着她?”顾洛儿大怒,啪地将手巾扔在水盆,溅起一片水花。
“你瞧瞧你,都嫁人为妻了,还这般性子。”顾夫人依旧含笑道:“在你婆婆妯娌跟前可不敢这样。”
“我自然不会。”顾洛儿说道。
“小姐,你是神仙般的人物,那十八娘是污泥里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小姐要处置她,不过是抬抬手指的事……”顾夫人的仆妇带着恭维地笑道:“不过是怕小姐脏了手……”
顾洛儿坐下来抚着散开的长发没有说话,看不出喜怒。
“可不是,小姐,这等人疯狗一般,你知道西城林家吧?”另一个仆妇忙说道。
“就是那个高淳县令林?”顾洛儿问道。
“对,对,他们家今年都没在建康过年,一家子都到高淳去了。”仆妇笑道。
“那又如何?”顾洛儿挑了挑眉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家就是着了那顾十八娘的道,在建康待不下去了,所以才一家子都搬走了,我估摸一时半时是回不来了。”仆妇笑道。
屋子的其他人都跟着笑起来,她们都是下人,看着那往日高高在上的夫人小姐突然遭此变故,颇带着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