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这个女子!王晋一只要一看到她,就恨不得想要敲开她的头,看看那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他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那女子将视线看过来,那双漆黑的眸子淡漠无波。
“怎么,难道不是……”王晋一迎着她的视线,接着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顾十八娘一抬手,手里的热茶泼在他的脸上。
“我就是仗着我师父,那么……”顾十八娘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如同所有的富家子弟一般,肤色白皙,穿着精致,此时茶水沿着他的脸而下,在青莲紫点白花纹圆领袍上浸出一片姜黄,“你以为你在我面前依仗的又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神情依旧淡然,眼神却是骤然变得狠厉,这种突然的变化,让四周这几日已经习惯这位少女平和淡然大家闺秀气质的人们怔住了。
“别依仗你爷爷来一次又一次地消磨我的耐性!”顾十八娘看着面前狼狈的年轻人,忽地又一笑,露出细白的牙齿。
这笑意带着少女般纯净,但却配上那一双阴寒的眼,看上去格外的诡异。
周围的人没由来地一阵寒意,意识到这个少女并不是外表般的柔和温软。
“你们对我好,是你们心甘情愿,别摆出一副施恩图报的姿态!”顾十八娘看着已经因为愤怒惊异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的王晋一,视线低垂,再抬起头已经恢复先前的淡然,伸出手点了点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环视了眼四周,“记住我的话!”
说完,她就这样施施然地从一脸茶水的王晋一身旁而过。
四周的人也在这时回过神。
“该!一个小辈,敢跟顾娘子这般的大药师如此无礼!”
“顾娘子到底是个女孩子家,要是换作别人,早拳头打过去了!”
“打?打他还是轻的!敢叫他保和堂明天就开不了门!你信不信!”
四周一片喧哗。
他们这时才骤然醒过来,这位顾娘子虽然是个女子,但可也是个药师!药师,多少有点名气的药师,哪个有好脾气?更何况刘公高徒这样地位的药师!有好脾气才怪呢!
“该!”
大家幸灾乐祸地说笑着,从狼狈的王晋一身边而过。
“顾湘!我……我……我……”王晋一面色铁青,双目涨红地嘶声喊道。
“你又怎么样?”旁边又嗤了声,“不跟顾娘子合作?那太好了!快腾地方别挡着我们……”
王晋一如同被淋湿的炮仗。
“你们,你们别以为她是个好人!早晚被这女人卖了!到时候……”他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脸,咬牙说道。
这话只引来嘲讽的白眼,大家哄笑着散开,王晋一呆呆地站了一刻,狠狠地甩袖子冲了出去。
看着自己孙子的狼狈样子,王一章面色尴尬又愤怒。
“这臭小子!”他忍着怒气低声道,再转头看一旁站在屋檐下被宽大袍子帽子遮住身形面容,但依旧挡不住贵气四溢的文郡王,“让您见笑了……”
文郡王轻轻一笑,微微抬头看了眼场中被众人簇拥的女子,没有说话迈步进屋内去了。
黄内侍掩着嘴笑看了眼王一章,也跟着进去了。
“这臭小子!该!顾娘子惯得他!”王一章再一次愤愤道,忙跟着进去了。
而另一边,看了这一出的信朝凌满脸崇拜。
“顾娘子好有气势!”他拍着手说道:“太……嚣张了!太过瘾了!”
“终于……恢复了……”信朝阳似是自言自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怅然。
“哥,恢复什么?”信朝凌立刻问道。
虽然大哥说的三句话中他从没听明白一句,但胜在虚心求教。
“你有没有觉得,前一段顾娘子有些不对……”信朝阳轻声说道,视线追随那少女的身影,“好像……好像有些突然被束缚了手脚一般……突然有些惶惶无助的感觉……”
“有吗?”信朝凌挠挠头,瞪眼道:“我怎么没觉得……”
信朝阳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自己说给自己听一般,“……但现在又跟以前一样了,不,更……”
他略一停顿,寻找合适的字眼,“更自信了……”
“哦,”信朝凌很配合的哦了声,“当然了,顾娘子是刘公的徒弟,当然自信了……”
虽然兄弟二人说的内容完全不同,但胜在问答合拍,谈话能顺畅进行。
“不要施恩图报的姿态吗?”他再一次喃喃说道,看着人群里已经捕捉不到的顾十八娘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第157章 抢烟
今日是大药会的最后一天,也是最热闹最轻松的一天,经过前两天熬心费神的比赛,从近千人中脱颖而出的百名药师在一夜的休整,或者说因为荣誉的滋润,疲惫的气色已经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春风得意。
此时百位药师已在台上安坐,身后是写有他们名字分数的锦旗随风飘扬,相比于其他人,作为第一名的柳款的脸色可算不上多么得意,他阴沉着脸,四周台下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他的视线落在台下,谢过众人拥簇相邀,那个姑娘面带笑容穿过人群,站定在两个年轻男子身边。
“我今日一定要跟她再赛一场!”柳款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似乎是察觉他的视线,那姑娘忽地抬起头,冲他浅浅地一笑。
“那家伙恨死你了吧?”信朝凌顺着她的视线,笑道。
“他有什么可恨的?”信朝阳说道:“恨别人赢了自己?那他该恨自己才对。”
信朝凌摸摸鼻子,是这个道理。
“他的确不错。”顾十八娘一笑道,不管怎么说,以柳款的年纪以及师门来说,能在大药会上这种药师云集的场合脱颖而出,自然是有真本事,只不过……
她也不自觉地学了信朝凌的动作,摸了摸鼻头。
“你有今日成果,也不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信朝阳看着她一笑说道。
“可是也许有人不这样想。”顾十八娘看他一眼笑道。
“嗨,开始了!”信朝凌打断他们的谈话。
咚的一声清幽钟响,以齐会长为首,以及几个官府大员带着十位药师走上台,喧哗的人群这才安静了一些,大家的视线也终于从顾十八娘身上移开。
轮番说了场面话以及对取得好名次的药师们的赞扬后,作为药师会首的古凌云缓缓站出来几步,目光环视四周。
“重头戏来了。”信朝阳低声说道。
“今日是我们药师们难得的集会,这是难得切磋交流的机会,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三人行必有我师,炮制药技无止无尽,在学中领悟,在切磋中提高,在竞斗中提升……”古凌云声音沉厚,回响在殿前,“在宣布斗药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喧闹的广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以往斗赛,只是双方各出胜负之筹,今次,我们药师会以及药师行会也准备了一件……”古凌云目光扫视众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转身抬手。
一个男人捧着一个罩了红布的木盘走出来。
“搞什么?”信朝凌踮脚往台上看,想要看得清楚些。
“这是潮州叶家金丝万应膏之技。”古凌云伸手扯开红布,一张薄薄的信封出现在众人眼前,上有金黄篆字。
待听到古凌云这句话,满场药师顿时神色激动,喧哗声顿起。
潮州叶家乃膏方制药世家,技艺世代相传,外人所不能知。
“这次斗赛,接受挑战且赢得最多的药师,便可得到这份叶家独技!”古凌云亮声喊道。
哗的一声,满场轰动。
对于一个药师来说,这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原本以为,以轻松悠闲平和气氛著称的斗药环节,陡然变得热血与激情起来,药师们的热情甚至超过了前两场比赛,所有人都站起来,眼中皆是跃跃欲试。
“还真是意外啊……”站在偏殿里的王一章忍不住自言自语,“竟然拿出如此珍贵的彩头,看来这斗赛又有热闹看了。”
膏方……
顾十八娘听到这句话时,神情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要说刘公制药哪一点还有些欠缺的话,那就是膏方。
“现在,我宣布,斗药开始。”古凌云看着场中被瞬时点燃的气氛,将举起的手猛地落下。
在他这句话话音一落,台上台下顿时一片沸腾嘈杂。
“顾湘,你可敢与我一赛?”柳款几乎是第一时间站起来,冲着台下大声喊道。
这一幕早已在大家预料之中,但当真切的发生时,众人还是难掩激动,无数道目光再一次转向位于人群前列的姑娘身上。
这些目光中有纯粹看热闹的,也有等待顾十八娘落败的期盼。
顾十八娘神色淡然,嘴角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看向柳款。
“不知道小柳爷的彩头是什么?”她笑问道。
斗赛规定,谁提出挑战,谁出彩头,且出的彩头必定要能够足以吸引对方接受挑战。
柳款的面色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顾十八娘会问这个。
按道理说,她这个无冕之王应该更想打败自己,让自己实至名归,在他的预想中,顾十八娘应该毫不犹豫地就接受挑战。
因为这个猜想,柳款还真没考虑过自己出什么彩头。
“我……你若赢了,大药会第一锦旗归你!”他转过身伸手一指。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
“这个……我需要吗?”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个第一,已经是她的了。
场中响起哄的笑声,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出言如此犀利,竟丝毫不留情面。
柳款的脸色涨红旋即铁青,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不是个女子,他绝对不会再因为她的女子身份而掉以轻心,这分明就是个言辞犀利心思老练飞扬跋扈的老药师。
“小子,还有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信朝凌哈哈笑道,这个顾十八娘简直太对他胃口了,一时失神他抬手就要揽住好兄弟的肩头。
信朝阳的手在他肘腕拍了下。
有什么好东西?柳款怔住了,在继承了刘公技艺的人面前,还有什么好东西可谈?
“好,”柳款咬牙说道,将手一伸,“拿我的刀来。”
“小子,怎么?比不过想动刀子啊!”信朝凌大呼小叫。
顾十八娘的神色微微一动,看着一个小厮苦着脸非常不情愿地捧着一柄切药刀过来。
“少爷……”小厮带着哀求,“这可使不得……”
柳款瞪了他一眼,伸手抓过刀,撤去刀袋,一柄形似弯月,日光下泛着白光的刀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高家药刀!”人群中响起一声倒吸气的喊声。
四周正纷纷各自找对手挑战的药师们也都被这边吸引过来,没想到刚一开场,就遇到如此重头的对决,以及如此重头的彩头。
高家药刀,出自禹州高家,为切药刀之榜首,存世极少,可遇不可求。
据说用高家的药刀切药,能将小小的槟榔切百多片,且片片见边薄如纸。
没想到这来自建宁府看似不起眼的柳款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四周顿时一片艳羡。
“我输了,这把刀归你。”柳款咬牙说道,将刀往身前一横。
“好,那我要了。”顾十八娘一笑,迈步向前拾级而上。
“好!”第一个斗药的双方选定了,满场响起叫好声呼哨声。
在他们的带领下,以及那个万应膏的诱惑下,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选定对手,且双方开出了满意的条件达成了竞斗意向。
再等了一刻。
“既然如此,那就由康老抽出第一份斗药。”古凌云看着面前不下十几对的药师,目光最后落在顾十八娘身上,含笑说道。
康老面带微笑,起步走到刚被打开锁的盒子前,伸手抽出一张纸,打开这张纸,康老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他就恢复如常。
“抢烟喷。”他朗声念道。
喧嚣的场中有些诡异地安静了。
“什么?”旋即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抢烟喷是什么药?”信朝凌不解,问道。
信朝阳对生意在行,对制药并不了解,自然无法回答他。
台上的药师们也是一脸愕然。
“抢烟喷?这这这也太简单了吧?”场中一片哗然,更多的是遗憾后悔的叹气。
“今年还真是怪了,”几个药师苦笑,“竞药里出现难度大的七制香附,而应该难度大的斗药却出现抢烟喷……这……这也算是炮制?”
而四周围观的外行人也纷纷询问,便有药师给他们解说。
“所谓抢烟喷,顾名思义,就是抢合适的烟色的时候为炒制的药材喷水,这是炒炭的关键一步。”
围观的人听到了纷纷表达失望,“就是喷水啊?这么简单,这有什么可比的,太没意思了!”
这话让药师听了又不舒服了。
“什么叫简单?”他